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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温忍没想到路巷能这么遵守诺言,说关灯就关灯,说睡觉就睡觉,说闭嘴就闭嘴,两眼一闭立马就跟昏过去了一样,任凭他再怎么叫都无动于衷了。
时温忍内心的好奇都被他勾起来了,结果在劲头上刹住车,整个人都觉得心痒痒,奈何睡着的路巷就犹如铜墙铁壁,让他硬生生地把所有问题压了下去。
时温忍拉过被子,整个人泄气般地仰面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整个人余热未熄,心脏仍在胸腔中有力快速地跳动。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摁在了胸口,低声喃喃道:
“路巷,你真的是——”
声音戛然而止,时温忍最后瞥了一眼枕边的人,随即赌气般地拉过被子,转身背对着路巷,强行逼迫自己闭上眼睛。
视野全部被剥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时温忍自然也看不到,在他的背后,路巷睁开双眼,转过身,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头发上。
路巷并非实体,时温忍感受不到他的触摸,但是他把手这般放着,却真的像是在抚摸爱人的发丝一样。
路巷盯着少年,过了半晌,弯了眉眼,无声地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个口型:
“晚安。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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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六点的闹钟如期响起,时温忍一睁眼,转头就对上路巷那双弯似月牙的眼睛。
“早上好啊,你醒了?”
时温忍还没完全醒,半眯着眼睛,抬手摁停旁边的闹钟,紧接着抄起来就要往下砸,在要砸下去的瞬间又生怕自己没轻没重,最终还是被一丝残存的理智生生拽住了。
他昨天到零点才勉强入睡,顶着一双熊猫眼,转身,大字型地摊开双臂倒在床上,生无可恋地抬头和天花板相望,麻木开口:
“早上不好。”
“哎。”
路巷一见状,便凑过去,附在他耳边笑道:
“对不起,错了,算我的。”
“……”
时温忍最架不住他这副样子,转过头,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路巷只是微微一笑,反客为主:“那你喜欢的人呢?”
“……”时温忍表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坐起身,迅速翻身下床,动作一气呵成,转移话题转移得十分娴熟,“我上学,要迟到了。”
哗啦几声,时温忍慌张抓起桌上的课本,三下两下硬塞进书包里,把书包囫囵扛上肩,就要推门出去,在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阴恻恻的目光盯着路巷:
“路巷。”
时温忍声音沙哑,深吸一口气,然后连珠炮弹似的轰炸,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要是未来真有哪个姑娘眼睛近视八千九百度喜欢上你,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一定是用你的黑历史合集编写而成的书,上面还要写着,时温忍著作,让她做传家宝代代相传!!”
话音落下,他砰地一声甩上门,只留下充满怨气的脚步声。
路巷坐在床沿,对着门板发呆,微微扶住额头,叹气道:
“看看高中生活都把当代高中生的精神状态逼成什么样子了……而且看不出来,这家伙下 | 床不认人啊……”
过了会儿,路巷像是又想到什么,倏地莞尔,小声嗫嚅道:
“‘眼睛近视**百度喜欢上你’……倒也不用这么咒自己啊。”
“而且。”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道:
“你最好看。”
只可惜另一头的时温忍没听到,带着一身火气扫了一眼手上的表,在心里发了死誓:
绝不再为路巷丧失理智,十天之内不再搭理他一次。
做不到时温忍这三个字他就倒着写。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把昨晚的一切都甩出去,一脚跨上自行车。
车轮碾过树叶,扬起一片尘土,朝着道路尽头飞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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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温忍的成绩一开始还挺不错,但是初三时父亲常年家暴很难不影响他的心情,加上他读书的那段时间医院学校打工地点三头跑,初三课程学得断断续续,考场上全靠啃老本。
这样的成绩自然不可能好,但是上私立高中分数还是够的,只不过他爸不想给他塞钱,于是时温忍干脆去读了职高。
职高气氛大多不如普高来的好,加上尽望街发展落后地还偏,抢劫勒索是家常便饭,加上监控摄像头没多少,仅有的几个坏了一半,警力少治安差,民警每天为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纠纷忙得焦头烂额,有时会顾不上处理。
可惜这个空子,偏偏就有人爱钻。
时温忍离学校几十米近时,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哟,同学,这身校服不是我们这片儿的,看着特别像那种‘贵族学校’的,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那个染着红毛,叼着烟头,蹲在台阶上的男孩,正是他们学校出了名的混子,李姚。
他带着两个人,把一名少年堵在墙角,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吊儿郎当地抬起头嬉笑。
时温忍循声望去,一摁刹手,猛地刹住了车,车轮擦过地面发出刺啦一声尖响,他偏过头,神色渐冷,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机打了报警电话。
在冷静地叙述完地点事件后,时温忍挂掉电话,本想找个什么东西录下来作为证据,可惜他只有个老人机,除了通讯基本就是块废铁。
时温忍啧了一声,派出所离这里有点距离,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他抬眼,眼看着李姚缓缓站起身,扬起拳头,下一秒就要挥下去——
他来不及思考下一步的策略,翻身跃下自行车,往旁边轻轻一推,随着哗啦一声脆响,他从巷子背后飞速冲出来,带着一阵疾风,五指紧扣李姚的手腕,收紧力道咔哒一拧,轻松截断了李姚的攻击!
