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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巷的话说出口的瞬间,天台下方摊贩的吆喝声、蒸笼锅盖掀开又落下的声音、车辆悠长的鸣笛声迅速向后褪去,少年明朗而又坚定的声音仿佛被拆成了单个的音节,散进风里,在时温忍的耳旁呼啸而过。
那几个字铺天盖地地砸向他,切断了他所有的理智情绪,只留下那一句短短的问句,在他脑海里循环反复地回响,甚至让他产生了世界迷离、颠倒错乱的恍惚感。
时温忍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路巷,就连嗓音都有些发哑:“……你刚刚……说什么?”
相比之下,路巷就显得平静得多,他弯了弯眉眼,冲时温忍微微一笑,温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你觉得,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关于这个问题,曾经有一个答案在时温忍内心浮现过,但那个想法如同b超影像下的胚胎,静置在水中,只是一团白色的、跃动的光点,模糊、安静、脆弱。
而此时此刻,那个想法逐渐成型,原本只是隐隐浮现的感觉从一点火星不断地向外扩张、生长,愈烧愈旺,最终成为成长为无可抑制的烈焰,张扬而又炽热,撑满了整个心房。
但就是这样将一切燃烧殆尽的气势,在呼之欲出的刹那,突然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拽住,像是阴冷潮湿的、攀伏在心底的苔藓,丝丝缕缕地紧抓着地面,渗进地缝,带着无尽的水汽和污垢向黑暗不断延伸,两种情绪相互冲撞搏斗,最后化作一点清光,映进了他深黑的瞳底。
是喜欢。
是喜欢吗?
还是他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峰回路转的心思呢?
——他们究竟是如此巧合而又幸运的爱上了彼此,还是只是路巷为了安抚他而说出口的慰问?
山城明亮,灯火辉煌,时温忍眼底那一点弱不可见的水光被微微照亮,深沉而又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路巷身上。
路巷也在看他,眉眼带笑,毫不躲闪。
但正是这样坦荡自如的目光,让时温忍纠结到最后反倒生出了退缩的心理,他一手微横在身前,坐出半防御的姿态,退后半步,稍侧过身去,目光也随之移去了别处,声音越发轻了,甚至连气息都有些不稳:“……我不知道。”
路巷见状,挑起一边眉,但没着急上前:“那……你要不要转过来,我把答案告诉你?”
此话一出,时温忍的整颗心脏都在扑哧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紧接着缓缓闭上眼睛,硬邦邦道:“……到时候再说吧,很晚了。”
路巷倒也不急,面不改色地拆穿了他:“今天是06年的最后一天,你今天早上上学前还告诉我要熬到零点。”
“……”时温忍觉得自己的脚底有些发麻,膝关节处酸软,整个人恨不得立马消失,连那些拙劣的借口都省去了,最后只剩下简短生冷的两个字,“不听。”
“那好吧。”路巷看着他僵硬的背影,须臾,他突然偏过头,猝不及防地勾起唇,“那看来我只能对一个背影表白了。”
时温忍一僵,随即浑身狠狠一凛。
此时此刻,路巷就站在他身后,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表情变化,平静地盯着他的背影,没有着急着要他给自己一个回应,只是在平静地等待着时温忍的答复。
他原本是不想表明心意的,但是此时此刻,当他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他心底隐隐涌动的动摇和脆弱、看见他千疮百孔的过去,就仿佛回到了巷尾的那个黄昏,有一名遍体鳞伤的男孩朝着他踉跄着走来。
男孩抬起脸,满脸都是尘土和血渍,唯有那一双眼睛,透净明亮,纤尘不染。
在他身为幻影、无法为时温忍做出任何实质性保护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怎样做,才可以给临近崩溃、急需精神支柱的时温忍一个得以依靠的力量。
但那天他看到时温忍被人摔在了泥地上,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了人间炼狱,眼底求救挣扎的光一点点变弱、熄灭,最后转化为心如死灰的绝望时,看见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在自己找上门后,露出了那样忐忑的表情时,看他每一次想要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内心,却又因为各种心事而被牵绊着时,看他每一次退后、每一次受伤、每一次被迫重新直起腰板,强迫自己去和自己的恐惧正面交锋时,路巷都想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独身一人。
所以最后,路巷还是选择了摒弃一切顾虑,坚定地走向时温忍。
不知过了多久,时温忍才缓缓转过头来,脸上是不确定、不安,但更多的是难以掩盖的震惊。
路巷只是微笑,盯着他,安静而又真诚地回视着。
时温忍有双干净的、漂亮的眼睛里,而此刻,这双眼睛中,映着天台下方的万家灯火。
那双漆黑的眼瞳中,盛了漫天夜色,容下烟火人间。
路巷就这样看着时温忍,望眼欲穿。
他试图从那双被灯河照得隐隐发亮的瞳孔里寻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是他注定找不到,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可这一刻,他还是拼命地想把自己的身影装进去。
路巷的目光越来越深沉,他明明自知这是无济于事的,但即便是这样,但也想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少年时期的模样,看见自己穿着西装捧着花束走向时温忍的模样,看见自己在每个平常的午后含笑的模样,想看自己与爱人共白头的模样,哪怕是自己和真正的人一样临终时的样子,看见每一个拥有他的身影的日出日落。
