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样?”
我微微一招,左耳上那雕有白莲的坠饰闪到了我掌心之中。随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坠饰夹在了青莲的耳垂之上,一个闪身,已到了十丈开外。
“嘶!”
青莲如火烧眉毛般蹦起,他那青莲本体之上晕开了淡淡的粉意:“师妹!”
仙界三百六十计,走为永远为上策,更何况我还干了“坏事”。
待青莲还在发愣之际,我极其粗暴地扯下一片云朵,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星识却还留在他身上,好好欣赏他的表情。
青莲瞪着我绝尘而去的背影,气了半晌终究还是自己气笑了。他摇了摇头,将那耳环取下,捧在手心之中。月华普照,星光璀璨,耳环周缘泛起了淡淡的银光。其上,那朵白莲随着仙气换换摇曳,芊芊荣华。
青莲瞧着,神情竟不知不觉痴了。
“这丫头,果然还是长不大啊。”
长不大么?
我隐在前方,听闻此句,原本欢快的心绪却不知怎的被冲淡了几分。都快两百万岁的星了,我还是……不,我还能长不大么?难怪古仙诗云: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被琅嬛那些无垢莲华簇拥着,我故作天真久了,竟也变得天真了。
我轻一挥手,那朵盘绕在青莲之上白莲本体悄悄缩了回去,真正的并蒂双生需连结运数,这不过是玩笑而已。
师兄那朵青莲可是琅嬛万顷莲池的气运之心,是佛祖坐下十二莲之一,而我不过是一靠着小混元化仙阵幻化出来的冒牌货,与青莲并蒂,只会阻了他的前程。
我瞧了眼星空,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拂晓,紫气东来,恰好还可去仙界拜会东华帝君。按理,几乎所有小仙飞升或是出师便直接领了职位正式入职,拜会东华。我和青莲倒是个例外,先领职再拜师,正式入职已是千年后,东华那老家伙自然也要拜上那么两次。
放眼仙界,也唯有那些个年岁愈两百万的老神仙,像什么五方五老,什么帝君老仙的徒儿才能得此殊荣,他们即便不为一方之主,也是仙界背景深厚,有头有脸的仙物。
青莲亦是如此,毕竟他本体为佛祖座下一朵莲,而我全然是因这天乐仙子之职空缺已久,无女仙问津,这才堪堪讨得了这么个位子。
天乐仙子与天音侍者同为西极勾陈大帝座下仙者,每逢天庭盛会,这二仙必会带领一班仙娥奏乐献舞供众仙欣赏,不善乐理者,此职位必难以胜任。而那些神仙们的品味又实在古怪的紧,天音侍者没见着怎么换过,天乐仙子和献舞仙娥倒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以至于后来天乐之位无女仙敢应,便因如此。
我自幼博览群书,自问乐理还算尚可,十大音器之中唯有琴艺欠佳,其余也能应付一二,其中尤善琵琶与仙笛,凡间春江花月夜和梅花三弄,仙界虚花五调与玉生歌,这些名调虽不至于曲出天地惊,经我之手奏出,亦别有一般风味。
虽说先前玩笑曾言,跟着青莲师兄走无须再携它物,我终归还是回去卷走了近千本乐理功法与诗集,美其名曰:“操千曲而后晓声”,实则为了我的百星华月咒润色之用。琅嬛近亿书籍,少了几千本也无伤大雅,那文曲星君大约也瞧不出来罢。
“师兄,我们走吧!”琅嬛福地之门,我欢快的声音传来。
“师妹,你这是……”青莲随意地斜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长剑与酒壶别在腰间,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包袱,鼓鼓囊囊,与我那娇小的身体极为不般配。我假装一抹额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道:“师……师妹一想师兄先前之言,也……也觉有理,往后百年不归确是……确是久了些,便想着带上一二本妙书奇卷细细品读。师父也应允了……”
“一二本?师妹,琅嬛仙技类书目不过玉京、全真、七瑛、丹书、秘籍五项,你这都撑满了一个乾坤袋,怕不是七瑛与秘籍类都给你搬空了。”青莲面色古怪:“这打点也不是如此打点的。最不济好歹留个百本也可,哪有……”
“师妹不管,反正师父应允了。”
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老仙家可未曾言说只许带多少卷。师妹也只带了近千本罢了,和琅嬛千万书卷相比,嘿嘿,不过沧海一粟,沧海一粟。”
“师妹……”青莲还欲相劝,却被我的话语打断了:“师兄,再不走可赶不上拜会东华帝君了!”
