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薄西山，天边漫上红霞，城门口只有二三行人时，殷烁这才背着残阳骑马进城，模样颇有些狼狈，披了件黑色的斗篷，露出的衣角处还有未拍净的尘土，刀柄上残存着点点血迹，眉宇间透露着一丝疲惫，疾驰回府。

拨浪鼓被摇得咚咚作响，小床里粉雕玉琢的团子咯咯咯地笑，眉眼弯弯，藕节般白胖的小手挥舞着，殷烁隔着墙都听到了父亲爽朗的笑声。

可惜他身上沾了血腥气，不便出现在孩童面前，于是去了书房等着周为去通禀。

“我们沿着记号追上叶瑾陌时，他身边只有几个护卫，应该是没来得及与其他人会合，那几人也不可小觑，硬是等到了援兵，冲出重围。”殷烁顿了顿，讥讽道，“不过叶瑾陌中了一箭，箭上抹了毒，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中毒了，那就得寻医。”殷章成捻着胡须，“你速速派出死士，留意城内及周围各县的药铺医馆，一旦发现必杀之以绝后患！”

又补充道：“尽量不要从秀山营调人，我会写信给赵承，让他严格筛查进城之人。秀山军……该好好地养精蓄锐。”

守城门的监门卫归属禁军，监门将军更是赵承亲信，也算是便于行事。[注1]

赵承看到来信脸色发黑，先前他知道墨繁千在郦府，也想过告知殷章成，然而刚有动作，就被人截下了，显然墨繁千派了人潜伏在他身边，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憋屈的不行。

他派人暗中将信送去郦府，得了将计就计的答复，才给殷章成写回信。

·

早在日落之前，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郦府后门的小巷，寂静无人的巷子里，宽大的马车恰好地挡住了后门。

叶瑾陌被清明搀扶着，左肩有一箭贯穿胸口，离心脏只差一寸，背后多余的箭矢被削去，留下整齐的断口，衣袍虽是黑色，胸前仔细看还是能看到渗透出的血迹。

他昏过去前说道：“箭上有毒……”

墨繁千立刻叫人带去屋里。

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叶瑾陌会回来，那郦府会是他的藏身之处，所以客房早已备好。

跟着叶瑾陌的侍卫全都围在一旁，只顾着看叶瑾陌，连自己的伤口都忘了处理。

辛夷先是把了脉，脸色凝重，有条不紊地取出断箭，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最后去了煎药，一番折腾下来，屋外明月初升。

辛夷临走时说道：“半夜也许会发热，挺过今晚便好了。”

墨繁千坐在一旁喝茶，闻言唤来杜若，耳语几句，杜若便退了出去。

叶瑾陌因为她的计划而受伤，她自然要留下来照看。

跟着叶瑾陌来的护卫都来自于破狼军，本来叶瑾陌只让清明跟着，奈何其他人觉得郦府是什么龙潭虎穴，军令也拦不住他们，势要同生共死。

叶瑾陌昏倒后，他们连自己的伤口都忘了处理，生怕叶瑾陌出了什么意外。

墨繁千对白玉使了个眼色，白玉过去说道：“府上还另备好了客房，诸位请跟我来，至于叶城主，我家城主会亲自照料。”

肖萍本不愿离开，他并不信任墨繁千，况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带刀的婢女，清明却拉过他，低声道：“走吧，先把伤口处理了，二爷会没事的。”

屋内霎时变的冷清起来，杜若搬来一小堆折子，都是安定司近日收集到的情报，最上面的一本赫然写着秀山营几个字。

狼毫蘸墨，笔走龙蛇。

许封云曾说她的字透着一股肃杀之意，如瑟瑟秋风过境，万物生机凋敝。

“为人主，有雷霆手段，这很好。一昧地仁慈，反倒会招致祸害。”

年近花甲的老人两鬓苍苍，尚且稚嫩的墨繁千抬头在他眼中看到了对过去的追思与自嘲。

听说那夜东宫的火很大，整个都城都看到了皇城里那冲天的红光，正值壮年的太傅踉跄着冲进东宫，却吐血昏倒，一夜生华发。

册子上已经记了一长串的名字，那是被深挖出来的，忠心于殷章成的人，上至六部，下至军营，如同阎王的生死簿，白纸黑字，定人生死。

最后的几个名字墨迹未干，显然是新添的，正是殷烁今日从秀山营调走的几人，方才墨言送来了名单，墨繁千便将其抄录下来。

事发突然，可他们的箭上却抹了毒，显然这些人也是十分得殷章成信任，做过替他杀人的事。

这些人，留不得。

墨繁千垂眸，压下了心中隐秘的情绪。

她命人收好了册子，看起了那些折子，不忘时不时去探探叶瑾陌的额头，看他是否有发热的迹象。

叶瑾陌在赌，他故意收起利爪，露出伤口，将生杀权柄交与对方，赌墨繁千不会想让他死。

他体内的慢性毒药只是一把不中用的锁，将他们锁在一起，却随时都可以分道扬镳，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当他恍惚间睁眼看到墨繁千时，一旁的烛火轻轻跳动，朦胧得像是幻觉，他摸索着，抓住了墨繁千的手，生出些许的庆幸，“千千。”

墨繁千给他擦汗的手一顿，纵容了他的行为没有挣开，“是我。”

辛夷端来药时，叶瑾陌又闭上眼，只是手还牢牢地抓着，似是舍不得放开。直到他退了烧，墨繁千才将手收回来。

·

清明几人处理过伤口后，白玉有带人端来了吃食。

不过几人都忧心忡忡，食不知味的样子，清明开口道：“墨城主要真对二爷做什么，又何必要给他治伤呢？辛夷姑娘也说二爷明日就醒了，咱们……且等着看吧。”

夜里，清明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一直注意着叶瑾陌那边的动静，两边屋子挨得近，他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起身从窗子往外看，那边的门果然被人打开了，偶尔有人进出，许久，墨繁千从里面出来后，门才被人重新关上。

一炷香后，两个身影轻手轻脚地扒上窗户，想看看屋内的情况。

“你们果然来了。”

墨回忽然出现，吓人一跳，屋外的清明与肖萍戒备地望着他。

只听他解释道：“城主说你们不放心，定会来此。既然你们来了，那我就去睡了。”

注1：本文中秀山军是驻守在主城的军队之一，由殷章成掌管，职责是担任主城的警备任务，禁军负责宫中及主城日夜巡查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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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