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4 -
花花草草的,似乎只有被栽对了地方;迎对了季节;放对了水土;方才能够无碍地存活;
人又何尝不是。
在见不到亓斯攸的这段时日内,闻歆尤其偏爱院内的小阁楼。
她时常双手托腮,倚坐窗前,眺望不远处。
那里,是亓斯攸院子的方向。
盛夏的天,一碧如洗的蓝;
视线内,是一颗恰逢盛花期的凤凰木,如火一般绽放。
闻歆曾在书上见到过这种植物。
介绍上说,凤凰木的生长年限较长,若是想要看到这般热烈的红,从栽种,到开花,至少得要等上个六年到八年。
那是闻歆第一次主动与小冬破冰;
她问小冬:
“那棵凤凰木,是何时种下的?”
小冬未料到会是这个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后又回想了一番,才回答道:
“是刚从大帅府搬出来时,三爷亲手种的。”
至今约莫,要七个年头了。
“花儿也分很多种的……您说对吗,三爷?”
她想起那挂满枝头的红艳艳,脸上也不由浮现几分笑,
“更何况,有时‘花’,也未必是‘花’。”
她抽回了手,在亓斯攸探究的目光下,从书架一格,取下花瓶,
“您种的那颗凤凰木就很好看。”
花瓶里头正竖着的,是今日晨间,刚让小冬去剪来的一枝。
她见亓斯攸面色又恢复先前,急忙将东西放回原位,回到他几步外站定,回归那“鹌鹑”似的模样。
“是小冬摘的……”
话音落,就听他笑出声;
那双本就多情的眼,更是卷着人直躲不开,逃不掉。
见亓斯攸抬手,闻歆呆住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又坐回原位,任亓斯攸逗弄小猫小狗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起了她的头发。
他突然对手中发丝展现出莫大的兴趣,直在指尖穿插捻绕;
动作间,又状似不经意开口,问道:
“怎么突然提起思瑶?”
“我只是想说……”
发间那有一搭没一搭的动作,将闻歆好不容易的理清的,又重新搅乱。
略有些气恼,连着说出口的语气,都变了味,
“我不需要像您对郑姨太那般对……”
“我对思瑶哪般?”
说着,他又松了手,回身在礼物堆里,翻找了起来。
哪般?
闻歆低头撇嘴,心道,你说哪般?
鬓边一沉,她抬起头,亓斯攸顺势起身,绕至她身后;
他双手搭扶着闻歆的肩,弯下腰,满意地看着镜子内嘴巴微张的她,笑意更甚。
见她颤着手抬起,又被他一把握压回。
他问她,
“眼熟吗?”
怎么能不眼熟;
这般别致又精贵物件,闻歆居然得到了三个——
“歆歆可知,这珍珠发夹,就是翻倒整个陵南,也再寻不出第四个了。”
他扶了扶因细软的发丝太过顺滑,而略有些歪斜了的发夹,
“棱北有个大名鼎鼎的‘珍宝阁’,这就是那家留洋的小公子,借着假期探亲,不远万里带回的。”
邹信康曾给了闻淑若一个;
詹素薇又给了闻歆一个;
现下,亓斯攸将这第三个,亲手夹在了她的鬓边。
“哦——不对。”
看着发夹上那一排被手工刻印上去的,极小的英文手写体,亓斯攸低低开口,
“那小子说,这是他求了人家师傅两年,对方才松口点头的。”
应该说,这三个发夹,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分别存在着细节差异的手工孤品。
“说起来,早些年时局仍动荡之际,我曾阴差阳错救过那小子一命,现下得了好东西,倒难为他还能记得。”
亓斯攸每说一个字,闻歆的脸就多白上一分。
“我不大喜欢旁人也有的东西,对人亦是。”
他双手撑扶上梳妆台边缘,下巴轻磕在闻歆头顶,将人近乎是拢抱在怀中,
“只可惜——”
“那小子归来时,撞上了棱北蕉家的大小姐,为了这几个心心念念的发夹,那蕉大小姐,居然求了蕉家长辈去开了口——”
“不过,还算那小子机灵。”
棱北那儿并不知道,这发夹,其实有三个。
他看着镜中几番开口,都没能出声的她,轻笑了一声,毫无征兆地将先前那珍珠耳环拔出。
这回,闻歆只闭上了眼,死死咬着唇,再没其他动作,也无一声呼痛。
待缓过了些许,她睁开眼,对上从始至终,都紧锁着她的亓斯攸,
“我母亲的那个,是邹信康送来的……”
唇色同脸色一样,血色褪尽;
闻歆像是大病一场才转醒,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那个被我一气之下拍落在地,珍珠掉了,后来被我母亲心疼地收了起来。”
发夹的款式别致,工艺繁复,闻淑若一连问了好几家,都直说修复不好;
而现下,估计早就随那场大火,一并化为灰烬了。
“另一个……”
她抿了抿唇,
“您那天应该也看见了。”
若是没看见,亓斯攸怕也是早就查了个彻底。
就听他轻轻“嗯”了一声,
“詹素薇同你什么关系?”
