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许余,光阴随着悠悠的云彩,伴着日升日落、潮汐起伏,流转过,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众仙渐渐发觉,那位闹腾了足有数月的天乐上神,难得在绫罗草木境中,“安分守己”了些时光。
立冬过后,便是下元节、小雪,以及“冬月十四”那重要而又平淡的一天——“大雪”节气。
说重要,是因在仙历一千五百二十一万七千四百三十三年的“大雪”那天,先北极紫薇大帝应劫羽化。此后百千年,每逢时节至,必有群仙荟萃于北方仙海岸际,赏雪景,寄哀思。
说平淡,是在今时经年,已没有多少近神还记得曾经的那位北极紫薇大帝。除了帝君级别的老仙古神们,再无神仙想起他、纪念他,北极紫薇就此消失在了新一辈神仙们的记忆中。
世仙皆知,如今的“北极紫薇”乃星帝挂名,北方仙界一切事务,早就被天蓬元帅给全盘接管。
此即,彻底的遗忘。
节气的变幻,并未给星歌的“静养”带来丝毫变数。除却不时飘落满宫的雪花,星歌皮外伤势渐复,根子里的沉疴痼疾,却始终与日俱增。
难熬的长日里,星歌要么枯坐在书房的暖炉炭火边,要么于妙音宫新修的池塘栈桥上持根鱼竿,也不设钩子饵料,就这么寻看游鱼相嬉。
她能看上一整天。
……
几回都提到,星歌从前确实没有钓鱼的爱好,奈何那些日子为了“钓”千里眼,星歌一身蓑衣垂钓的形象许是在南极帝君的心里留了块位置。
为了堵住星歌任何一丝可能的外出理由,帝君尊上还不忘遣南方天兵在妙音宫里兴修了方池塘,搜罗来各界奇珍鱼种,供星歌赏玩。
这一番作为,不可谓不花心思。
然而星歌却更加看不懂他的用意了。
自己不就是个可以随意抛留的“星华分身”吗?他不是“不得不”照看自己吗?何必要这般白费心思?
为了讨好华姐姐,他还真是……
星歌于是秉持着这样的念头,钻!往死里钻!不把“牛角尖”钻通誓不罢休。
……
溜走了欢声笑语的妙音宫,失走了悠扬笛声的妙音宫,小笛与一众宫娥们同样难熬于冰冷的殿宇。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们甚至要踮起脚尖行走,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不敢发出,似乎都惧怕走路声会惊扰到那位煞气缭绕的上神。
星歌是如此苛待下属的神仙吗?当然不!
小笛与侍女会害怕自家上神吗?当然不会!
但身处在寂寥的宫殿中,在这股诡谲怪诞的氛围下,仙娥们总是会不自觉地蹑手蹑脚,不由自主地压低嗓音。
星歌如同凡间被打入冷宫的妃嫔,而她们,就像随着主子一道落难的婢女丫鬟,都看不见明日的光彩。
求问:这“冷宫”,是谁“打入”得?
在仙娥们看来,当然不会是南极长生大帝!
近些日子里,他不时还会来探病,瞧瞧星歌的伤势,督促看管妙音宫小灶房的仙娥们仔细熬药。更多的,则是在星歌枯坐、无钩垂钓之时,默默走到她身边,也不搭话言语,就端出些需要帝君批阅的“奏折案断”审读起来。
两仙在静默中无言,又在无言中静默。相近而坐的样子,远看颇似一对早就默契万年的神仙道侣。但只要凑近,明眼仙都看得出,他们之间隔着得那层厚障壁,让虚空都为之凝滞窒息。
你可以称它作“平淡”,亦可言,它就是“疏离”。
南极长生大帝每回坐满半个时辰,便会自行离开,谁也不打扰。而星歌已然空洞的神色中,自始至终,再也看不见半点的星辰光彩。
在连着几日这般诡异之后,仙娥们逐渐习惯了、学乖了,脚步声也就渐渐放轻了。
上神歇下之后,在仙娥们居住的侧厢房里边,小笛和她的宫娥姐妹们八卦了好几晚,终于“深以为然”地得出了一个共识:
“她们的上神,约莫…大体是…自己将她自己打入冷宫的。”
…………
白日,对小笛而言是个难熬昼;到了晚上,多半就是个不眠夜。
侧厢房里几个仙娥大多打坐调息或沉沉睡去,她们对于自己侍奉的主子尚无小笛那么深厚的感情,倒也还能睡得着。但小笛和她们不同,她每日看见星歌失魂落魄的模样,打心底里替星歌感到担忧。
这样下去可不行!
