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请帖

- Chapter 30 -

小一阵慌乱后,定睛看清来人,郑思瑶抽出锦帕,掩在嘴边,无声地笑了。

“怎么每次见上闻妹妹,出来就都能撞上高先生?”

一挑半边眉毛,高海琛单手负在身后,仍不忘先周全礼数,

“三爷是我主子——”

他迎上郑思瑶的目光,笑意加深,

“三爷要紧的事儿,那就是第一要紧的事儿,三爷要紧的人——那就是顶顶要紧的人。”

听闻此话,郑思瑶沉下了脸,

“你什么意思。”

“郑姨太操持府内庶务多年,自也是顶顶要紧的人。”

他笑容谦恭,

“不过当下,新开大酒楼那边,还等着三爷,恕海琛先行告退。”

抬手,郑思瑶拦住高海琛去路,

“把话说清楚再走。”

她笑得勉强,

“新开大酒楼等着三爷,那你来这儿……算怎么回事?”

“新开大酒楼刚递来请帖,特邀三爷今日赴宴。”

高海琛笑眯了眼,余光落向一旁恭敬垂首的琳琅,

“这不是眼看天色不早,怕里头那位来不及准备,特让我来通传小春一声。”

自郑思瑶出现,亓斯攸外出的场合里,要么他孤身一人,但凡有女伴,何时轮到过旁人?

琳琅上前,扶上郑思瑶因失神而僵在半空的手臂,轻声提醒,道:

“姨太,日头毒辣,该回院子了。”

见游魂般被琳琅拉走的郑思瑶,高海琛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一边唇角,将那始终负在身后的手转过;

精美印花的请帖上,正散着被特意熏上的浓厚花香。

半圆一颗洋葱在慌乱间滚落,闷沉的响被屋门开合声吞没。

甜腻的花香随着小春手上的请帖,瞬间占领屋内。

就听“阿嚏——”一声,闻歆下意识就要抽来桌面帕子去捂,又在半道急忙停下动作,将那三两手帕,团拢收起。

小春好奇看去一眼,就见闻歆眼眶通红,抽抽噎噎,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这是新开大酒楼特意送来给闻歆的请帖,让闻歆准备一番,晚些和亓斯攸一同赴宴。

泪眼朦胧着将请帖接过,下意识想要将眼中泪花揉走,换来更凶猛地涌出。

小春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想到高海琛还在外头等着,给闻歆倒了杯水后,就退出了屋去。

见人走了,闻歆这才急忙去将沾上的洋葱汁洗净;

草草将手一擦,便拿起桌上的请帖,不解地翻来覆去,盯看了许久。

这不是邀请亓斯攸时,顺便将闻歆带上;

这请帖上,指名道姓,只有闻歆一人。

这是专门请她的。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闻歆叹出一口气,认命地打开衣橱,换上衣服,又站在镜前,对着大大小小的配饰苦恼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主意。

临出门前,闻歆将滚落一旁的洋葱捡起,又抽走了块刚蹭过洋葱汁的帕子,仔细叠起,收进包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气一笑。

若不是这早就准备好了的帕子,闻歆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把郑思瑶这不速之客给送走。

至于大酒楼为什么会专门给闻歆送来请帖,这她的确不知;

但她知道,今夜,太平不了。

所谓输人不输阵,换了双将脚背踮直的高跟鞋,闻歆就这么别别扭扭向外走去。

来到门前,熟悉的老爷车已静候许久。

上车时,脚下一崴,闻歆可以说是半扑摔进后座的。

菱东这地的温差极大,白日里掉个鸡蛋都能在露天被煎熟,待到夜幕彻底覆盖整城,夜风一吹,又能冻得人直哆嗦。

挂在臂弯的披肩滑落,没有感受到疼痛,闻歆一头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车子启动,平稳驶出。

一手将掉落披风捡起,抖落两下,扑鼻浅淡馨香。

是亓斯攸的喜好;

也是闻歆生怕泄密的洋葱味蹿出,而盖上的花露。

郁结多日的难捱终是被这降下的晚风,给清散归零。

又酸又涩的情绪初体验,总算在此刻得以终结。

亓斯攸将披肩叠起,却不递还给她,只放在二人中央。

窗外是华灯初上,五光十色将梦幻点亮。

半开的窗户将先前的别扭随风扬去,余光瞥见叠放整齐的披肩,闻歆伸过手去,却在触及的瞬间,被一温热大掌握上。

抽不回手,倒是恼得闻歆满脸通红,沁出薄汗,

“您……您……您松手……”

“我冷。”

亓斯攸单手支着下巴,看向车窗外,满脸得意,

“给我暖暖。”

“这……这是三伏天!”

闻歆暗骂道,厚颜无耻之徒。

转过头,晶亮的一双眼,落向她,

“可是在心底骂我?”