“那师妹一定要保证,百年后尽数归还。”
“好啦,师妹晓得,师兄近来怎生得如此唠叨。”
我被他那事事都要正经的习惯弄得很是烦躁,小声抱怨道:“师妹可不想一把年纪还多个娘……”
“嗯?你说什……”
“师妹什么也没说!”
我拉起青莲,将那包袱往他肩上重重一跺,恰巧封住了他的口,坏笑道:“想必师兄也不忍心看着师妹受苦,那这包袱便交与师兄了哦。”
“唔唔……”
青莲企图挣扎,那包袱却甚是沉重,他无法动弹,只得扛起。
“嗯嗯,师兄不就是想说:当然了,这么可爱的师妹我自然不忍其受苦。师兄的心意,师妹晓得。”
我极为真诚地和他对视,面上毫无波澜。
“唔唔!”
“嗯嗯,师妹会体谅师兄的,师兄辛苦了。”
我极力忍住笑意,转身,脚步不停。青莲极为辛苦地跟在后方,苦涩地压弯了腰。
琅嬛之口,一道虹桥通向无尽空茫之处,七色流转,熠熠生辉。桥前,一空荡石门矗立,上书“琅嬛福地”四字,门侧二黑犬守之,乍看并不凶恶,它们慵懒地伏在地上,隐生亲近之意。
“痴龙。”
走至近前,我向那二犬招呼一声,年岁稍大的不为所动,只是略微抬头便继续沐浴星光。稍小的那只却即刻蹦起,欢快地向我与青莲摇着尾巴。
我蹲下身,抚弄它颈间毛发,从行囊之中丢了块穷奇肉。小痴龙欢快叼住,喉头一动,肉便已入腹,它绕着我转了一圈,欢欣愉悦。
“你与大痴龙可要好好守住琅嬛入口,华姐姐要去仙界了,百年后再回来看你”。
我站起身,拉起满面苦相的青莲,边向门外走去,边说:“到时华姐姐自会给你带仙界的珍馐吃,但你可不能像上回那般放凡人进入了,否则好吃的可就没了哦。”
小痴龙用力点了点头,抬起前爪,向我微微摇了摇,眼中分明藏着不舍。
甫出,门石忽然自闭。我与青莲回视之,但见杂草藤萝,绕石而生,石上苔藓亦合,初无缝隙。琅嬛福地的入口化为了一片石壁,若非那虹桥相连,此地初看不过为虚空中一座小山峰之碎片,再寻常不过。
“回见。”
我向着石壁招手,在外虽难瞧见内方何物,但想必痴龙是能看见我们二仙的,此番权且当做告别了,告别痴龙,亦是告别那过往的九千年。
六界多名郭,九州一黑痣。
读书三十乘,千万中一二。
方知余见小,春秋问蛄蟪。
石彭与凫毛,所见同儿稚。
欲入问南华,路迷不得至。
回首绝壁间,荒蔓惟薜荔。
懊恨一出门,可望不可企。
坐卧十年许,此中或开市。
琅嬛偷走了我九千年的时光,却还我了一本百星华月咒,一个善良的师兄,以及九千年的安宁与祥和,总算还是值得。
静默片刻,我深吸口气,与青莲踏上了那通天虹桥,从此,征战仙界。
…………
华表鹤声天外迥,蓬莱仙界海门通。
一路飞来,仙气愈发浓郁,直到东天门飞天神台,已是云渺仙灵。
东天门隶属东极青华大帝所辖,三十三天和凡界修道飞升者皆是由东天门外飞天神台现形,洗去凡髓尘体,羽化而登仙。而神仙一般出入办差皆走南天门,等闲不会前来。
原因无他,除去飞天神台接引飞升者,其旁不远处便是诛仙台域的诛仙台和因果轮盘,跳下便可回归凡界与去向虚无之地,而东天门正下方便是阴森的忘川,以及其畔火照之路上的三生石。
说来也好笑,东天门一台升仙,一台陨仙,若有二仙于此相逢,可能短暂唏嘘过后,便是永世诀别。
嗡!
