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里红妆

九月廿一,十里红妆,红绸满城。

天色尚早,晨光熹微,天边泛着柔和的鱼肚白,有百姓好奇,出门观望。

昭平侯府张灯结彩,囍字贴满了内外大门,红绸高挂,沉寂而喜气。

卧房内,英英在给仇兰辞束发。

仇兰辞尚未及冠,英英不会束玉冠,眼看吉时将至,她越发焦急。

“我来吧。”

虞欢推门而入,接过檀木梳慢条斯理地替他梳理缠结的青丝。

“皇帝是有多恨你们。”

仇兰辞阖着的眼睁开,看着铜镜中的人像。

少年一袭墨绿的嫁衣,唇红齿白,将军府送来的并非女子的款式,青衣琉璃,朱红对襟,金丝绣花,没有金钗玳瑁,墨发被一双灵活的手束起,戴上一顶金丝镶嵌的玉冠。

“我以为你早习惯了。”

“毕竟也是头次见侯爷嫁人,成婚前两个月夫君被送去犯险,前几日才回来,我习惯不了。”

仇兰辞失笑,拍了拍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莞尔道:“不知道还以为是你要出嫁呢。”

“亏你这么沉得住气,再晚两天,你就等着和鸡拜堂吧。”

“叩叩。”

“侯爷,喜轿快到了。”

喜婆在门外催促,念在避嫌没有直接进门。

仇兰辞在虞欢的陪同下推门而出。

“侯爷,等等!盖头没盖!”

虞欢蹙眉不悦,他家侯爷再怎么看也是个男的,盖什么盖头!

仇兰辞愣了愣,回头望了眼屋内,低睫轻声道:“没有盖头,走吧,去祠堂。”

喜婆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这不是她该管的,也没规矩说男子出嫁要盖盖头。

仇兰辞来到祠堂,跪在父母牌位前,他觉着自己该说些体己话,却怎么说不出口。

“兰辞不孝,仇家的香火大概要断在孩儿这了,不过您二老要怨,便怨儿子还有上面那位吧,吴钧身上煞气太重,会被冲撞……”

仇兰辞越说越觉得好笑,唇角弯起,却发现跪着的蒲团上湿了小块。

是从他眼中滴落的泪水。

仇兰辞静默地跪着,笑容也变得勉强,声音苦涩而哽咽:“兰辞不孝……”

他没有能力反抗,不能替父母报仇,连自己最后所追求之事,也烟消云散了。

他不明白为何再睁眼回到的不是八岁那年,而且如今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处境,不能改写惨剧还要他清楚地再经历一次自己的无能与惨败。

将军府的喜轿停在大门前,轿身雕刻着八仙过海图,仙鹤和喜鹊环绕,朱漆铺底,贴金涂银,轿身围着大红彩稠帷子,两侧饰有镂空屏风,轿墙镶嵌象牙,轿檐缀着金花、玛瑙串连的穗子,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周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道的以为哪家金枝玉叶的小姐出嫁,夫家这般宠爱。

在众多期待的目光中,“新娘”被人扶着踏出府门,人群中吸气和议论声此起彼伏,叽叽喳喳,有惊羡,有祝福,有诟病。

仇兰辞瞧着眼前的花轿一惊,身旁的虞欢没忍住,小声嘀咕着:“这吴钧当真疯了,这么大手笔。”

仇兰辞没应声,上了花轿。

吉时起轿,一路锣鼓喧天开道,喜轿颠簸,颠得仇兰辞发晕,恍如前世。

他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本不打算带上,但虞欢说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吗?

仇兰辞想起吴钧那双曾发了狂,充斥着猩红与侵略的眼睛,他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薄如蝉翼的刀刃。

但愿用不到吧。

喜轿压街,夹道人群熙攘,漫天红绸,热闹非凡。

仇兰辞倚在轿壁小憩,他想起虞欢在屋里说的话,眼前中浮现出他和吴钧见的最后一面。

两个月前,白天他与吴钧在小凉亭分开后,吴钧夜里翻了他的窗。

烛火幽幽摇曳,窗边窸窣,仇兰辞沿着榻边侧身坐着,倚在床栏上,昏昏欲睡。

窗扇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惊醒了他。

仇兰辞神色迷茫,他看了眼吴钧,又看了眼虚掩着的房门。

吴钧顺着他的视线,镇定自若地过去阖上门。

傻子……

仇兰辞抵唇轻笑,吴钧在他的注视下靠近,左腿岔入他两腿间,右膝着地,曲肘撑在他身侧,人体的温热隔着大腿侧边单薄的布料,源源不断地传来,微微发烫。

仇兰辞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你可以去桌旁坐着。”

“凳子坐着不舒服。”

跪在地上就舒服了?

仇兰辞莫名。

这个姿势之下,吴钧想看他要稍稍仰头,黯淡的烛火中,少年红透了的耳朵一览无余。

仇兰辞岔开话题,他低睫看着吴钧,又别扭地转过头:“你是如何捉住仇十一的。”

吴钧面色不虞,使坏将胳膊肘贴紧仇兰辞的胯骨,压住衣摆:“他叫仇十一?”