“……他妈的,谁坏老子好事儿?”
李姚正打算给对面点颜色看看,突然被打断,已经十分不爽,再细看来人,更是一股火从心底腾生而出,眯起眼睛,恨恨道:
“——是你?”
时温忍皱眉紧紧盯着他,想也没想,伸手把少年往身后一推,随即——
啪!!
下一秒,时温忍一掌举起,掌侧苍劲有力,手起刀落般的,像一道来势汹汹的迅雷,朝着其中一人脖颈用力劈了下去!
惨叫声瞬间响起,男生捂着脖子连连退后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地:
“啊!!!我操,这小子下的死手!!”
还没等对面的人反应过来,时温忍拽住另一个人的领子,五指骤然一聚,一股巨力迫使着男生往前猛一趔趄,连同呼吸都被硬生生地掐断,猛烈地咳嗽起来,他还没抬起头骂出口什么,时温忍又屈膝向他的小腹一撞,随着一声闷响,他用力把混混掼在了地上。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头也没回:
“叫人。”
出乎意料的,被堵住的少年并未有劫后余生的惊慌失措,只是低头摆弄着手机,神色如常,淡淡地应了声好。
时温忍见他只是待在原地打电话,并没有其他动作,一边摁着男生的肩膀把他抡在了台阶上,一边又转过头来,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
“还不走?留着容易误伤到你。”
少年像个机器人,听到了他的话后,抬眼扫了他一眼,才迈开脚步,迅速离开。
时温忍就这么转头说个话的功夫,却让对面瞬间有了可乘之机,李姚忽然冲上来,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用力往地下摁去!
“嘶……!”
时温忍在钳制下转过头,李姚速度更快,薅着他的头发,用力抡进了墙里!
昨天被揍的地方还有点疼,加上后腰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脚,时温忍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姚就摁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地。
“卧槽泥马比,你事儿真多,天天管着管那伸张正义,活雷锋么?”
李姚长腿一跨,坐在他身上,笑着拍了拍时温忍的脸颊:
“真当自己是什么江湖侠客啊?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不是要再联系学校给你颁个锦旗?嗯?贱不贱啊你?”
下一秒李姚高高扬起手,随着一声响亮的声响,啪地甩在时温忍脸上。
李姚这一掌用了全力,把时温忍的头径直打偏过去,紧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俯下身来,附在时温忍耳边,恶劣地笑着:
“而且,我听说,你是同 | 性 | 恋……”
“你刚刚帮他,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你看上人家了?”
他的笑声越来越诡异,说辞越来越难听,污言秽语倾巢而出:
“不过看那小孩儿风一吹就倒的样,估计你俩谁也没法上谁,真可怜…”
“——时温忍,是不是没有女朋友没法解决你的生 | 理 | 问 | 题,所以你饥渴得不行才找了个男人啊?你一二再再而三地来妨碍我,不会是想靠这个引起我的注意吧?时温忍,你这种婊 | 子生的不会是看上老子了吧,真恶心,做公交车不会得病么?”
