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4 -
一声枪响后,是尖锐的嗡鸣涌入;
万物被抽剥,沿一角,逐渐化入淅淅沥沥之中。
“傻歆歆。”
他曾对她说:
“要么不出手——要么,就一击毙命。”
“伤害自己,那是再蠢不过的事情。”
混乱的人影攒动,渐渐被黑白吞并,只余手上那温热的滴滴点点,正随着褪色的画面,失去独属于他的温度。
双唇无声开合,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一个无助的她,踉跄追寻着那句:
“要这样,才值得。”
怎么会值得?
亓二的事情,根本无需亓斯攸自己动手;
这么一箭双雕的好事,那些隐于暗中的,早已是迫不及待。
经过这一年的交手,菱东这里也不是傻的,对于亓斯攸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多少都回过了些味来。
这下,若是事成,手不沾血地就能将亓家二儿子给铲除,还能让陵南那一大家子互相猜忌,再无信任可言;
若是事败,对菱东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
毕竟,最大的嫌疑人,应该是亓家那个被“贬”来的三儿子才对。
可千算万算,陈世聪也好,旁人也罢,都没能算到亓斯攸手里的那本真账册。
账册和支援一事并无太多直接关系,却和整个菱东最中心的陈家,紧密相连。
“陈家的账册?”
胡乱咽下一口酥脆的点心,闻歆满脸好奇,
“什么账册?”
亓斯攸也不说话,只朝闻歆招了招手,见她眼巴巴凑来,从盘子里取了块核桃肉就往她嘴里塞去。
先前甜食吃得太多,这下和嘴里的核桃肉一碰撞,苦得闻歆直皱眉。
亓斯攸见状,满意地笑了起来,又往他自己嘴里塞了块,这才将暗格里的账册取出。
闻歆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
她对自己这所谓的住所,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
举了举手中账册,逗猫似的要给不给几个来回;
见闻歆气恼地止住了追逐的动作,亓斯攸这才将一脸不情愿的她拉进怀,一同翻阅。
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东西,闻歆也就不再感兴趣,只依在他胸前,好奇道:
“三爷是如何拿到的?”
册页黄而旧,边角卷起,很明显是本真到不能再真的了。
“昨日。”
他合上账册,随意往桌上一丢,面颊贴上她的发顶,又开始把玩起她那头齐肩的乌发。
昨日?
闻歆反应不及,一时惊讶到说不出话。
自打在戏园子成功“截胡”过一次伶人后,陈家小姐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闻歆看着这日日主动送上门来的,直感叹这千金大小姐过得太顺风顺水,被保护得太好。
亓斯攸“出品”,自是非同一般。
都是一点就炸的年纪,那如水般的柔情,又怎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闺阁小姐能抵抗得了的。
丑闻很快传出,闹得沸沸扬扬;
据说二人衣衫不整地在画舫被人围观。
伶人在第一时间,被一同带回了陈家,并无闻歆担心的性命之忧,只是不再抛头露面,一门心思,当起了深宅里头的金丝雀。
无论见识了多少回,对于亓斯攸那操控人心的本领,闻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好奇,
“三爷为何能这么笃定?”
说话间,离地的一双小腿轻轻晃起,
“万一那伶人叛变了呢?”
“只要是人,那就有‘软肋’。”
余光太过惹眼,亓斯攸将被压在身下的裙摆抽出,将她遮盖严实,
“纵是‘软肋’不奏效,那也留了以防万一的后手。”
“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
她早已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这般亲昵。
许多的事,许多时候,都被亓斯攸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带过;
但其实,那都是与粉身碎骨并肩的每一步。
“冒险?”
他的手掌顺势落在她膝上,
“无妨,胜则成——”
就听他哼笑一声,
“败则死。”
他忽然将人横抱起,在她的尖叫声中,将人往里间带去,
“左右不过一死,还能把我如何?”
