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冷静。
我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放肆!无耻!”虽口不能言,我还是将星识延向南极大帝,传音怒道:“你如此捉弄于本公主,有意思吗?”
南极大帝将手中杯放下,亦传声道:“你错了,捉弄你并非有趣,而是……”
“而是什么?”我恨恨地磨牙。
“而是非常有趣!”他邪邪一笑:“试想这六界之中,还有几仙能有机会捉弄星族的长公主?”
我气得差点吐血,咬牙切齿地传音:“哦?那依你之意,能捉弄我还是福缘深厚不成?”
“那是自然。”南极大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之厚堪比城郭:“本君甚感荣幸呐。”
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可依旧毫无用处,我索性也豁出去了,双手猛地一合。掌心中星光暴起,弥散入四方虚空之中。
“你干什么?”南极大帝察觉出异样,可我的星光哪是轻易能被破开的?层层叠起,方园几丈处顿成一光怪陆离之域。
口唇上那古怪的力量亦随之消失,我满意地瞧了几眼我布下的星障,拂掌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你以为我还会傻傻地被你制住第二次么?”
南极大帝审视一番,四周景物随我的动作而凝滞,青莲师兄,文曲星君,他们的动作皆放慢了百倍有余,所说之语,亦被拉成一条冗长的音线。
“时光法则?呵,倒是我小看你了。”
南极大帝随手抚过那星色流光,可就在触及那星光的刹那,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凝,眼眸忽然深邃起来。
“哼,我明白。你处处刁难于我,不过是想借助那些流言蜚语逼迫我留在绫罗草木境之中,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轻哼一声:“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哦?愿闻其详。”
“你曾失踪千万年之事我亦知晓,虽不明其中原委,但你回归仙界不过两百万年,根基必定未稳。”我冷笑道:“我这么一个新晋上神来此,你也不过是想借此笼络我,以稳固你南极长生之位而已。”
“但你不要忘了,我终归是星族的长公主,并非什么天乐上神,百年后也将回归星域,你再怎么烦我,也不过区区百年,又能如何?我说的可对?”
南极大帝听闻此言,原本周身环绕的风流之气尽数收起,深邃的眼神回归平淡。他也不做何掩饰,直接坦然道:“素闻公主冰雪聪明,果然一语中的。”
“你……就这么承认了?”原本只想用言语诈一诈,可不曾想南极大帝竟然如此坦然,这倒令我有些意外了。
“哦?那你认为本君应该如何?”南极大帝神色淡然:“本君说一便是一,绝不会做欺瞒之事。”
“好,既然帝君坦诚,那本公主亦不兜圈子了。”
我正色说道:“我原先根本不欲涉入你们仙界的纷争,但到这个地步,我可以将妙音宫设在绫罗草木境,亦可以对于你宣扬我投入你麾下的那些流言不管不顾,但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
“其一,我收到急报,要下凡处理些私事,届时将会用你们仙界那什么什么分情轮回诀裂化一分身安置于妙音宫,掩仙耳目。若不出差错,此分身约有我本体部分实力,且我会留给她一些我的记忆、情感,但既名义上入你麾下,往后是非必多,你必须设下仙障保护该分身的安危。”
“分情轮回诀?”南极大帝面上意外之色一闪而过,神情略微一变,却很快又应下:“可以。”
“其二,此分身毕竟不是我本体,是否能明辨是非还未可知,你不可借此机会对她有何非分之举。”
“那是自然。”
“其三,我此去最多不过月许,待归来百年之后,我若想要离开仙界,你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亦不可从中作梗。”
听到此处,南极大帝微微一笑,点头应下。
“既如此,便恢复从前吧。”
我刚想挥手卸下流动的时光法则,却闻南极大帝出言说道:“公主莫急。既然公主与我的交易已经做完,那不如来谈谈我与公主的交易如何?”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警惕起来,先前正是因为我的大意,才落入了南极大帝的陷阱之中,若是再来一回,我的名节可要彻底败光了。
“本君听闻公主也背负婚约在身,公主亦对此烦恼无比。本君倒是有一主意,能助你脱离苦海。”南极大帝不紧不慢地摇起折扇,说道:“如若错过,公主可莫要后悔。”
“呦呵,你口气挺大嘛?说来听听。”
我抱着姑且一听的随意心态转向他,说道:“你难道还有那能耐,让原始老儿解了这婚约不成?”
“本君自然没资格要求天尊解除公主的婚约。”南极大帝扶了扶额角,歪头瞧着我:“既然公主被这婚约束缚,与其终日躲着仙界来求亲的神仙,不如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你这叫什么话?我能隐藏身份来仙界已然冒了极大风险,难道你还要让我主动凑到你们仙界哪个男神仙身边?”