连自己这个蠢丫头都看得出,上神的精神劲头一日不足一日。再这么下去,她…她会疯掉的!
“要是能有个法子,能令上神彻底忘掉那些旧日不愉,能让上神的神思永远无忧无垠,那该有多好啊……”
小笛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在夜阑的寂静中,她的心思被这样一般强到发指的念头所充斥,令她不由地想起了几天前,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莺鹂。
那位咋咋呼呼、气势汹汹的仙子名曰“莺鹂”,她来讨回一张夹在药王开得方单子里,错送给天乐上神的药方。
忘忧萱草丹。
…………
几天前。
星歌惯例似的披着件仙鹿皮裘,坐在池畔神游天外。小笛与另一位仙娥从内室拖了架暖炉到外边。
炉内燃着取自绫罗草木境的药草和薪柴,取之于地,用之于地,有安神定心之效。
添柴加火一番,离炉子近,坐在池畔倒也不觉寒冷。若是再配上三两杯好酒,还颇有些“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中意趣。
但星歌无心欢饮作乐,仙娥们也随之无心赏景,意趣多少,究竟还需看景中何者。
此刻,小笛正拿着把蒲扇送去凉风,意图让炉子底下的火烧得更旺些。园子入口那处,蓦然走来个仙娥,脚步急促,惹得仙界地面的雾气飘悠悠地四散逃开。
仙娥一脸急促样,惊扰了上神可不秒!小笛赶紧停下摇扇,向着星歌躬身告退。一如既往,星歌没有任何反应,看似世间再无一物能勾起她的兴致,聚起她离散的神魂。
“怎了?急匆匆的像什么样子?”
小笛跟在星歌身边久了,也就成了宫里公认的话事者。仙娥们有些个判别不了的大小事端,都会来找小笛出面前去解决。
“大仙子,药王洞来仙,自名莺鹂,在宫外急嚷嚷着说要讨东西。仙婢们不敢定夺,来请示上神和您。”
仙娥们称呼小笛为“大仙子”,起初,这个名儿小笛还极不习惯。后来,在那位号为“肆柒”、真名“荧惑”的古怪家伙警醒之下,小笛勉勉强强算是接受了这个“尊称”。
上神,就应当有上神的体面。
荧惑的原话是这般说得:
“‘体面’两字,不止于天乐上神自身,她身边的神仙也应当有“上神侍者”该有的模样。无论私下里如何,在外仙面前,尔辈仙娥就应当严守仙界礼制,不得僭越,更不得‘上下不清’。咋咋呼呼地拥聚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从前,就是因为她们这些“下婢”过于放肆,未能营造出一位上神该有的“氛围”。以至于自家主子总是忘了她的上神身份,做出那些不符于神位的事。
这番“勾连理论”,虽然听起来就是一通“强词夺理”,但只要对自家主子的现状有益,小笛无不遵从。
“讨方子?药王洞来的方皆交给灶房那里熬煎,难不成…是开错方了?”
小笛稍微一想,立即就矜持不下去了。
这还得了?
上神吃错了药,弄出个好歹来,她们都担待不起。
事不宜迟,小笛赶紧蹑手蹑脚地和仙娥绕着离开后园,一路小跑冲到了灶房。专责熬药的仙娥们还不明状况,里边一派烟雾缭绕、药味浓厚的繁相,就被小笛将装有药方的檀木箱一把夺了过来。
且听那声断喝响彻灶房,小笛扯着嗓口大声嚷嚷道:“都停下,停下!!!”
叮叮当当的声响中,药罐子、汤匙子、亮锅子、仙玉灶台子,齐齐碰在一处,奏出些个玄妙的音感。
“角徵宫商羽”五音,齐了!
“大仙子,这是……”
“方才得知,药王洞来仙讨方。恐药方有所缺漏,这里的药全停掉!扔了!”
“是。”
仙娥们见小笛言之凿凿切切,不疑有他,各自纷飞,将好些个名贵药材打底的汤剂就这么随意地倒在了云上天外。
反正有帝君在,药材管够不心疼,她们没甚负担。唯一就是怕这遭过后,哪处凡间就会莫名其妙地降下场墨汁色,抑或棕黄色的雨。
“药方子全都在此处?青柏,你负责这里,可有缺漏?”