“死”一字,多少人惧怕到只要发现它的蛛丝马迹,一律闭口不谈,视为“忌讳”。
可在他口中,却能被如此轻易地诉出,且坦然将他的未来,就这么与其绑在一起。
闻歆想,那些人,无论哪一个败给他,都不算冤枉。
那时,外面刚好落下菱东夏季的第一场雨;
雨声砸碎屋内嬉闹,雨幕将过往融化串联。
灰白的画面被一点点填补,两道被冲刷浅淡的红,于中央交汇;
雨水逆流,将那个满脸是血的他,描摹清晰。
重影渐叠,一眨眼,又成了那个在闻歆怀中,笑得肆意的他,正开开合合着双唇;
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最先醒来的,是味觉。
舌根泛起化不开的苦,睁眼,是被汤药浸泡了多日的昏暗。
久久回不过神来的闻歆被那久违的一声笑惊醒。
“醒了……三、三爷……我去叫……”
衣不解带地照看了昏迷的亓斯攸多日,闻歆着急忙慌地就要站起,不料眩晕上涌,双腿一软,她就这么跌跪在地。
搭扶在床沿的手被包覆,他久未开口,声线沙哑:
“晚些再去……陪我躺一会儿……”
见外头天色未明,一想到累得横躺门前的几人,闻歆还是没出声惊动旁人,只又确认了一遍亓斯攸肩膀处的伤口,这才小心翼翼,越过他去,侧躺里处。
他伸出没受伤的那边手臂,有气无力道:
“抱不了你。”
意思是让她自己躺进他臂弯。
满脑子都是亓斯攸的伤,闻歆自然不肯,可实在是拗不过他那副执着的模样,最后还是乖乖躺去。
只那么几句话、几个动作,就惹得亓斯攸气息杂乱,匀缓不平;
闻歆气得锤了他一记,换来他压抑地咳起。
见她吓得就要起身,他索性一翻身,将人抱揽进怀,
“这是看我人没事,想着补几下?”
说着又沉沉叹出一声,笑道:
“晚了。”
闻歆想问亓斯攸,命都没了,怎么可能“值得”?
可话到嘴边,又被这倾泻而出的情绪给梗住,只剩清泪滑落。
“好好的,哭什么?”
他才开口,就又扯到了伤处,开始咳个不停,
“要是熬不过去……歆歆可愿陪我一同去那阿鼻地狱?”
察觉怀中身形一僵,亓斯攸低低笑起,
“我怎么会舍得……”
如此鲜活又新奇的每一日,他又怎可能会舍得。
“怎会是阿鼻地狱?”
她鼻头发酸,厚重的苦药味下,是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正萦绕,
“至少要在这人间待满百年……”
仰起头,在他那冒出胡茬的下巴处,落下一触即分的一吻,
“您说是不是,三爷?”
将这个三儿子丢来菱东后,亓大帅不闻不问,连着当初要求支援亓二的信件,都是直接给到旁人。
在闻歆眼中,亓大帅的这番举动,和菱东那些借支援动手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非是事成事败后,获利多少的差别罢了。
若是事成,菱东和亓斯攸斗个两败俱伤,亓大帅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事败,无论哪方成为最终赢家,经历这么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都必定元气大伤。
如此浅显的,亓斯攸又怎可能会看不明白;
但也正因如此,才会有那果决的一枪。
对亓斯攸而言,那来自陈世聪的一“枪”,都定是逃不了的;
区别只是在于,要他命这一点,是真还是假。
现如今,外头谁人不知,陵南来的亓三爷为了捍卫自己父亲的颜面,更是为了百姓大义,舍身入局,冒险取了账册,公布于众,还为此在鬼门关徘徊多日。
这下,无论亓大帅是真念两分父子情分,还是只为了外头的名声,都不可能继续对亓斯攸置之不理。
迷雾被逐一拨开,可后头等待着的,却是更冗杂的谜团。
闻歆不想,也不愿去承认;
但上一世临死前的那最后一眼、那个满脸是血的,的的确确就是亓斯攸。
她想不明白,也问不出口。
明明他为此一生的夙愿已经尘埃落定;
为什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那样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下场。
多日来的紧绷卸下,睡意汹涌而来。
她后怕地回抱住他,
“不是说过不能伤害自己吗?不是说这样‘再蠢不过’吗?”
闭上眼,将酸涩咽下,
“命就只有一条,三爷答应我,万不可再这般了……好不好?”
“我也说了……”
二人交颈而卧,指腹无意识摩挲起她后的脖颈,
“要一击毙命啊——”
日渐东升,熙攘再起,阳光刺目。
小冬打着哈欠,揉着眼,迎面对上正朝他走来,比着噤声动作的郑思瑶。
吩咐完琳琅去隔壁医师处取来亓斯攸定点该换的药,郑思瑶就自己先一步,提着清淡的粥点入内。
亓斯攸昏迷不醒的这段时日,郑思瑶每日如此;
只不过,来时大都已经被闻歆亲力亲为给处理妥帖了。
一想到闻歆,放下食盒的动作难免失了力道。
郑思瑶就这么定定看着桌面,看着那壶刚被下人换来的茶水;
转身,意料之外地与半撑着身子,视线正紧锁着她的亓斯攸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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