闻歆摇了摇头,
“没有关系。”
耳垂随着亓斯攸刚才的动作,又重新开始有温热漫出。
闻歆想了想,又补充道:
“她也才搬来没多久,只听邻里街坊说,是湘洲大舞厅的……‘大红人’。”
且第一次见闻歆和詹素薇说话,闻淑若就发了好大的脾气;
至此之后,闻歆也总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些。
“东西呢?”
他把玩着手上斑驳的珍珠问。
“本想典当出去换些银钱的……”
她苦笑一声,
“后来被你宅子里一个据说是心智不全的丫鬟给撞了下,就不见了。”
见他沉下眉心,她一字一句继续道:
“明明是她撞的我,还直让我赔偿花瓶的钱。”
“笃笃笃”的三声后,是高海琛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三爷。”
从未见过亓斯攸同旁人独处那么久,高海琛难得有些迟疑,
“隔壁的金铺掌事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临走前,亓斯攸环视屋内一圈;
视线最后,还是落回闻歆身上。
他抽走因她不安,而被几指无意识绞着的帕子;
他将那只沾了锈红的耳环包裹在帕子内,攥于掌心,转身离去。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
快到闻歆急忙起身追上,还是慢了一步。
敞开的门前,亓斯攸少有地顿了一步;
身后是欲言又止的闻歆。
他再没回头,大步消失在拐角处。
就这样,一连几日,亓斯攸都再没出现过;
不过许是那日见闻歆提及了花草,这些天是一盆接一盆地往这院子里送。
这会儿,闻歆正对着面前那一盆盆价值不菲的植物犯愁,小冬不知从哪里冒出,看似和小春八卦,一双眼睛却是不停去确认闻歆的位置。
听小冬说了大半天,无非就是有关于上回那钱庄小少爷的。
说那小少爷的手段如何残暴,又如何将带回去的女子折磨,甚至还有遭不住偷偷逃出被抓回的,现如今是过得生不如死。
正专心浇水的闻歆却好似没听到,一直到临近傍晚,小春去小厨房打点晚餐,小冬不死心,跑去闻歆面前晃悠,一张嘴也不停。
“还是我们三爷好——长得好,本事大,还爱干净!”
边说边去瞟闻歆的神情,见她仍无动于衷,甚至拍了下腿上的蚊子,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放眼整个陵南……都再寻不到能同我们三爷相提并论的了!”
天色暗下,外头蚊虫扰人,闻歆起身,准备回屋。
眼见她油盐不进,小冬一着急,脱口而出:
“三爷他可从来没碰过女……”
惊觉说错了话,又急忙将嘴给闭上。
原来,那日见高海琛迟迟不敢敲门打扰,小冬自告奋勇地先冲了进去;
他实在是不想整日无所事事地被困在这后院里头了。
也正是那时,那句提及郑思瑶的,被小冬撞上。
亓斯攸对闻歆的不同,或许旁人尚没发现,甚至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小冬却是一清二楚。
那时,在吴佳县的犹疑;在小拱桥上的变卦;在摊位前的心软——
就这样,掐头去尾的一句话,彻底变了意思。
小冬只当是闻歆吃了飞醋,毕竟那满院一批又一批的美人,可是确确实实的。
尤其是这几日,亓斯攸连着府都没回;
这般情况在小冬看来,定是两个彼此心悦却并未言明的“有情人”,因着“误会”,而闹起了别扭。
闻歆没接话,只一如往日,早早歇下。
待到深夜,酣眠被无端碾碎。
迷迷糊糊转醒,一片漆黑寂静中,耳边是尤为突兀的呼吸正轻抚;
里头还混杂着浓厚的酒气,将她包覆在怀。
险些被吓得心脏骤停,张开的嘴被那人第一时间捂上。
就听自身后圈抱着她的亓斯攸道:
“听小冬说,有人泡进了‘醋坛’,整日闷闷不乐?”
闻歆倒是想开口否认,奈何嘴巴被捂着,也不打算反抗。
笑意缓缓,醇香的酒晕入,直醉得人心头乱颤,
“跟我走。”
直到被亓斯攸带至他新收的美人院内,闻歆这觉,才算是彻底醒了。
她听着屋里头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尤其是从零星的词句中,还蹦出了“三爷”这样的称呼。
怪不得,闻歆心道,怪不得小冬说那样半句没头没尾的话。
面色几变,话还没说出口,黑影压下。
月色醉人,呼吸稀薄。
他掐着她的下巴,在那柔软上盖章;
不过短短一碰,又嫌不够,再次重重落下。
直到她呆愣愣着,险些将自己憋死,他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怎么办,这么重要的秘密,都被歆歆发现了。”
他大约是真的醉了,说着话,又俯身去咬上一口,
“如此一来,哪怕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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