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丘之国

吟咏毕,此处凡界天空中倏然白日星现,共九九八十一道星辰之辉自碧宵之上直坠而下,随着我的动作缓缓汇入那劫云之中,星河倒转,一泻千里。

我静默了片刻,随着那最后一束星辉湮灭于雷云中的微闪,轻念出了百星华月咒剑决的第一式,一词一顿,一顿一法,一法一灭:“辰变,云动。百星华月,剑起,生灭!”

此式共五词,每念一词,雷云之上便有一种天地法则之力随之黯然无光,然而仅仅如此并不够。

那句生灭念毕,我纤白的素手一动,一柄长剑自掌心中挥洒而出,似水波般朦胧。剑周身百星之辉流转,璀璨月色明灭,华丽无双。

可与寻常之剑迥乎不同的是,剑之本体上却无龙凤相谐之惯常雕刻,亦无仙气蹀躞之各色宝石,风致朴素,淡泊高远,乍一看再普通不过。唯有纤薄剑刃之上镌刻着一朵浅浅银莲,盛放自星海微茫之中,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老朋友,好久不见。”

指尖拂过剑身之上的银色莲花,我淡淡一笑,轻声说道。

“莲动百星悬舞,剑起五分清霜。”

此为第二势。

剑尖轻点,苍莽天地,顶端处的那缕霜华闪耀得观者目不见尺寸。良久光影方定,再回首,那整片星之海洋徐徐褪去,我手中之剑亦影散无踪。一切都仿佛一场梦境,唯有天空那碎成五瓣哀怨挣扎的雷云,凄凄惨惨戚戚地劈出第一道细若不见的闪电,毫无存在之感。

做完这一切,我猛地喘了口气,静坐于云头之上调息起来。也不知是否是太久未修习剑法的缘故,这一套剑法打出右臂竟微微酸痛。

“岁月不饶人”这五字,真是所言非虚……

星辉流转而过,我的思绪渐渐飘远。

这鸿蒙宇宙自开天辟地起已飘过了三千七百多万仙年,按照凡界历法算下来,约莫是一百三十七亿年。除去最早劈开混沌两极的盘古大神和随之诞生的佛祖和原始老儿外,整个宇宙冷寂了近两千万年,直到我们星族和远古一族的出世。

远古神祇不必多提,现世还未应劫羽化的也没剩几个了。除去六御中那五位帝君,也唯有前洪荒共主,由天地紫气所化的东华帝君和大罗天几位始祖仍存于世上。哦,对了,还有鸟族那只老凤凰。

这几位,都是跺跺脚震动一方仙域的狠角色。远古魔族中应该只剩下一个魔祖,至于青丘和阴司,除去白叔叔和阴司十王中个别,连一个年岁比我大的都无。

星之一族早些年也就爹娘和几位大伯存于本辰域,冷清的很。我和小弟的出生,那都是数百万年之后的事了。

星之一族向来避世,不大参与外界纷争,为数不多的几回也不过是星帝,即是我的爹爹,收到了远古神祇的邀请,才出辰域一游。

如此一来,仙、魔、鬼等各界的小辈们都对星族所知甚少,甚至误认为我们是一蛮荒种族。且最初三千世界都不在本辰域之中,仙界与本辰域也不似今日般来往甚密。因此我们一直与外界相安无事,太平了很久很久,久到都快被这鸿蒙宇宙忘却了。

直到我一百万岁时……

“咔!”

最后的天雷落尽,我收回思绪,缓缓睁开双眸,眼前闪过的炫彩星光将四周的星障隐去,回归原常。

“走吧。”

我轻掸去身上些许的尘灰,向前不顾。身后的星障落下,点出了方外之景。

风声沙沙作响,山林映日,已是黄昏,更着霞与光。

“仙上请留步!”