名为青柏的宫娥在小笛的紧张盘问下仔细检查了小箱子,正要点头,却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里屋里进出一趟,手中又多了张皱巴巴泛黄的宣纸。
“大仙子,此处还有一张,名忘忧萱草丹。因其用材‘绛珠仙果’世间难寻,唯独老君种在三生石前那一株存世,仙婢实在配不出方子,就没将这张与其余方药混放。”
忘忧萱草……
小笛接过,匆匆扫了眼:桂枝、芍药、郁金、合欢花、银贝母、萱草、仙柏仁、璨月露、绛珠仙果,皆是同一字体书成,笔意颇有古朴的韵味。
唯独这边最后一味“绛珠仙果”的墨字上特别用朱笔画了一个圈,侧畔书有四字“茯神替之”。
朱字其形其体稚瘦,似由女子提笔书成。
……
以小笛从前的学识,她怕是连“璨月露”的“璨”字,“绛珠仙果”的“绛”字都认不得。
然而,星歌从翻天镜回来后,在那段疯了般“啃书”的日子里,小笛也随着自家主子耳濡目染了好一阵,学识渐丰。
每回星歌图谋新书,尤其是些难得一见的珍贵古籍,必须从文曲星君那里搜刮才有,都是小笛出的面。星歌负责在日常课业上“坑蒙”,小笛则负责“拐骗”兼“搬运”。
若连某些晦涩的书名都认不得,岂不枉然?
从那往后,小笛便常去文曲星君的住处扳联,还忽悠了文曲那个木讷的家伙教她识字别文。一来二去,小笛倒也对那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肤色黝黑、书生气和酸儒味并存的他,生出了些许的好感。
木讷的、呆呆的,可可爱爱,谁不喜欢呢?
……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走在通往宫门的长廊,小笛恶狠狠地摇头,将文曲星君的面孔从脑海里甩出去。
药王是何许仙?紫檀木箱里的方子多半无甚大碍,手上这张旧方,约莫就是那位“药王宫来仙”的真正目的。
疏忽?给错了?无心夹带?
幸得绛珠仙果她们弄不到,此方等同无用,总归是没让上神吃错药来。
此时,小笛犹自庆幸,却尚且不知:
手中的方子乃道德天尊与南极长生大帝搜罗来的奇珍古方,是用以抵御魔灰侵蚀神智的宝药——赠予药王的目的,是托他改进组方,以更替珍物“绛珠仙果”。
药王将其归给微祤保管,只因微祤乃青华大帝之徒、高阶弟子——微祤总管药王洞一切方书药典,自能经手此方原录。
多么寻常的因果啊!这遭,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
宫门外。
妙音宫外的看守里多了些生面孔。天兵们不仅限于宫门两侧的守卫,增派之士沿着宫墙一字排开,亮甲生辉,宛若一堵银铸的长城。
这当中,既有神霄玉清府的侍卫,妙音宫的侍卫,又有南方天兵,荧惑悄悄替掉的“肆柒”,可谓是鱼龙混杂。但他们的目的都只有同一个,那就是看住星歌,阻止她一切“惹是生非”的可能性。
至于那位隶属微祤的仙娥——莺鹂,恰如其性,上蹿下跳兼不耐地等候在宫门前。
“怎么还不来?慢死了!本仙子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晦气地。”莺鹂在宫门前,宛若没巢鸟儿般乱转。
“仙子稍安勿躁。”天兵伍长目不斜视,话无感情。
弹指的工夫过后……
“怎么还不来?”莺鹂又跳脚而起。
“仙子稍安勿躁。”天兵伍长目光微动,话无感情。
又是罗预过后……
“你们几个臭榆木脑袋!除了稍安勿躁还会说甚么?”莺鹂急了。
“仙子稍安勿躁。”天兵伍长目光重归平视,话无感情。
“……”
对付这般急躁仙等,天兵们见多了,有的是办法“磨”她。所有天兵侍卫们商量好似的,无仙理她,任由莺鹂急得四处蹦跶。但凡她接近宫门一步,立即就有长枪横贯、银芒出鞘伺候,吓得莺鹂又赶紧逃开。
于是乎,某只“无能暴怒”的鸟儿只能“敢言敢怒不敢闯”,借着药王洞和她家主子微祤的名头乱骂一气,好不嚣张。
终于,小笛与那位仙娥急匆匆赶到了宫外。
初见面就是这样一般光景,小笛的脸色立即青了半边。
她并非嫌莺鹂惹到了妙音宫的威严,而是“怕”。小笛是真怕一个不好撞见南极大帝,然后,莺鹂就被提溜去安个“不敬上神”的罪过了。
药王洞来客一身的仙娥服饰,跑来妙音宫这里闹腾,真是嫌命太长!她难道不知,每天帝君都要来逛一圈关照关照?连她们这些宫内仙娥都如履薄冰。敢来闹事,就算凭着药王洞的名头也不够格。
同为当值的仙娥,本着能救一命是一命的心态,小笛倒也没对莺鹂抱有甚成见。
她和另一个宫娥交换了个眼神,赶紧不由分说地扯住莺鹂的袖子,在鸟儿聒噪的嚷嚷声中将莺鹂生生拖走,直到九霄云外。
“你们两个做甚么?放手,给本姑娘…放手!”