“在空屋桌上放一盘容易腐坏的食物,让他看见,三天就忍不住了。”

仇兰辞抿唇,将下裳拉出来,瞥了吴钧一眼,他不太喜欢这个法子,不过确实管用。

仇十一从小饿惯了,见不得食物被浪费。

“兰辞。”

仇兰辞疑惑看他。

“你唤我来,有何要说?”

“莫要胡言,是将军私闯侯府。”

“好好,”小臂向肩弯叠,吴钧枕在右臂上,顺势将他困在臂弯里,“那小侯爷罚我吧。”

仇兰辞隐在袖中的手悄悄捏起他的发丝,指间这一缕比其它的短了一截,是上次在京郊别院剪过的。

“此去凶险,你伤未痊愈。”

“吴云礼,本侯罚你平安归来。”

“云礼领罚。”

吴钧空闲的手拉起他的衣袖,凑到唇边,缓声诱哄:“定不会辜负小侯爷所望。”

一路摇晃的轿子终于在将军府门前停下,仇兰辞按了按隐隐不适的胃。

轿门轻颤,紧接着侧壁被踢了一脚,仇兰辞回了一下。

喜庆的轿帘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

骨节分明,掌心粗粝,孔武有劲,令人心安。

曾几何时,仇兰辞轻信了这双手的主人,然后万劫不复。

如今,他又向他伸出手,邀他沉沦。

纤细的指节落在吴钧的手心,他紧握着将这支手的主人带了出来。

仇兰辞弯腰出了轿门,脚下踩到了那支红箭,吴钧突然将他打横抱起,不顾他的惊呼制止抱下轿。

吴钧牵着他跨过火盆,进入大堂,好像在告诉仇兰辞,他已是无路可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二人没有高堂在世,高堂上的是明和帝。

“夫妻对拜——”

四目相对,吴钧弯了弯唇角。

“礼成!”

子昕,恨我吧,永远别原谅我。

可你狠不下心。

行过同牢礼,仇兰辞被引入婚房,在榻边坐下。

他伸手探向被子里,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不该出现的东西在,松了口气。前世他被吴钧压在一床的花生莲子上,差点疼昏过去。

英英悄悄钻进来,给仇兰辞带了些吃的。她看着自家公子进食,吧嗒吧嗒掉起眼泪。

仇兰辞慢条斯理咽下口中之物,纳闷看她。

这便是坊间所说的,看女儿出嫁会流泪不止的母亲吗?

英英不知自家公子奇怪的想法,涕泗抹作一团,指了指刚刚带进来的红盖头,含糊着开口:“刚刚喜婆说要公子在吴将军回来前盖上盖头,好行挑盖礼。”

“好。”

“那个喜婆好啰嗦,把这破盖头看得比命还重要。”

仇兰辞听着她孩子气的话无奈笑笑:“毕竟是规矩,她也是做了半辈子喜婆,遇上这等不伦不类的结亲,难免慌张。”

英英撇撇嘴,公子就是心善,便宜了那坏将军。

喜婆开了个门缝,出声催促。

“奴婢先出去了,奴婢和自明都候在外面,还有仇十一,公子有事定要叫我们。”

“夫人盖头盖头!将军要过来了!”

仇兰辞没法,饮了口茶顺口,端着玉盘坐回榻上,将盖头盖好。

轻柔的红绸盖头并不沉重,但难免闷热。

仇兰辞视野被遮挡,只能看见自己的手交叠端放在腿上。

像极了前一世的那个夜晚。

也许吴钧会再次饮下那杯下了药的合卺酒,破门而入,又或许他会推辞,相安无事。

仇兰辞又一次感受到那股久远的,令他毛骨悚然,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感,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恍惚之中,他听见一阵阵绝望而隐忍的啜泣,和喑哑干涩地求饶。

盖头下,仇兰辞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不对劲,他好像不对劲。

尖锐的疼痛不断刺向他的神经,思绪仿佛被凝滞了,接连不断的哭声吵得他耳鸣,不等他细想,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是谁?是要害他的人?还是吴钧?

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皂靴再一次停在他面前。

寒光一现,一把匕首插入吴钧腹中。

他捂住口中的血,继续弯腰的动作,拿起喜秤,挑开仇兰辞的盖头。

五尺方绸落,两行清泪出。

吴钧终究是没忍住,一偏头,鲜红的血隐没在朱红的喜被中。

他用那只干净的手颤抖地抹去新婚夫人的泪水,发现怎么都抹不干净后,笑了出来。

“我这次没辜负小侯爷,怎么又生气了……”

仇兰辞思绪断弦,他机械般地抱住倒下的吴钧。

“啪嗒。”

匕首掉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香囊从袖口滑落,落在匕刃上。

吴钧吞了一口血沫,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他说:“别怕……兰兰……”

别哭……

“来人!快来人叫大夫!”

“吴钧!你别闭眼!吴钧!”

“吴云礼……”

“你别死……”

你活下来,我便不怪你了……

结芬![撒花]

好啵,小虐怡情嘛[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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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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