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4 -

“都处理干净了？”

“是，都处理干净了。”

“琳琅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黑暗中，是触手生温的玉扳指正被把玩着拨转。

“她什么也没瞧见。”

笃定的声音响起，高海琛的半张脸随跨出的半步，在夜色中显露，

“就算瞧见了——您放心，她也会什么都‘没瞧见’。”

指尖动作一顿，亓斯攸刚要说话，就听一声清脆的响，敲碎这夜幕一角。

门外是随风压低了枝头，沉沉略过的暗影。

高海琛第一时间开门追去，又警惕搜寻一圈，这才疑惑着，原路返回。

亓斯攸弯腰捡起那枚滑落地面的玉扳指，见高海琛满脸不甘心地站定面前，好笑地将先前的声音还原；

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也没打算再言语，起身就要离开。

临了，那跨出门的脚步还是顿下，

“你我二人相识多年，你应该知道，我身边最留不得的——就是自作聪明之人。”

玉扳指被套回原位，深夜的风微凉，吹散顶空乌色薄纱。

洒落的稀薄银白中，是沿廊的花盆旁，一颗在慌乱间被勾下的扣子，被来人精准定位。

“扣子？”

正在锁骨处比对丝巾的闻歆动作一滞，

“什么扣子？”

就听小春絮絮叨叨，

“您啊——还好是在府内，若是在外头——”

边说，边搬来小矮凳垫脚，抬手从高处将针线盒取下，

“一个姑娘家家的，扣子松落，那还不得出大事儿？”

说完，抱着一堆东西，满脸不赞同地离开了屋内。

举着丝巾的动作僵停，镜子内的画面被额外定格；

就听走远了的小春一声响亮的：

“三爷！”

摇摇欲坠的神思才算重新归位。

亓斯攸大步跨入屋内，闻歆垂眸将手中丝巾叠起；

再抬起时，他已走至她身后，出现在镜内，越过她，俯身从面前成堆的丝巾中，精准抽出被压在下方，只露出一角的一条。

“最近可不太平。”

丝巾被从指尖抖开，亓斯攸看着镜内画面，对于自己的审美，表示满意，

“怎么想着要出门？”

“他们不是要您的‘破绽’？”

听闻此话，本打算替她围上丝巾的动作骤停，

“既然如此……那就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看着眼前适合自己的花色，闻歆反问道：

“您觉得呢？”

抬眸，在镜中对上他的视线，

“三爷这是……不希望我出去？”

她转过身，抽走丝巾，握上他手，

“为什么？”

她不解，摊开他手掌，侧首贴上他掌心，

“三爷可是有了旁的安排？”

温润的玉石拂过她面颊，

“闻歆。”

他说：

“你不必如此。”

在他面前，她早已不用做到如此地步。

“那就是还没有？”

她抿唇笑起，

“那就我去。”

说着，乖顺地蹭了蹭他掌心，顺带轻轻往他心口，划去一道。

“那——”

他又摩挲上她脖颈间的那枚红痕处，

“歆歆可有什么想要同我说的？”

似是不满意颜色的淡去，指尖力道加重几分，开始反复蹭压。

细细扫过他专注的眉眼，脸上笑意淡去些许，很快又被补上；

闻歆转身，将亓斯攸选的那条丝巾系上，遮去痕迹。

“那我出门啦。”

跨出去的步子又退回。

她踮起脚，环上他脖颈，在他面颊落下蜻蜓点水一记。

看着站在门前，还不忘明媚回身，朝他挥手道别的闻歆；

亓斯攸难得地失神了一回。

先前亓斯攸脸上的挣扎，闻歆不是没看见；

可也只是挣扎。

他没有开口；

没有阻止；

仅仅只是挣扎。

深吸一口气，回身，冷脸落下的那一瞬，同正挂着儒雅的笑，负手立在院内不知多久的高海琛撞上。

其实这么看来，亓斯攸与高海琛两人，倒不像主仆——

二人的外表看起来，都是再温润不过的人。

差别在于，亓斯攸的举手投足间，多少带有几分公子哥独有的矜贵；

而高海琛，却更像邻家和气的教书先生。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看似谦和的二人，都披着一张最不可貌相的皮，做尽了不可能的事。

她不开口，他也就维持着先前的模样，站在原地，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看着她。

日头太烈，去取伞的小春小跑而归，高海琛见状，得体地打了声招呼后，径直向亓斯攸所在的屋子走去。

只是，同闻歆擦肩而过时，却听他突然开口：

“闻歆，你照过镜子吗？”