我瞪着他。
与这位南极大帝相处这几日来,我还真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有什么好话:“你们仙界面子也真够大的啊。本公主在此不留情面地说一句,这仙界能配上本公主身份的神仙,约莫没几个。”
“的确,能配得上公主且未曾婚配的神仙不多……”
“那顺其什么自然?说了也是白说。”我摇了摇头,反身正要撤去星障,耳边却冷不丁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公主考虑考虑本君如何?”
“考虑……什么?”
我一时未曾反应过来,随口问道。旋即我又觉不对,猛然回头,大声道:“你说什……”
“想必公主还未有中意之仙吧?”
南极大帝却不管不顾说了下去,语气正经的完全不似在谈论风月之事:“既然没有,这婚约对于公主而言不过是一种束缚而已。与其平添烦恼,那不如公主择本君为夫婿,你便可顺理成章的出入仙界,不被仙界那些提亲的神仙们烦恼,而本君也有了一个你口中所谓‘稳固南极长生之位’的倚仗。两全其美之事,公主何不考虑一二?”
目瞪口呆。
我呆若木鸡,心中不知该作何言语。本来我还自信地以为自己对于南极大帝的脸皮厚度有所了解,可我现在才明白,这家伙哪能用常理度之?之前展露出的脸皮厚度,根本就是冰山一角……
“考……考虑你个大头鬼!你想得倒挺美呐?”
我憋了许久,实在忍耐不住,终于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谁给你的自信说出这样的浑话?别以为你有了一个帝君的身份就能如何,就凭你那什么后宫三千,本公主告诉你,门都没有!”
“后宫三千,呵呵。”
南极大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笑而不语。
“情由我心生,随我心灭,纵使漫天神佛皆至也动不得分毫!这是我的底线。”我厉声道,四方星光夺目:“我应下婚约是出于礼节和为六界安宁考虑。但若是哪个神仙敢强迫我,算计我,本公主不介意像上回一般,将仙界搅一个天翻地覆!”
一番慷慨激昂后,我稍稍平复心绪,冷声道:“先前交易不变,但往后这般不端之言,便不必说了,本公主绝对不可能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既然公主如此决绝,本君自然也不能强求。”
南极大帝口中虽如此说,双目却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看透:“但若是公主哪日后悔了,本君神霄玉清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后悔?”我冷笑一声:“本公主说到做到,怎么可能后悔!我若是后悔了,甘愿去当一百年凡间的猪,绝不食言!”
“是吗?”南极大帝玩味一笑:“那公主可要坚守住本心了。”
“我会的。”我再次示威般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不顾。
这回,星障徐徐落下,四周回归原貌。再看南极大帝,我只觉得那张脸,怎么看怎么欠揍。
…………
木兰桨子仙藕香,唱罢厅红晚气凉。
烟外柳丝湖外水,山眉澹碧月眉黄。
方入绫罗草木之境,我心中不知为何,油然生出了此凡间诗句。
何谓天上,何谓人间?古今所有凡间风光所述相合,也不及此境一二。残石飞瀑,清泉流泓,远山青黛,草木玲珑。我努力将眼眸移开,试图不沉醉其中。
可惜我失败了。
“上神,本君这草木之境,你可满意?”
南极大帝在一旁不紧不慢地问道。
“咳咳,当然满……不,不对。”我已然看得目不暇接,却又觉得气势上不能输给他,连忙一摆头,改口道:“切,你这什么绫罗草木境,不过如此而已。”
“是吗?既然上神对本君这绫罗草木境不喜,那也可搬去本君神霄玉清府居住。”
南极大帝看似无所谓地道:“本君立刻遣仙将神霄玉清府腾出几处偏殿,以供上神为妙音宫选址。”
“我呸,谁稀罕你那神霄玉清府?本公主可不想成为你那什么后宫三千之一。”
我不屑地传音一声,表面上却面带微笑,春风化雨:“不必了,帝君此处景色虽不甚合我心意,但也尚可入眼。何况帝君如此盛情邀请我入居这绫罗草木境,本仙子又岂有推脱之理,就将妙音宫设在此处吧。”
绫罗草木境之中,那些南极大帝的侍从属仙们已然等候多时,见我等一行前来,皆上前拜见。青莲似是履毕其职,不知何时亦等候在此。
“归鹭,你去为天乐上神取一块枯荣石来。”
南极大帝对他一个侍从吩咐道。
“是。”归鹭领命而去,于半空中化为一只白鹭,飞向远方。
南极长生大帝环视一圈,忽然双眸一瞪,说道:“南极仙翁呢?他怎么不来见本君?”
四下侍从对视一眼,皆不敢出声。
我一愣:“南……南极仙翁?帝君你不就是南极仙翁吗?”
然而南极大帝却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追问道:“南极仙翁到底去哪了?”
侍从属仙们神色皆有踌躇,为首的雷公上前一步,俯身道:“帝君,南极仙翁尊上他……”
“他什么?说!”