一个声音于身后响起,星罩的时光流逝与外界不同,内里不过分秒,在外却已一日将尽。

我转头,却见人形狐狸不知何时已入了此处,正在一只小狐狸边,面上难掩焦急之色。

“咦?这只小狐狸也太弱不禁风了吧,连个如此简单的小天劫也渡不过,以后恐难成大器。”小弟闻言转过身,打量片刻那只浑身鲜血淋漓,难以动弹的小狐狸,传音道:“是只母的,你来。”

“母的?”还未修出人形,用公母相称倒也合适,我传音给小弟:“为何不是你来?你之前处理天华宫事宜之事,可是救下了不少像她这样渡劫失败的小家伙……”

小弟很是高冷的瞥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公母授受不亲。”

“额,唔……”

我无言以对,这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罢了罢了,帮就帮到底吧。”

一把匕首随星辉汇聚而成型,缓缓地在我指尖处划出了一道小口子,一滴混有星之法则的鲜血坠落,殷红染粉,成一五色之花,飘到狐狸眉心住。

“姐,这……不至于吧!”

小弟盯着哪滴鲜血之花融入狐狸的额头,传音道:“不过是助它凝个人形,给点修为即可,何需这星之祝福?”

“星之祝福于我族本身就可有可无,送其一份大礼又何妨”

我轻轻一拂,伤口便凝合如初:“毕竟是我们的到来让她提前渡劫,这一滴,也算是她重伤的补偿了。”

小弟耸耸肩:“那随你吧,逆灵通道将启,爹娘将至,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光华渐起,我笑了笑,望向那升腾而起的凌霄天柱。

“自然是继续做你这侍女喽。”

…………

“嗡!”

山峰一阵嗡鸣,粗达数里的光柱自大地上腾空而起,连带着刚刚赶到的爹娘和几只狐狸们一道直刺云霄,遁入虚空之中。所余下之物,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和满山天雷劈过的焦土。这处凡间的青丘之山再次褪去了仙迹,化为了一座普通至极的苍莽青山,一如它几十万年前的模样。

景翳翳以将入,我晃了晃脑袋,荡去了些微晕眩感,和众星仙一道走下了北荒接引台。

天狐之啸已过,下一迎客之礼便是万灵法会,届时将有一万青各族兽仙与天狐一族前来接引台拜会,而爹爹也应邀讲授七天七夜的法则之道,为这些后辈们指点迷津。

“星帝一别数万载,别来无恙否?”白叔叔站于接引台下,对着爹爹问候行礼:“青丘招待不周,望星帝见谅。”

“无妨,你我交情匪浅,何意虚礼。”

爹爹随之还礼:“此番前来,叨扰国主了。”

白叔叔摆摆手,转向娘亲:“星后见安。”

娘亲亦应声问候。

接下来轮到我和小弟了,白叔叔刚欲言,却被小弟抢先了::“小神星天携侍女见过青丘国主,国主仙容神俊,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说着,他对白叔叔挤了挤眼睛。

白叔叔和爹娘皆一愕,爹娘知道我不愿以真身昭示,未做他想。而之前私下里见过数面,还被我们亲切唤作白叔叔的九尾天狐,那位青丘之国的国主则有些不明就里。我赶忙传音解释了一番,这才未曾露馅。

一时,场中有些冷寂,台下迎接的小仙们不知发生何事,一个个目不斜视,垂手而立。

半晌,明了前因后果的白叔叔狐眸略含奇色望了我一眼,干咳一声说:“古有诗云‘陌上人似玉,公子世无双’,今日得见太子,却觉此诗所述与太子相比实相差远矣。太子如此一表人才,将来必有大作为,不输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这位侍女也是秀外慧中,端庄优雅,难得一见,实在难得一见啊。”

“国主谬赞了。此六界之中能才异士辈出,小神不过泯然众仙矣,可当不起此等高扬。”小弟又施一礼。按着礼数,作为侍女的我此刻应该下跪参见,虽觉有些别扭,我也没多做思量便跪了下去,毕竟白叔叔是长辈,跪一下,倒也无伤大雅。

然而跪到一半,我却觉一股仙力阻住了我的身形,白叔叔的传音入耳,语气颇为无奈:“丫头,白叔叔可受不起你这星辉圣女的跪拜。”

我挥挥手挡去了仙气,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传音道:“白叔叔客气了,这星辉圣女可不敢当,不过是一不登大雅之堂的别号而已,还望白叔叔助力隐瞒晚辈的真实身份。晚辈可是受够了仙界那帮不要脸的登徒子了。”

“你这丫头,那你爹还说要借我的场子替你招亲……”

“那是爹娘干的好事!晚辈可是受够了他们的馊主意与先斩后奏了!”