李姚嘲讽完,正要抬手继续揍他,躺在地上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猛地一转身,随即猝然发难!
李姚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温忍已经率先挣脱禁锢,抓起李姚的领子就往墙上砸去,趁其他人呆滞的瞬间,他凌风一扫,翻身一脚踹在另一人的小腿胫骨上,狠狠往外一蹬!
“我操 | 他 | 妈,这人发疯了吗?!”
李姚一抹嘴角上的血,肚子上又挨了几拳,整个人憋了一团火,冲对面两人怒吼道:
“废物吗?!一个喜欢带把儿的小娘炮都搞不定……我日!”
时温忍面无表情地提起李姚的校服后领,往他脸侧来了一拳,声音冷到骨头里:
“嗯,是挺废物的。”
时温忍紧接着半俯下身,绕到他背后,一手环住李姚脖颈,用力向后一勒,男生脸色骤然发白,时温忍双手收力,用力向下砸,紧接着一声巨响,李姚整个人被他摔倒了水泥地上!
“放心。”
时温忍说这话时很平静,仿佛刚刚受到羞 | 辱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啐掉嘴里的血沫,眼底猩红冷酷,唾弃道:
“引起你的注意?我还没这么饥不择食。”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温忍回头,看到巷口处闪现起一片红 | 蓝 | 灯火。
方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在他放松的一瞬间,痛苦的、恐惧的、窒息的,无数强烈的情绪冲向他的大脑。
那感觉像是在一切身心放松下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轻而易举震碎了他的所有意识。
时温忍眼睛一闭,舌尖一卷就是满嘴的铁锈味,他扶着墙,手突然失了力气,随即松开了抓着李姚衣领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疲倦,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双腿软着倒下去了,但很快,他被人扶住——
人声此起彼伏,笛声彻响长空,一切趋于模糊,意识迅速远去,最终时温忍垂下手,向后一仰,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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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人声嘈杂。
路巷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任由许多医生和病人相继穿过他,他抬起头,看见远处一个男人在跟一名少年低声说着什么,他们的身边,躺着的正是紧闭双眼的时温忍。
路巷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抬起脚,大步走进病房。
时温忍刚刚受了刺激,这会儿正昏迷,脸色憔悴,嘴唇苍白。
这副模样让路巷一阵揪心,甚至开始为昨晚他们打闹时自己开的玩笑自责。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时温忍的指尖,然后颤抖着合上双眼。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眼睁睁地看着时温忍皮开肉绽、饱受指责,眼睁睁地看着时温忍痛苦倒地、昏迷不醒——
路巷却连为他叫救护车都做不到。
他也知道自己在反复地给时温忍承诺,让时温忍觉得时时刻刻都在被自己保护,可是每一次的伤害都让路巷更加认清一个现实:
他所带给时温忍的不过是最残忍的希望,然后再目睹时温忍跌向下一个深渊。
当他给出的一切承诺都不切实际,那动人心弦的海誓山盟也变成了随时坍塌的华贵琉璃。
不堪一击。
“时温忍。”
病床上的少年呼吸有些不平稳,还在睡梦中,眉头也轻轻地蹙着,但是经路巷一遍遍温言安抚,他似乎一点点放松下来。
这时,正在谈话的那名医生和少年朝着时温忍的方向走来,径直穿过路巷,路巷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那名医生给时温忍拔针换药。
他也试图去拿那些针头,但是银针穿过他,依然安静地躺着,不为所动。
一切都在时时刻刻地告诉路巷,除非变成活生生的人,要不然,他给时温忍创造得再美好的图景,也不过是泡沫而已。
路巷垂目看着时温忍熟睡的面庞。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缓缓俯身——
他在虔诚地亲吻他的伤口。
不如纱布、不似医药,不过是最柔软的一吻。
没有让伤口缝合结痂脱落的能力,却又倾注了所有爱意。
然而就在下一刻,时温忍慢慢睁开双眼,视野里,是路巷凑过来的脸。
他的瞳孔一点点睁大:
“……路巷?”
路巷此刻已半撑着病床的床沿,二人近在咫尺。
他回过神来,冷不防的,和那双眼睛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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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未见天光 |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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