“仙翁下界布寿去了,说是,说是请帝君自便。”
南极大帝眼眸之中怒意浸染,但不过是变了那么一瞬,旋即又云淡风轻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问过一般,含笑向我道:“上神,请。”
小仙们大松一口气,赶忙迎上来。
“那南极仙翁是怎么回事?”我悄悄传音,瞧着南极大帝的模样,其中定有蹊跷:“本公主怎么记得在东华帝君的仙界神册之上你似乎就是南极仙翁,寿星老仙,怎么又……”
“此事你不必知晓。”
南极大帝似乎根本不欲同我言说此事,避而不谈。
不久,归鹭便飞了回来,长喙之中衔着一枚青色软玉。
近前,他一双鸟喙发声,言道:“帝君,枯荣石在此。”
“上神,你且观这绫罗草木境,哪处合适,便用此枯荣石枯萎一处草木,将你的府邸设下。”
南极大帝将那枯荣石抛给我,我便伸手接住。入手的那一刻,此石忽然光辉大放,鲜翠欲滴,一株莲花的虚影自石上缓缓绽放,及其周身,荡漾起星海微茫。
我微微一笑,足尖轻点,飞入虚空之中。
“鸟衔田野草,误入枯桑里。
客土植危根,逢春犹不死。
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
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青莲遥望着绫罗草木境中的繁茂,似有所感,此时却反倒不忍起来。赋诗一首毕,他向我道:“师妹,可否留下这些草木?仙界万物皆有灵性,草木无情,可未来或许有修成仙形的一天。若是就此枯萎,为兄……于心不忍。”
我身形一顿,向下看了一眼,入目皆绿意盎然,草木浩荡。虽然外界已然入秋,可此地的花草也毫无萎顿的迹象,牡丹、莲花、幽兰、四季花、寿客、素梅,四季之花争奇斗艳,好不绚烂。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轻声道:“师兄,在这绫罗草木境的无尽岁月里,即便是这些仙界的花草树木,也不知换了多少茬,更迭了多少代。为何仙界没有几个草木仙子从此境走出?不过各承天事,各凭机缘而已。我们在此设下妙音宫枯萎的那些草木,只能说它们的机缘未到,命该如此。”
“师妹,你……”
话说道如此份上,青莲也闭口不言。
我双手将那青玉托起,枯荣石光华大放,于下方草木一扫而过。
“质本洁来还洁去,花开花败总归尘,散去吧。来世,别再为花。”
…………
妙音宫落成,今日,便是离开之时。
我盘膝静坐于妙音宫正殿之中,平心静气。
“此次下界,至多不过仙界月许,应该不会有恙。”我喃喃自语,此刻身前浮现了一只笛子,正是星语笛。
“你呀,可要收着些性子。”
我轻拂过笛身:“这天上天下能和你如此玩笑的,也不过我们星皇族一家罢了,或许能再算上个青莲。往后所遇之神仙千千万,能交心者,不过寥寥数个,还须谨慎!”
“华姐姐,你快放我出去啊!”
笛子哀鸣起来:“我要出去!我要看看仙界与人间的繁相!”
“叫你得意,现在还得意吗?”
我狠狠将笛子往案几上一丢,一拂袖袍,头也不回,反身离去,全然不顾星歌的“哎呦”之声。
走出妙音宫正殿,看着那殿门慢慢闭合。我想了想,轻叹一声,终究忍不住传音叮嘱:“星歌,待我离开仙界,妙音宫结界自会散去,你便能恢复仙形。记住,不可轻易交心,亦不可轻易动情,仙界险恶,多多保重。”
…………
四象无声。
渐行渐远,我的灵体飘到了宫外,眼看着身后的琼楼玉宇,我轻轻摇了摇头。
那些正面的情感给了星歌,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星歌有我的记忆,又有南极大帝相护,定不会有恙的。
没了星歌,我总觉得识海之中仿佛空缺了一块,何为情,何为爱?我心中此刻反倒迷离起来。
迷茫、疑惑、惆怅,这些负面情感蜂拥而来,几乎充斥着我的内心。
“我,怎么……不对,我这是魔怔了么?”
迎着卯日星君的朝阳,我悚然一惊,赶忙紧守心神,抱元归一,这种感觉似乎隐隐的又有些熟悉……
思量这些做甚?
“……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但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我赶忙念了几遍清心咒,驱逐杂像,内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东三十三界域路途遥远,看来还须加快脚步了。
我随即摘下一片云朵,隐匿身形,腾云离开。晨曦的辉光洒在我的面庞之上,映照出一片璀璨辉煌。
魔族?看来此间事了,本公主还要来魔界会会你们。
竟敢把主意打到本公主的弟弟妹妹头上来,竟敢动群星的三公主与太子!真是活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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