星华无奈地传音,大倒苦水。

白叔叔默然,终也不再言语,我便真正跪了下去,拜了三拜。

“免礼。”白叔叔看似漠不关心地吩咐道:“来仙,给太子和其侍女安排洞府,给星帝星后上座。”

“遵令!”数只走兽领命而去。白叔叔自是知晓我们向来不喜什么传道法会,便早早打发我们离开了。

…………

星辉圣女?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一边驾着云头赶路,一边细细思量着。

细数生辰,约莫是在我一百万岁时……对,就是那场大战,那场镇乾定坤,破后而立的星河之战。

星族那时正逢星丁兴旺之际,一场大变故却悄然在星族之外演生。两个外来者破入了南方辰域,竟然抓走了一个还未有自己星辰的小星族,严刑审问。

星族素来低调,在本辰域开放之前,甚少与外界来往,那些修出意识的星辰也大多自发进入本辰域。

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低调,并不代表我等就好欺负。从前出星域遭冷眼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胆子涨了,敢来星族本土搞什么幺蛾子?一时间全星族群情激奋,一致希望爹爹出兵讨伐。

爹娘本也不想随意挑起战端,可却不想一群黑乎乎的家伙直接打入了本辰域,一个个的嚣张不可一世。

那一回,是我出手灭了来挑事的家伙,爹爹连动都未动。仅凭几千个法力低微的魔族就敢来本辰域撒野,是谁给魔界的勇气?魔帝?还是魔祖?

此遭一过,星族上上下下,算是彻底被惹毛了。

爹爹披甲挂帅,亲点了十万大军,无星之星族九万,有星的一万,带着各自的星辰,浩浩荡荡地杀了出去。

彼时,本辰域尚未向外界开放,其余五界的天空只有无主辰域中的几颗小星辰和明月照耀。头一回,星河于各界南方天空中倾泻而出,连山绝壑,变化倏忽,铺展而开那十方璀璨之星图。

起初,我还觉开拔十万大军乃是用弓箭射灰尘的荒唐之事,可不曾想擒住最初那两个外来者才发觉,此时本辰域外根本就是场大乱局。

除去三十三天至上三清天,无欲他化自在天,至圣佛灵梵净天,阴司六道轮回之人间道、阿修罗道和畜生道未曾被波及,其余各域皆陷入了滔天的战火,苍生泣血,纷争四起。

那些神神鬼鬼们,打的可叫一个不可开交、一团乱麻。魔界苟合阴司势要血洗仙界,仙界的天族们也不示弱,祭出了与青丘国、鸟族以及仙界四海八荒走兽的盟约,互不相让。

魔界与仙界对峙于虚无之地,青丘与阴司观火于忘川之畔,最终之战,一触即发。

虽然天族有数千种族相助,但其中地位超然的九尾狐一族已带领青丘国的兽仙们至忘川应付鬼界的联军了,实在鞭长莫及。再加之魔界几近倾巢出动,天族头回在仙魔之战中处于劣势,被打的节节败退,只得死守虚无之地一隅,即魔界通向仙界的最终之门,诛仙台域。

六界皆知,仙界诛仙台与紫霄台双台是诛神灭仙的不祥之地,等闲绝不会靠近。然而却少有仙明了,此诛仙台下不仅通往三千世界,也有一线通往魔界与仙界交汇之处的虚无之地的细小裂缝。这也是除了正规逆灵通道与破开界面之隔外,唯一能使大量魔族进入仙界的法子。

此战仙界自是关闭了所有通道,可唯对此裂缝无可奈何,因而此处,就成了一兵家必争之地。

诛仙台域诛神灭仙,戾气深重,易守难攻。忘川之水冤魂累累,阴邪难名。有此等天险相隔,终于,这场绵延数百年的仙魔之战迎来了休战期。

至于我对此二者了解颇深之故,不过是所看书卷甚多罢了。忘川没去过,诛仙台与紫霄台我倒是跳了好多次。

诛仙台诛仙,对我们这些星族却毫无影响,过往自仙界回本辰域,赖得破界图方便,就直接从诛仙台上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就回去了。