生、老、病、死,无论是哪一种姿态,都可以。
澄澈、成熟、沧桑、黄浊,无论那双眼睛如何因岁月而变化,他都想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
路巷想在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映进自己一辈子的身影。
这一刻他无所谓未来千难万险。
这一刻他只想说爱。
时温忍没注意到路巷面部表情的变化,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烫得要燃烧,之前所有过去所有心结都被抛去了,所有热血冲上脑门。
“时温忍——”
他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愈发珍重温柔:
“不要怀疑了,也别再内心反反复复地猜测那么多了,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你对我的感情,就是我对你的感情。”
他侧过目光,笑道:
“时温忍,我爱你啊。”
路巷说完,时温忍正要开口回他什么,路巷突然抬手虚挡了下时温忍的嘴,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即使已早知结局,即使知道他也喜欢自己,但也因为对面的人太过于重要,所以,在真正地把所有心意道之于口时,他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紧张、因为期待而有些发抖的呼吸。
“是你,赋予了我爱的能力。”
路巷也觉得不可思议,换作从前,他大概只是一个,按照时温忍心中完美恋人的模板被幻想出来的木偶,按照他的想法去执行一切,完成任务般地让他感受到爱意。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随着时温忍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刻浓烈,路巷在如同执行程序编码的过程中,竟然产生了自己的想法和情感。
大抵是因为,被爱的人,会挣扎着长出灵魂。
他生来就有爱他的天赋。
他命中有他灵魂的全部。
所有思绪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奔泻而出,时温忍终于敢于自己承认这几个月很想路巷,发疯地想,此刻所有的思念,盖过了一切。
“你闭起眼睛。”路巷突然挑起嘴角,拂手就要盖住时温忍的视线。
时温忍依言闭上眼,路巷在那一刻,凑上前去偏头吻住他。
此刻的情绪太汹涌、太澎湃,时温忍不知黑暗之外的少年在谋划着什么,但现在对他来说,那都不重要了。
最后一道壁垒坍塌殆尽,洪流冲破最终的防线,内心中迷雾尽数散去,此刻,心脏的最中央,只剩下蓬勃汹涌的爱。
“路巷,对我来说,跟你待在一起片刻的时间里,我可以把所有烦恼、过去、负担抛掷脑后。”
“——对我来说,在我冰冷的世界里,就算那是我构想出来的乌托邦,那都是救赎。”
“即便那些温暖只存在一秒,我也愿意对那一秒钟倾注所有爱意。”
路巷被时温忍口中的“乌托邦”震了震,差点冲动就把所有真相脱口而出了,他垂眸看着时温忍,那是独属于少年热烈又不顾一切的目光。
他好像自始至终被自己蒙在鼓里,又好像从一开始就比谁都清醒。
路巷心底的最后一点犹豫也被尽数抹去,他微微直起身,像在医院的那一天一样,吻上时温忍的伤口,吻落在时温忍的眉心,缱绻又柔软。
亲吻眉心代表爱意。
路巷继续低头,小心地、认真地、把唇畔贴上那双他珍重极致、轻颤阖上的双眼,郑重又深情。
亲吻眼睛代表思念。
他侧耳听着时温忍的呼吸声,双手按着时温忍的肩膀,吻从眼皮移动,落在了嘴唇,炽热又虔诚。
亲吻嘴唇代表以身相许,始终如一。
“睁开眼吧。”路巷退后半步,淡淡道。
时温忍没感觉到什么,但耳尖更红:“你刚刚干什么了?”
路巷神秘地笑笑:“你猜。”
是为你踏过万里长征,只为献一吻。
时温忍愣了下,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想起之前路巷对他做的种种,微微凑近,细细端详他,对面人的眉眼近在咫尺,每一道轮廓,每一丝细节,他都想刻进心底。
灯海从自己的脚下一直蔓延到天边,一盏一盏暖黄的光芒落进镇宇,点亮房屋和人影,小摊的焰火和街边的灯光交相辉映。
就在两人拉扯间,不知不觉,时间走向了午夜的十二点。
猝不及防的,零点的钟声敲响,悠远绵长,朝着四面八方阵阵漾开。
而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放眼望去,灯火通明。
突然一声巨响,如同长鞭鞭打过天穹,数道火光平地飞起,像是逆向而行的流星,带着火药味儿和热气,猛地冲向夜幕,当它们抵达最高点时,几声轰鸣巨响砰然炸开,紧接着城市亮如白昼,无数道火线从聚焦的光源中央向四周迸发,带着滋啦声响,最终化作无数圆润的光点,洋洋洒洒地在烟花的余音中消融进夜色。
几种色彩缠绕、撞击、最后交融,争先恐后地淌向天际,烧了一条通天的长河。
大片大片绚烂的颜色盛开在他们的视野。
其中的热情与爱意浓烈地像是要奔泻出来,再爆裂成星火,映成天空中璀璨的银河。
路巷退后半步,发丝迎风飘扬,爱溢满在他海蓝色的瞳孔,如同克莱因瓶里的海水,永远不会流尽,永远不会停歇。
“时温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面向他的爱人,也面向全世界:
“——新年快乐,男朋友!”
声音一层层荡开,如同温柔而又不失力量的飓风,自上方压过城镇、压过山谷,最终飞跃上遥遥夜空。
此刻,天地万物,为爱疯长。
“被爱的人,会挣扎着长出灵魂。”
“我生来就有爱你的天赋,你命中有我灵魂的全部。”
上述来自于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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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热吻梦境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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