“怎么了吗？”

傅昭南的语气平静而笃定，柳清姿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又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了。”傅昭南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不重要。”傅昭南的眼睫毛落一排，打定主意的神情，“你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柳清姿猜不出他的用意，心乱跳了两下，“原本跟师姐说去给你送车。”

“嗯，现在不用了。”傅昭南说。

柳清姿茫然片刻，“那就没了。”

傅昭南立马问：“我现在约你还来得及吗？”

柳清姿睁大眼睛看他，她明显可以感觉出傅昭南的情绪，是进攻性的，可是他的神情又格外的冷静。

“你......你怎么了？”

她装着害怕的模样，退后了一步。

傅昭南无视她的反应，没有改变态度，“关于下次见面的时间，我让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既然你为难，那我过来问。”

柳清姿低头看时间，差一刻钟十点，她提要求：“十二点之前我必须回家。”

“好。”傅昭南爽快答应，他伸手向她要车钥匙。

柳清姿翻出来递给他。

两人默契地坐上车。

驶出停车场，柳清姿禁不住问，去哪儿？

傅昭南说：“正经地方。”

第一次，柳清姿感受出他压抑着的情绪，她心里打鼓，心脏跳得愈发猛烈。

她脊背牢牢贴住座椅，深呼了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车开进一条幽静的小道，道路两旁鹅掌楸长势喜人，昏黄路灯的掩映下，散发着夏日独有的浪漫氛围。

傅昭南靠边，将车停在了一家啤酒窝店前。

“喝一杯。”他说。

柳清姿以为他会带她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没想到......她抬头，看了眼酒吧暗红色的门头，装修风格很像老上海的百乐门。

“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柳清姿奇怪。

“朋友的店。”傅昭南拉开深棕色的木门，入口窄，他一只胳膊撑着门，另一只手一抬，虚碰了下她的肩膀，推她先进去。

柳清姿自然地走了进去。

一进去，眼前豁然开朗，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傅昭南先到吧台打了个招呼。

吧台里面站着一位清爽的帅哥，头发修剪得很短，穿一身黑。

傅昭南跟他低语两句，他探出头来，好奇地笑着冲柳清姿一挥手。

傅昭南按住他的头，将他扭到一边，然后才领着柳清姿拾阶上到二楼。

客人不多，氛围轻松，有轻音乐在头顶循环。

两人在里侧靠窗的位置坐下，这边视野开阔，向外一望，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高楼。

桌子上摆放着一盏创意桌灯，灯光暗淡的恰到好处，相对而立，看着对方的面孔，视线染了一层光晕的朦胧。

显然是一个很合适搞暧昧、说悄悄话的场合。

柳清姿刚才竟然觉得他不会挑地方。

他们坐下来后没有说话。

但柳清姿可以感觉到傅昭南在看她。

她得承认，不管身形还是气势，傅昭南在她这里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了。

不多时，眉目清爽的帅哥端着酒和食物走过来。

傅昭南只要了一瓶酒，深黑色的瓶身，并一只杯子。

“给女孩子喝这么杀口的酒，你确定？”

他调侃傅昭南一句，转头跟柳清姿自我介绍，“我叫陈则尧，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欢迎你来我店里喝酒，比起刺激性的烈酒，我其实更推荐你尝一杯甜味的玛格丽特。”

柳清姿笑着摇摇头，指着傅昭南说：“听他的安排吧。”

“OK。”陈则尧识时务，“有需要叫我。”叮嘱一句，快速转身离开了。

傅昭南拿过酒杯，从酒瓶里分了很少的量，递给柳清姿。

柳清姿看了一眼，笑话他的吝啬：“哪里是喝一杯，喝个底儿，好吧。”

“劲儿大。”傅昭南解释。

“看不起谁，我酒量很不错的。”柳清姿想让气氛松快一些，语气尽量舒缓。

“不是这样论的。”傅昭南淡淡地说，“总之，第一次单独带你出来喝酒，就把你灌醉，不合适......等以后吧，我们更熟悉一些。”

这话说的突兀，甚至不细细琢磨还显得很奇怪。

但柳清姿听出了缘由，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露怯，垂落视线，避重就轻说：“我们不是认识很久了吗？

“是吗？”傅昭南依旧看着她，“可这些年，你有一天是把心思放在了我身上吗？”

柳清姿：“......”

她的反应一下子写到了脸上，是难以置信的，一路的心理建设，大概也没料到，他会把话挑明地如此直白，说话的语气也是充满重量的。

“你以前......说话不这样。”她提醒。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傅昭南强调。

柳清姿嗓子干涩，她觉得她今天应付处理了很多事情，到傅昭南这里，已经没有七窍玲珑心去委婉了。

她很累。

可她下意识也说不出决绝的话。

她捧起酒杯，喝了口酒。

酒闻着香气四溢，但入口又苦又涩，烈性十足。

柳清姿的脸皱成一团，不好吐出来，只能拼命咽了下去。

傅昭南有点被她的小动作逗乐了，说：“有性格的东西，第一次喝，确实不容易习惯。”

“这酒不适合佐餐。”他说着，把果盘推到她面前。“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慢慢喜欢。”