后来不知怎的,跳诛仙台次数多了竟跳上瘾了。

那时天地还很美好,没有那一纸婚约扰我清净。渐渐地,我从仙界回归便再也不走正途。每跳一次,我就可端详一次那些“恭送长公主殿下”的小仙们惊悚的面目,实乃仙界一大奇景。

而紫霄台位于化境峰,与极渊相连,我后来有了婚约之后,每回受邀上三清天毕,便是从那里跳下去躲登徒子们的。

传说中,女仙始祖、盘古之妻太元玉女,便是隐居在这极渊之中。可惜本公主我没这仙缘,去了不少回,除了见到满地的古往今来罪仙的尸骨与戾气,便再无其他了。

言转归正,此战在星族插手之前,魔界背后小动作其实一直“勤耕不辍”。说是休战,实则也有魔界那几个聪明脑袋想出的分化之计藏于其中。

魔族表面暂时消停,背里却派人骚扰、剿灭一些仙界附庸小族,此消彼长之下,定能在最终之战中占据先机。当时我和小弟还在天华宫仔细讨论了一番魔界此计,也是颇为叹服,也不知是何魔,竟阴狠毒辣至此,必为一员将才。

可惜,星族不才,恰巧被魔族好死不死地列为应剿灭的小族之一。至此,魔界也终将一败涂地。

星族低调,但不怯懦,我们有我们一贯处世之法则,犯我星族者,虽远必诛。

…………

“想什么呐?还是又睡着了?”

小弟的传音入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都快从云头上栽下去了。”

“什么?”

我猛地转头,还未回过神。结果真的一个不稳,从云头上摔了下去。

那几个随行侍卫皆是一愕,而小弟则神色怪异,想笑又不敢笑,看他那面像憋得可甚是痛苦。一个侍卫赶忙降下云头接我,我被冷风一吹,发丝纷乱,顿觉有些尴尬,便没有再乘云,而是攀起了我的星辉,速度快了不止一分。

“唉,没想到这堂堂星辉圣女竟会从云头上摔下来。”小弟在我身后还不忘冷嘲热讽一番,一脸欠揍的模样:“真乃千古奇观呐!”

“小弟啊!”我捋了捋额前纷乱的发丝,出言威胁:“是不是星体有哪块地儿痒痒,要不让我这做姐姐的帮忙挠一挠?不要任何修为,免费服务哦!”

说完,我飞至那些侍卫看不见的地方,巧笑倩兮地向小弟抛了个媚眼。那媚眼如丝,丝丝缕缕,缕缕缠乱,乱其心智……唔,反正目的是达到了。

小弟打了个寒战,兴许是深谙此“挠”的含义。忙不迭的传音道:“这……别,千万别,小弟不痒,不痒!那个挠还是算了吧。”

说着,他又慌忙对那些侍卫吩咐:“前方万里处就是中荒了,本太子先行一步。”

言毕,他周身星辉大起,竟一溜烟飞没了影子。

片刻后,青丘中荒。

灿烂的夕辉洋洋洒洒,反景入森林,层层掩映,层层浸染。青丘的十个卯日孩童似的各不相让,个个都妄图在她们的广寒宫姮娥姐姐出来曼舞前,展现展现自己的风姿,奋力一搏,给青丘仙民们今天的白昼留个炫彩的结尾。

但可惜,她们照猫画虎反类犬,不仅没学到半分姮娥的柔美,反而还把青丘的天空搞得一团糟。

我瞥了一眼那似开了染坊的天,红的,黄的,紫的,纠缠不休,你追我赶,恰似一江春水向西流。

“这些小家伙又调皮了啊……”

我淡淡一笑,也懒得再看这十个搔首弄姿的卯日星君麾下的小灵们,而是垂眼望向远方云下的山色。

入目的湖还是那湖,那林还是那林,那洞还是那洞,与万年前,几十万年前,卒至百万年前都无甚区别。

其湖曰“桃花潭”,其林曰“快活林”,其洞曰“狐狸洞”。洞顶山石之上书着两行大字,似马踏凤凰,刚柔并济,气势如虹。厚重之处重比我的小星跺足星辰,轻盈之处却又轻胜凤凰于飞九天。这六界,也唯有白叔叔的手迹能夺如此风骨。

其言曰:“向来白狐归去处,别有天地非人间。”

如今看来,真是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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