见她回首，他放缓了脚步，紧跟一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

“你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吗？”

撑起了伞的小春疑惑回头，只见被金白的光照得茫然的闻歆，立定原地。

虽是正午，热浪若隐若现，菱东街头巷尾的热闹，却半分不减。

只要在菱东，好像无论何时，总有那么一片区域，不分昼夜，不论四季，沸腾常青。

也只有在菱东。

这也算是上回闻歆同亓斯攸一道去大酒楼的路上，意外的发现。

一块可以算得上在多方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地界，却依然如此抢手；

闻歆想，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原因。

南来北往，货物流通——

千千万万种方式里，没有一种，是能避开菱东的。

而这，大概也是亓斯攸走尽了险棋，也必定要得的决心所起。

想到这儿，闻歆自嘲一笑。

在来菱东前，闻歆总以为，悄悄将那样匆忙而短暂的一世牢记心底，就真能多几分了解；

可现下，混乱的变故中，让她对自己，都产生了近乎于陌生的情绪。

又何谈旁人。

出门前，在看到亓斯攸脸上的挣扎时，闻歆不是没生出过期待；

可这本是不应该，也绝不能有的。

她贪心了。

一想到连人自己都难控的心，他却能百发百中；

闻歆苦笑，心生退怯。

她怕，被他给发现。

而正与闻歆分享着城内时兴之事的小春，眼见不远处的建筑渐近，兴奋地指向前方，道：

“那就是新开来菱东的‘珍宝阁’分店！”

车子才停稳在门口，就有小二第一时间上前，引着人往楼上雅间去。

待到进了屋内，闻歆才发现，这看似普通的一间，别有天地。

对外，街道上的动静被削减大半，不至于吵闹的前提下，依然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对内——

竟然能将隔壁单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恰巧这时，引路的小二端着茶点返回，见闻歆欲言又止，小二走到墙边，随意呼喊了两声，隔壁的谈话丝毫未被打扰，依旧热烈。

“你认识我？”

闻歆疑惑。

小二却只嘿嘿一笑，介绍了几句新鲜的茶点，

“您先在这儿歇一歇，消消暑气，稍后想看首饰了，说一声儿就成。”

说完，人就退了下去。

闻歆无奈，坐至桌边，百无聊赖地单手支着下巴，又随意捻起块点心送入口中，被味道惊艳到瞪大了眼。

而隔壁的谈话，也已经从各府后院的秘闻，转到了青年才俊的身上。

一墙之隔的少女怀春与街道的嘈杂非凡，在这间屋子的过渡下，和谐无比。

就听几个女子你一言，她一句。

一会儿猜测着为何闻名天下的珍宝阁，先前从不在别处开分店；

一会儿又好奇上那小公子的长相；

话音一转，开始止不住感慨小公子年纪轻轻，竟然有那样果断的魄力；

最后，无非是一群人对着所谓的一表人才，满是向往。

就在这时，话音毫无征兆断落，换来此起彼伏的：

“你终于来啦——”

“等你许久了——”

就听娇娇俏俏的一声“哼”，

“那小子前几日才被伯父伯母拧着耳朵，‘绑’回棱北呢。”

原来，这家分店是本该回去继续读书的小公子，骗过了父母，只身一人，来了菱东，“先斩后奏”的产物。

闻歆摩挲着杯壁，越过半开的窗户望去，可以看到正屹立不远处的那栋建筑——

新开大酒楼。

众人实在不解，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做生意的。

也有人感叹，说自家父亲愁白了头发，也没能租到这块区域的铺子，而那小公子初来乍到，居然就能将这么难拿的地方定下。

“什么呀，他哪儿有这个本事——出门在外，谁不卖‘珍宝阁’三分薄面？”

那女子喝了口面前的茶水，

“还不是早年间棱北正乱着呢，结果那小子贪玩儿，险些把他自己的命给玩儿没了，伯父伯母这才看得紧的。”

就听她继续高声道：

“这些年，他拢共就回来两回，一回差点——”

手掌一伸，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第二回，就捅了那么大个娄子。”

“你们呀，就别想了，还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他才能再来。”

说着，一脸的幸灾乐祸，

“说不定——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又听叽叽喳喳几句，那女子回答道：

“讨厌？倒也算不上。”

声音突然远了些，约莫是挪动了位置，

“谁让他老给我爹地惹麻烦，我看见他就——苏方哥哥！”

正趴在窗边放空的闻歆，猛一个激灵，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直愣愣撞进楼下顺声抬首的梁苏方视线内，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