飞天神台之上,凌霄天柱升腾而起,直刺三清天穹,我刚与青莲在台上显出身形,却被眼前之景深深震撼了一回。
“恭贺上神归位!”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自四方传来,目光所及之处,仙头攒动,粗瞧之下竟有上百神仙,甚至其中还可隐约瞧见一些辈分还算高的神仙,例如月老,开阳宫武曲星君等。
咚!咚!咚!……
一连六十四声撼天钟鸣,振聋发聩。
怎么这么大阵仗?眼前之景,我愣了半晌,难道我身份暴露了?不对,虽然我的身份也配响这六十四声钟鸣,但绝不会有如此多神仙相迎。
我不由地看向青莲,他此刻扛着那硕大的包裹,瞧着像极了一个凡间码头之上的搬夫,颇为些滑稽,哪有半点像个上神?
“上神?恭贺上神归位?”
我无语,看向青莲师兄,不出意外,他与我一样懵。
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那些神仙皆拜服于地,竟没有一个敢抬头看上一眼,钟鸣过后,万懒俱寂,甚是尴尬。这……我想着,如此僵持终归不是个法子,我所饰的那天乐仙子本就是一生性顽劣的小女仙,不如……
我清了清嗓,极力把声音压沉:“咳咳,原来仙界这么好啊,本仙子一来便成上神了,众卿免礼,免礼。本仙子随和的很,不苛待仙。”
“师妹!”
听闻此言,青莲师兄的那包袱“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众仙闻言齐刷刷抬头,瞧见我的面庞,随后,像被施了什么定身法似的,集体石化。
咚,呯!敲钟仙者那大锤竟根根绳断,倒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整个东天门都连带着震了三震。
“众卿怎都不说话了?难道被本仙子的上神威仪给震撼到了?不是都说了嘛,本上神很随和,很随和的。”我故作故作深沉连连摆手,又故作故作威严地指了指一个目瞪口呆的小仙:“你,过来。”
众仙依旧石化中,那个小仙一僵,很是无辜第环视一眼,见众仙呆滞,他也不敢有所动作。静默再次席卷而上,一股尴尬的气息弥漫而开。
青莲传音而来,警告道:“师妹,这其中定有误会,万万不可口无遮拦,否则师父听闻可是要发怒的!”
虽然我不惧南华,但那天乐仙子应是怕极了她这师父,因而我面露惊慌之色,嬉笑之意顿时一收,无比端庄起来,背后无处安放的小手却扭结在一起,将一个小仙娥应有的紧张之色诠释而出。
良久,月老带头轻咳一声,众仙这才回过神来,窃窃私语之声自四面八方蜂蛹而来,所言千差万别。
“她是谁?”
“玄冥上仙不是一男仙么,怎么渡个劫变成女仙了?”
“司命呢?怕是……”
就在众仙纷纷猜测我与青莲的身份之时,一道光华拖着长长的尾焰疾飞而来,不多时,一道身影“呯”地一声砸在了飞天神台的边缘。
“拜……拜见玄冥上神!”
那神仙手持拂尘,飞来过急以至于那云朵都被踏破了一角,很是狼狈。他深深向我拜了下去,面色诚惶诚恐,一滴冷汗自他鬓角滑落:“上……上神恕罪,小仙为上神编排命格可能出……出了差错,以至上神如今屈就这凡女的身子……”
“什么?屈就?”
我一愣。
众仙哗然。
一旁的青莲师兄面露惊诧,看看司命,再看看无言以对的我,惊呼道:“怎么会?师妹,你……你……”
一个,两个,随着司命话音落下,众仙皆有些惶恐拜服下去,齐声道:“恭贺上神归位!”这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也真诚了不知凡几。
我摸了摸鼻子,发觉事态发展貌似脱离了我的控制,原本不过是想调笑一二这些小仙,结果被司命一说,我似乎真的被众仙误认为一个什么玄冥上神。
莫名成了个上神可不太妙,极不利于我韬光养晦。
“嗳?这位仙者,你是否认错了?”我扮演出一副玩笑被戳破,略微有些惊慌的模样:“本仙子不过是……”
然而那司命却一个劲地磕头,让我无可言语:“上神莫慌,都是小仙的错,都是小仙的错,小仙便是拼了这条小命,也会寻遍六界天材地宝,帮上神回复修为与仙源……”
“呃……”
我被他堵的无话可说,这什么什么司命星君竟相是一口咬定我便是那所谓的玄冥上神了。
众仙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个个脸上皆是恍然大悟之色,似乎终于明了我这“玄冥上神”为何为女儿身。不少男仙瞧着我那张带有原本星华五分姿色的幻化之容,神色皆不自然了起来,甚至有几个隐于众仙之后的神仙竟心神荡漾,满面陶醉之态。
我彻底无语,白捡个上神可还行。
青莲师兄难以置信地望向我,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我丢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只得顺着司命的话接了下去:“可……额,依照这位仙者所言,本仙子如今真是个……是个上神?”