换来她浑身一僵。

低低笑了声,亓斯攸不再看她,只霸道地将她手翻握,手指交叉,十指紧扣。

才降下的温度又开始攀升,胸前杂乱的撞击在静谧的空间内,成倍放大。

闻歆偷瞄一眼,再偷瞄一眼,换来他耳尖漫上绯红;

只是很快,就被闪烁的明暗淹没。

“不就是想哄我?”

他收了收手掌,

“怎的不主动些……”

连心跳都害怕被对方听见的距离下,亓斯攸的这两句,可是再清楚不过。

才攀升上脸的温度又被浇下;

闻歆不解地转过脑袋,望向他——

什么哄他?

哄他什么?

一阵清风划过,带起几缕幽香。

花露是亓斯攸送的,自然是按着他的喜好——

闻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看着他在明明暗暗间,被光影描摹的侧脸轮廓,收紧了手掌。

将披肩放在腿上,向亓斯攸挪去,只当看不见他那正扬起的嘴角,闻歆点了点他手臂,小声道:

“您过来些。”

菱东不小,二人所住的区域,同那新开大酒店之间,可以算是将距离给拉满的两点。

一路停停走走,摇摇晃晃,多日来绷紧的那根弦,在此刻,总算得以松下。

亓斯攸身上,那焚香后所留下的木质香气太过浓郁;

浓郁到先前被他亲手扎进她心的根根尖锐,又在当下她不争气的犹豫中,被根根拔出。

他扎的刺,她自己亲手拔;

可——

闻歆深吸了一口气,靠上他肩,全身力道倚去;

半斤八两的赌气下,没有输赢,只有两败俱伤。

待到察觉颈侧呼吸匀缓,亓斯攸这才颤着指尖抬起,又落下;

最后,还是在来回又反复的纠结中,指关节微曲,轻轻刮过她再次消瘦下去的面颊。

心底不免一阵懊恼,开始反复责怪起那日那时,好似失了智般的那个自己。

突如其来的一个急刹车,亓斯攸第一时间将身侧人护进臂弯。

大酒楼所在的这片区域,是菱东寸土寸金的“黄金地带”,更是出了名的“不夜城”。

不得不说,这笔买卖,梁家的身后之人,做得很漂亮。

灯红酒绿的喧嚷,满大街的繁华,同先前路过的,大多已经沉入夜色的区域都不同。

眼看大酒楼就在前头不远处,偏偏几个正打作一团的黄包车车夫将这条马路,从中斩断。

看了眼车外,揉着一只眼的闻歆迷迷糊糊开口,

“我们沿街走过去,可会惹麻烦?”

将她腿上披肩抖开,披上她身,又捏了捏闻歆的脸,

“不会。”

长腿一迈,亓斯攸站定车旁,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是他最完美的伪装。

他弯下腰,伸出手,带她出车。

见她并不轻松的神情,亓斯攸蹙眉,

“怎么穿这么高的鞋?”

紧了紧身上披肩,修身的黛绿色绣金线旗袍,外加一双细长的高跟,着实不大自由。

“可不能给您丢面儿,是不是?”

说着,她转过头,朝他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抚上他眉心,

“再皱就不好看啦。”

路人的七嘴八舌逐渐远去,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仅一门之隔。

正坐在门口,颐指气使着检查请帖的人定睛一看,急忙起身,点头哈腰着就把二人往里请。

“您看。”

脚下是绵软的红色地毯,与那日陵南大舞厅的,无甚差别,

“您的脸多重要。”

昏暗的灯光自中央一盏水晶吊灯散出,悠扬的舞曲响起,淌入的却是子弹撞上后,碎片炸开的尖叫。

混乱中,一个大力冲撞,闻歆脚下剧烈一痛,跌摔在地。

就听她一声慌乱的:

“三爷——”

而后,是一方泡了迷药的帕子,将所有切断。

吞吐的烟雾袅袅而起,璀璨的水晶灯落下光点,刺入眼内。

浑身无力地缓了许久,又被这满室的烟味呛得咳嗽不停。

或长或短的烟体自烟缸溢出;

指尖才刚燃起的一支被随意一搁,女人漫不经心地从沙发上起身,光着脚,站定床边。

“你醒啦?”

听这亲昵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久别重逢。

弯腰将床上的闻歆扶起,又从床边矮柜上取来先前混乱时,从闻歆鬓边滑落的珍珠发夹,

“看来没送错人。”

女人大力坐上床,二郎腿翘起,

“你很喜欢这个发夹嘛。”

说话间,绷直了自己的小腿,反复比对着闻歆那已经肿起的脚踝,

“啧啧……年轻啊……真好……”

转头,却见闻歆一言不发,沉默着下了床,提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就往门边去;

毫无意外,门已经被锁死。

见她拿起一旁花瓶就要往上砸,身后女人“咯咯咯”笑起,

“劝你别白费力气了。”

看着满地碎片前,纹丝不动的门锁,以及被划出血痕的脚背;

深吸一口气,闻歆平静转身,

“詹素薇,你到底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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