完全懵中的莺鹂,原本还在妙音宫外持续放送“佳音”,突然就瞅见里边窜出来两个白影。
还没弄明白过来状况,就被一左一右夹住,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
“仙子,我等从妙音宫的灶房里找出来这张…方子,忘忧萱草丹,应当是您此行的目的吧?快拿着走吧!若被帝君撞见了……”
小笛心有余悸地瞄了眼后方。
层层云雾中,绫罗草木境以及其中的琼楼玉宇,匿在沉雪千山之外。暖阳浮空,那一点唐突的绿意呛住了无垠的白,仅望其一眼,色授,魂亦与。
当中并无那抹熟悉的紫意,耳畔并未飘过雷霆轰鸣。
幸好,幸好,南极长生大帝应是不在……
“是啊,仙子慎言呐!南极帝君近些日子常来此地,被他老仙家听见,怕是要治罪的!”
另一个宫娥也放开手,好心提醒道。莺鹂刚刚接过小笛递来的方子,乍一听,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光气大放,构筑出一层单薄的仙障,将两女硬生生推拒开。
小笛与宫娥皆不知,莺鹂似乎会错了她们意思。她浑身暴涨起,恢复了原身,一只刻意变大以壮声势的鸟型躯体,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黄鹂,想必不会有神仙认不得。但“怒发冲冠还炸了毛”的黄鹂,小笛与宫娥算是头一回见到。
寻常鸟雀那般叽喳声,混杂在莺鹂怒火中烧的话语里,迸发出一股难言的聒噪,尖利且刺耳。
“贱婢,尔等在打发谁呐?妙音宫简直就像条舔不干净□□的狗的窝,一个劲地往帝君那里蹭!什么下贱东西都敢往帝君身边贴。尔等还有脸在本仙子面前提帝君?炫耀个什么劲啊?”
这一句,真是有够难听的。
两女这下也不干了。另一边的宫娥已经要出声开吵,但小笛作为“大仙子”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克制。
她面色沉下,说道:“不知仙子为何对我妙音宫抱有如此大的成见?给错方药,这应当是药王洞那里的过失,与我妙音宫何干?仙子迁怒我等,言语不堪,我等可以不计较。就是仙子此言莫要被旁仙听了去,坏了你家主子和药王洞的名声。”
还得感谢文曲星君……
放在没识字、没修身养性之前,小笛是断然说不出这种场面话的,也更无好言相劝的耐心。指不定这个时候,就已经和莺鹂大打出手了。
“我家主子的名声,早就被那叫什么歌,或者姓公孙的贱人给败光了!功德全是你天乐上神的,偷桃的罪,灵魔出逃的罪,牵扯帝君的罪,全都给我家主子一起背上了!真是好手段!”
莺鹂越说越激动,黄鹂身躯的翅膀掀起一阵狂风:“你可知这方子为何会到你妙音宫来?不都拜那贱人所赐?微祤仙上整日忧思不解,族群的重担、帝君的误会、仙界的因果,尽皆压在她的心头!”
“你等可知,若每日不服用仅有三成效用的自制忘忧萱草丹,她便会神智恍惚,昏不识丁!”
“这……”
小笛与宫娥相视无言,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斥责骂懵了几息。
她们并不知晓星歌与微祤之间具体的仇怨几何,只是从仙界各处的捕风捉影里听闻,自家上神与青华大帝之徒有所牵扯。
如此看来,冤有头债有主,莺鹂这一通怒火,倒也并非迁怒。
但两女还是不容许任何神仙,以任何言语形式侮辱她们的天乐上神。星歌待她们算是极好,给予她们栖身之所,不设管束,不拘身份,此恩、此情无以为报!