“方才那句……不过是玩笑啊!”
我还赶忙附了一句。
司命头都不敢抬,颤抖着道:“是,上神可内视仙根,您周身仙力虽……虽稍显薄弱,却含上神独有的凌绝仙气,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凌绝仙气?”
我更加无语,司命怕不是整日案牍劳形对着几万本运簿,看得老眼昏花了。我身上哪里来的凌绝仙气?这玩意可是每个修为至上神的神仙渡劫成功后,半生法力含着领悟的法则至道所化生的奇异仙气。
每个上神独此一份,是识别上神身份的最佳之法。
可我如今周身所环绕的,不过是南方星辉借着小混元化仙阵化出的些微仙力,怎就成了凌绝仙气?难道我从前所知有误?我甚是不解,便问道:“凌绝仙气是何物?为何会在本仙子身上?”
不问也罢,一问司命更加惶恐了,他踟蹰半晌,似在斟酌语句,随后小心翼翼说道:“上神,您……对从前往事,还有几分记忆?”
几分记忆?我这个冒牌上神哪里来的记忆?我连玄冥上神这名号都未曾听闻过,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只好面作冥思苦想之状,胡编乱造,九真一假:“唔,本仙子只记得我好像是朵白莲花,历劫了不少劫才从凡间飞升,领了天乐仙子这空缺已久的职位后,便下界至琅嬛福地,拜入南华老仙门下学艺,今日才得以重返仙界……”
每说一句,司命的脸色便苍白一分,最后他那表情甚至沮丧得都快哭了。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心中一阵腹诽,这叫什么事啊?百万年来首次,我竟被强行认错,还毫无辩解的余地。
不过瞧着司命惶恐的表情,想必那玄冥上神或者上仙从前也绝非什么善类。
文中诗句及背景引用自《琅嬛福地记》,痴龙为琅嬛福地守门仙兽,特此说明。
原文:《琅嬛福地记》
晋太康中,张茂先为建安从事,游于洞山。缘溪深入,有老人枕书石上卧,茂先坐与论说。视其所枕书,皆蝌蚪文,莫能辨,茂先异之。老人问茂先曰:“君读书几何?”茂先曰:“华之未读者,二十年内书;若二十年外书,则华固已读尽之矣。”老人微笑,把茂先臂走石壁下,忽有门入,途径甚宽,至一精舍,藏书万卷。问老人曰:“何书?”曰:“世史也。”又至一室,藏书欲富。又问“何书?”老人曰:“万国志也。”后至一密室,扃钥甚固,有二黑犬守之,上有暑篆,曰“琅嬛福地”。问老人曰:“何地?”曰:“此玉京、全真、七瑛、丹书、秘籍。”指二犬曰:“此痴龙也,守此二千年矣。”开门肃茂先入,见所藏书,皆秦汉以前及海外诸国事,多所未闻。如《三坟》《九丘》《连山》《归藏》《桍杌》《春秋》诸书,亦皆在焉。茂先爽然自失。老人乃出酒果饷之,鲜洁非人世所有。茂先为停信宿而出,谓老人曰:“异日裹粮再访,纵观群书。”老人笑不答,送茂先出。甫出,门石忽然自闭。茂先回视之,但见杂草藤萝,绕石而生,石上苔藓亦合,初无缝隙。茂先痴然伫视,望石再拜而去。
嬴氏焚书史,咸阳火正炽。此中有全书,并不遗只字。上溯书契前,结绳亦有记。鹞前视伏羲,已是其叔李。海外多名郭,九州一黑痣。读书三十乘,千万中一二。方知余见小,春秋问蛄蟪。石彭与凫毛,所见同儿稚。欲入问老人,路迷不得至。回首绝壁间,荒蔓惟薜荔。懊恨一出门,可望不可企。坐卧十年许,此中或开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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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神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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