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维尔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在一阵烟里。他像一阵烟。他用来扒开求生舱的那双手烧焦了，大声喊着听不清的话语望向雷维尔的眼睛。雷维尔记得他眼睛是蓝色的，事后这一点得到了求证。他用手拂着雷维尔被鲜血糊上的左眼，把他从死亡里捞了出来。把他拖了出来。

那一天全是火，光，烟，血。

雷维尔最后一次见他，当然，指的是面对面见：是在停机坪。扎菲结穿着一身漆黑的军装，脸上透着疲惫，是雷维尔能够察觉到的疲惫。扎菲结又要去某个星系开会了。雷维尔不过是路过碰巧遇见他，脑子一时抽了，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遥遥地、透过很多人、大声喊着问他：

“你这么累？这会不能明天再去开？”

当时很多目光顿时扎在他身上，但幸好雷维尔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当异类看的感觉，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

扎菲结漂亮的蓝眼睛也移向了他，这个距离不足够雷维尔分辨其中的任何情绪。

“走了。”他过了几秒后说，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专门对雷维尔说的。他和下属登机。

这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雷维尔想，如果扎菲结当时真的听了自己的话，第二天再去开会，是不是就不会是这种下场。

“尊敬的雷维尔·菲尼克斯上尉，麦克从今以后由您全责抚养。您应尽星际公民义务，确保自己作为合格家长，保证孩子健康、快乐成长。从今日起生效。”

他没见过几次麦克。麦克快四岁了。长得和他那个金发碧眼的星际之星父亲很像，除了一双眼尾上挑的、一看就不服管的眼睛。

麦克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衣服。表情很平静，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生父，没有做出太大反应，像是已经接受了事实，朝他走了过来。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了会客厅的椅子上，踮脚、狠狠地揍了雷维尔的前胸一拳。

就算麦克再天赋异禀，雷维尔也不会被四岁小孩的力量打疼，他把麦克抱下了椅子，他挣扎得很得体。

“你为什么不陪在他身边？”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陪在他身边？”麦克的声音不歇斯底里，但也算掷地有声了。

雷维尔拉住了他的手，很小的手，蹲了下来，侧过头朝理事员说：“我真的能应付得了这小孩？”

理事员不说话，看着他。

雷维尔转过头去，说道：“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你判给了我。我们的婚姻早就结束了，而且扎菲结的父母比我有钱多了，也见过你更多面，不是么？”

“你是个畜牲。混蛋。”麦克说。

“别哭了。”雷维尔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麦克的眼泪。

两个人坐雷维尔的车回家。这辆车虽然款式很老，但复古才是经典，雷维尔不舍得扔。

麦克坐在副驾驶，看着天际的星轨，侧下车道旁的城市。

“嗒嗒～你未来要住的地方。”雷维尔给他展示自己的家。

“不比你原来住的首都豪宅。但我这儿咱们两个住一定是够了。”他把麦克的东西拿下车来，收拾好了。“哦对了，他们说你会继续上你原来的那个学校。我会接送你的，如果我没有空也会安排好。”

“呆在那干什么？有什么感想，贫民窟？”

“……”不至于，这里还是平心而论，相当不错的。透过窗户能看到高速路等景观。麦克慢慢地走到窗前。

然后他发现窗台上的一个复古相框。

复古相框里的照片是雷维尔和自己的父亲扎菲结。灰色眼睛和蓝色眼睛。黑发和金发。两张脸，都没有笑，都很紧张地看着镜头。那份紧张被藏得很好，但天生聪慧的麦克能识别出来父亲的那种情绪。如临大敌的紧张，但是和一般的海盗等敌人不一样。

两个人在看镜头而且西装革履。

这是结婚照。

雷维尔喊他：“过来一下呗，告诉你毛巾在哪。”

麦克去了。

雷维尔仔细地跟他说了现有的东西，又问他需要什么。麦克实在是太聪明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雷维尔把需要的一一拿笔记下来。麦克想，没错，拿笔，记在纸上。这个人许多生活方式太过复古。尤其是他看到客厅里有电视机，还有一整面的碟片墙。

雷维尔记好了之后，朝麦克痞气地笑了笑，说道：“还想揍我的话，我允许你再揍一下。”

“你欠揍的。”麦克说。

“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小孩，尤其是你这种叛逆的。”

“我不叛逆，”麦克皱了皱小眉头，说，“父亲一直夸我乖。”

“我其实喜欢小孩。”雷维尔把纸贴在了门上，“但我对你很不满意。我当时跟你父亲坚持，如果人类是卵生的，我支持他生五个。绝对要五个。但人类，众所周知，是胎生的。况且体外培育的一些问题到现在也没有解决呢。”

“孩子的出生是生育者的受难日。”麦克自责地难过起来。

“别傻了，”雷维尔递给他一瓶果汁，凉凉的，贴在他脸上，“没责备你的意思。说着玩玩的。”

麦克和他对视着。蓝色的眼睛和灰色的眼睛。麦克接过了果汁。

雷维尔是个军人，星际军团，上尉。但他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一个民间诗人和剧作、电影评论家。

“中央剧团排的歌剧实在乏善可陈，但烂得别出心裁。让你们创新，不是让你们把机械舞安排到《茶花女》里！女主角的高音是什么东西，机械震颤安装了就算了，安装歪了吧？”

……诸如此类犀利的评价。在星际中却算是第一权威。他评价为五星的歌剧、电影，永远座无虚席。

他更加为人所知的身份是扎菲结的丈夫。

前夫。

如果第二个身份能够独立出来就好了，因为它看起来和其余的毫无关系。

雷维尔身材高大，因为少年的经历，整个人的气质介于混混和军人之间，毕竟他是真的混过边缘星黑///道的。黑短发、灰眼睛，相由心生，有点刺头，很吸引人注意力。

麦克打量着他。雷维尔任由他打量。看到这个孩子，他不可控制地想起和麦克有关的那个人，那个刚刚死去、死于他最辉煌年华的开端的人。他真的死了吗？

他真的死了吗？

雷维尔闭上了眼睛。他眼前浮现的本来不是那个人的死讯。却渐渐变成了那个人的死讯。为什么会死？死？什么是死？

他不知道。一个没思考过死亡的诗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甚至连接受这个词语都做不到。

雷维尔：Revel。狂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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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