“住口!无论如何,你所说皆为一家之言!胆敢侮辱天乐尊上,大不敬!”
“大不敬?呵,等着瞧吧!”
莺鹂再次猛扇翅膀,掀起的狂风迷住了小笛与宫娥的眼,将她们的耳环发饰中的细碎金银都吹掉了几片:“帝君,也就被那狐媚子再多纠缠一阵子,不久…不多久……他一定会回到微祤仙上身边!还有那该死的妙音宫!!假以时日,仙界,将再无敬你等一丝一毫的神明!”
恩与仇,誓言与谎言,往昔与未来,一齐坠入流光,随着莺鹂的身影消失在天外天。徒留小笛与宫娥在原地怔然。
她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讨方子?还就是单纯想找个借口发泄一通?
小笛实在是莫名其妙。
她要回去向上神禀报此事!再如何,妙音宫也不是好相与的!岂容随意辱骂指摘?
“你们回来吧。本上神…全都听见了。”
悠远的话音轻飘飘,疲惫着、怅然着,不经意间溜进小笛的耳穴。
小笛与宫娥先是一惊,而后震惊地面面相觑。那是…那竟然是上神的话音!!她说话了!她终于说话了!!
那瞬迎着风,小笛差点就泪流满面。
已经半月有余,这还是上神第一回说出话来。她…她……
小笛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她现在只想立即飞回到上神身边,她无比期待着,看到那个曾经“巧笑嫣然”的天乐上神立在湖畔,迎着她们的归来遥遥招手。
那般,妙音宫便会回归往日的欢声笑语,仙娥们与天乐上神,也将永远“和愉安宁伴乐声”。
“罢了,你们还是别回来吧!本上神脱不开身,有一事交于你俩。”
“请上神吩咐!”
小笛与宫娥依旧沉浸在欢欣之中。
“忘忧萱草丹的丹方,你俩应当知晓。去,帮本上神到仙界去。近两日无论用何种办法,尽可能地搜罗来丹方中的药材。实在难以取得的,就由本上神来解决。”
…………
呼!
寂静的夜,小笛猛然从床榻惊起,一身冷汗淋漓。
回忆过后,她沉沉睡去,做了一个不甚妙哉的梦。在梦里,她的上神被仙界十方诸神审判,而小笛只能在云下徒劳地哭喊,无能为力。
漫天神佛皆戴着金色的面具,嘴角微微弯折上扬。单是面具的诡笑,就足以令她遍体生寒。
对了!梦里还有个神仙!他只有半边身子在光中,另外半边身子和面孔都藏在阴影里。他提着剑,一把无形的剑,斩向了星歌雪白的脖颈。
决绝,毫不留情。
“……”
小笛盯着自己手,又下意识地抚摸了自己的颈,光滑、柔嫩,无恙。
她知道,自己没有黄帝、女娲那等本事,也无法确切地预知将来,这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噩梦而已。
然而,她也深知“空穴来风”一说。她的梦,似乎源于白昼里一些不妙的预感,还有近些日子里,上神的反常之举。
自从她找药回来之后,上神又回归了之前的那种状态,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精神日渐萎靡。最终,忘忧萱草丹也没能真正配出来。
上神自己也不服用丹药解忧,那她拿这些药材做甚么?
这便是小笛方才联想到忘忧萱草丹的缘由。
思前想后,小笛总有种古怪的感觉——自从莺鹂来过之后,上神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了。
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就和方才梦里,那斩断因果的一剑同样决绝。
是错觉么?
小笛躺回去,半个时辰的工夫里,辗转反侧地还是睡不着。半晌,她悄悄披了件外衫,提了盏宫灯出门,未曾惊动任何一个仙娥。
直到看见妙音宫寝殿那里点着盏夜灯,里边阴影晃动,似有一仙在挑灯枯坐,时而传来翻阅竹简的噼啪声,小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上神没有像之前那样突然消失,那就好!那就好……”
小笛心尖颤抖着,喃喃念叨着。
她很害怕,害怕某日上神突然失踪,抛下她们,再也不会归来。
然而,其实她并不知,星歌与星华各自的路,从当初的抉择定下之时,就已经注定。
早就踏上了不归路,又何谈“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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