柳清姿没有吭声，安静地吃橙子。

口腔里除了清橙的酸甜味，还有慢慢从喉咙泛上来的麦芽焦香。

傅昭南也没急着继续讲什么。他时不时扭头望一眼窗外，偶有汽车的鸣笛声涌入耳膜，似在拉着他们从这一隅空间回到燥热的炎夏。

“清姿。”傅昭南再次轻轻唤她。

“嗯？”柳清姿抬眼，目光与他的交汇。

“是认真的吗？”傅昭南问。

“什么？”柳清姿困惑。

“相亲。”傅昭南说，“认真考虑，认真对待。”

柳清姿摇了摇头。

“不是。”她似有所悟地说，“到了一定年纪，女孩子单不单身，不只是变成自己还有父母操心的事了，别人也会跑来询问的。”

傅昭南点点头。

他慢慢打量她。

柳清姿额头光洁，脸颊润泽，整个人饱满的像夏日喝足水分的绿叶植物。

只是她的眼睛不似以前机灵犀利了，言语更是包裹了成人式的“假糖”。

“那你自己呢？”他问：“有打算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柳清姿一愣，迟疑片刻，慢慢说：“我就是觉得，这几年，我的心终于安静了，暂时不想再因为谁，变得心烦意乱。”

“你的心，真的安静了吗？”傅昭南沉声追问。

柳清姿眨眨眼睛，看他。

昏昏暗暗的灯光里，两个人四目相接。

他们像对峙，又像在互相观察，用眼睛努力捕捉对方每一个微小的面部表情，仿佛语言没能说出口的，藏在了哪一个晃动的纹路里。

“......这是重点吗？”柳清姿以为那后半句才是她要表达的意思。

“是!”傅昭南扬了扬嘴角，无比肯定道：“对我来说，是！”

柳清姿没敢回答。

她心情错乱，微微恼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昭南问：“你看不明白？”

柳清姿刚想驳斥他，傅昭南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这么多年，喝酒吃饭聊天，再道貌岸然地装一装不拘小节的友情互动，里面是不是真的友情？你心知肚明！”

柳清姿很不满意这个说法，直视他：“难道没有友情吗？”

傅昭南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不和她争辩，“或许吧，刚开始是有的。”

他话说一半，留一半，聪明的人已经完全可以猜到潜台词，他本不抱期望她会继续纠缠，哪想，柳清姿一刀利索地剖开他的婉转，“现在呢？”

傅昭南先是惊讶的，惊讶过后，觉得这才该是她，该是她的性格。

他比她更利索更干脆道：“现在，你也充分认识到了，我在喜欢你。”

被表白了。

这不是柳清姿第一次被人表白，却是她面对表白，第一次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以往她能很爽快地甩给对方一句，“我不喜欢你”，拒绝的干脆有声。

但此时，她拒绝不出口，也无法做到答应。

心情无法言说。

她握了握拳头，又不解，既然以前什么都不说，一条棉被盖着，能当无事发生，为什么......为什么这次，突然越线了。

傅昭南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说：“我就是越线了，你才会重视起来。因为只要我不说，我对你再好，你都会假装看不见、看不出来，不是吗？”

柳清姿以沉默做了回答。

灯光一寸一寸模糊着她的五官，傅昭南瞧出她有一点不知所措。

柳清姿低头，不敢也不想看着他。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这一趟回来就是为了工作。”她放慢语速，一字一顿，似乎在提醒着自己，也在提醒他，不要忘记此行的最初规划，“我没有想过那么多。”

傅昭南心照不宣地懂她的意思，心里一阵悲凉，“所以，你不去想，我就只能原地呆着不能动，是吗？”

还要像从前那样，热情地接待远方来“客”，再若无其事地送你走。

虽然残忍，但柳清姿顺从心意地点了头。

傅昭南被她的坦诚闷地一时无言。

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表白时机，他应该再等等，可什么时候才是呢？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还是等缘分自己落到他头上？

不会的，缘分只会来到他身边，对他发出嗤之以鼻的嘲笑声，然后拍拍屁股走掉。

傅昭南调整了下呼吸，目光有些深远。

“还记得，你大一刚进校，参加体育部面试时的场景吗？”

柳清姿点头。

“那天，其实该我去的，李昱清老家下大雨，航班取消，人第二天赶不过来，打电话喊我去部里帮忙，我嫌烦，没有答应。他只能做火车，连夜回来。”

柳清姿一怔。

傅昭南有点自嘲又有点置气般，继续说：“所以，你先遇到他，喜欢他，怪我自己没抓住机会，我认了。后来，你跟李昱清没能走到一起，接二连三又发生了太多事，心力交瘁，想远离这里，我理解，我当时想，只要保持联系，总有机会，慢慢来不着急；异地异国一段时间，熬着也就过去了；我没想到的是，等着等着，等到了你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搬去了别的城市，越等越远。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我，又被安排相亲！你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柳清姿：“......”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深深的无奈和长远的等待，怔怔定在座位。

当夏夜一股溽热的细风从半阖的八角窗流窜进来，柳清姿再抬头看向他时，只觉得满腔的记忆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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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罗斯福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