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省省队教练员办公室。

康平海眯眼看钱涛拿着的手机，因为有点老花眼，看不太清楚屏幕上的小字，他只好问：“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第三名……”钱涛话还没说完就被重重拍了一下肩膀，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好好，等人回来，你就劝那小孩转项目，”康平海悬着的心放下了。

让江渝眠去渝省参加比赛，其实是康平海的主意，他想让江渝眠感受到和同龄人之间的差距，受到打击，放弃110米栏，转投100米。为此他不惜联系渝省省队的朋友，这才有了林幼明参赛。

“康教练，我觉得这事……”钱涛好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没忍住，还是一脸为难地说出自己的顾虑：“这事不太可行，要不还是算了，万一小鱼因此一蹶不振……”

14岁，还是个小孩呢，怎么能直接跟人说你没有跨栏的天赋，别练了，再练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康平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气，“是我太心急了，我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想着要是能在退休前，培养出一个能打破‘黄种人禁区’的弟子就好了，是我太心急了。”

钱涛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等再见到江渝眠时，他不知怎的就回想起了当时康平海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身影，话脱口而出：“你想转去100米吗？”

江渝眠抿了抿唇，不回答反而问钱涛：“教练，是我表现太差，您不要我了吗？”

少年眼眶泛起水光，目光直直看过去，倔强地要一个回答。

钱涛并不是不想要江渝眠。这些天，他翻看了不少100米运动员的研究文献，发现江渝眠的确有成为顶级运动员的天赋。他怕有一天，江渝眠在110米栏上碌碌无为时会后悔。

不过江渝眠表现得很是固执，大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钱涛也没法强迫他转项目，只能带着继续110米栏的训练。

康平海也每天照常过来旁观，风雨无阻。时间一久，这事就在省队里传开了，还有人拿江渝眠会不会转项目打赌。

一天，两天，不知不觉就到了穿羽绒服的季节，室外训练也改到了室内。

“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雪，训练就到这里吧，你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钱涛叫住了要去做下一组训练的江渝眠。

江渝眠沉默着点了点头，和钱涛说过再见，独自往更衣室走去。

钱涛看着江渝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那小孩不喜欢跨栏。”

空无一人的室内突然响起说话声，吓得钱涛差点原地蹦起，循声看去才发现敞开的窗边有张脸，因为隐没在黑暗里，他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多看了几眼才发现是康平海。

“康教练，您要看就进来看，外面多冷，”主要是还突然开口吓他一跳。

“我就愿意在这里看，一点也不冷，”康平海嘴很硬，但身体很诚实，话音刚落他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您还是进来暖和暖和吧，”钱涛打开门，将人请进训练室。

等康平海因为暖气脸颊泛红，钱涛才问：“您刚才说小鱼不喜欢跨栏，怎么会呢？”

如果不喜欢，何必要留在没有前途的跨栏？如果不喜欢，何必要每天辛苦地放学后赶过来训练？如果不喜欢，何必要日复一日在这条跑道上挥洒汗水？

“那孩子的眼里没有光，”康平海也是近几天才发现，“他人在这儿，可是心不在。”

这就有点玄乎了。反正钱涛没看出来，他只知道他安排的每项训练，江渝眠都有标准的完成，看不出分心走神。

“你还年轻，等你多带几批运动员就知道了，”康平海也不和钱涛争辩。

喜欢是发自内心的，是藏不住也演不出来的。

钱涛将信将疑。

*

江渝眠洗完澡，穿好衣服，背着书包离开更衣室。

长长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更安静了。窗外是如墨般漆黑的夜色，不见一点亮光。

明明是平日走惯了的路，今天一个人走的时候忽然有点可怕。江渝眠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建筑，一头扎进寒风里。

来接人的司机正刷着小视频在车里等，听到后车门被猛地拉开，回头看发现江渝眠喘得厉害，像是狂奔过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司机不解地问。

省队里应该没有坏人吧？

江渝眠哪好意思说是被自己脑补吓得跑了一路，借口太冷跑跑暖和暖和身体搪塞过去。

因为今天训练结束得早，江渝眠比平时早了近一个小时到家。不过家里也没有人，快到年末，萧然旭和林月都很忙，萧璟北又去了国家队参加冬季集训，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江渝眠径直回了卧室，坐到书桌前写作业。快期末考试了，他必须多花点时间在学业上，不能让期末成绩太差。

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江渝眠读了几遍题目也想不出解题思路，好不容易隐隐约约有点想法，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吓了他一跳。

他拿过手机，看到是萧璟北的视频电话，什么数学题，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

电话接通，出现在屏幕上的却不是萧璟北。

江渝眠脸上的笑容立刻如高天流云转瞬消失。

“小鱼弟弟，你好呀，”电话那天的林幼明热情地跟江渝眠打招呼，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江渝眠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情况，刚想问，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现在可以把手机还我了吧。”

“不好意思啊，小鱼弟弟，打扰你了，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璟北输了，不肯回答真心话，我们就让他给手机里联系最频繁的人打视频电话，没想到居然是你啊。”

成为play一环的江渝眠：……

“手机还我，”视频画面里出现一只手，要抢林幼明拿着的手机。

林幼明左躲右闪，不肯归还手机，镜头晃得江渝眠根本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声音。

“饺子好了，快过来吃饺子。”

“这谁包的，也太丑了，李成，是不是你包的？”

“丑也比你包的好，你包的都露馅了，煮出来都成面片汤了。”

“南方过冬至根本就不吃水饺，我不会很正常。”

江渝眠还想再听听，但不知道是不是林幼明误触了挂断键，画面一下就黑了。

原来今天是冬至啊。

江渝眠忽然也有点想吃水饺了。

不过萧家的冰箱里显然不会有速冻水饺，幸好时间不算晚，还可以点外卖。

等外卖到的时间，江渝眠本来想继续做作业，但他看着题目，心里想的却是萧璟北。

只是听声音，他就能想象当时的气氛有多活跃。大家都是同龄人，有共同爱好，有共同话题，还能在赛场上共同竞争冠军。

真好啊。

他也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可惜……

江渝眠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不甘，脑中又回响起教练的声音。

“他的成绩很难再有进步了……已经带他去做过身高预测了，结果不太理想，等以后升组了，成绩说不定比现在还差……”

遇到小北，似乎已经用光了他的运气。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又一次响起，江渝眠还以为是萧璟北，欢喜地拿过来一看，是陌生号码。

江渝眠本来不想接，挂断前想到自己刚点了外卖，果然这是外卖小哥打来的求助电话。

大概是第一次往别墅区送外卖，小哥在相似的建筑、茂盛的绿化中迷了路。

江渝眠只好出门找人，费了不少功夫才拿到外卖。

尽管套了保温袋，但饺子还是冷掉了。而且说是手工饺，但可能不是新鲜做的，吃着味道一般。江渝眠吃了两个就有点吃不下了。

正看着剩下的饺子为难要怎么处理，手机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是萧璟北了。

江渝眠看萧璟北的背景黑乎乎的，猜他可能去了室外，不过还是能听到一点嘈杂的背景音。

“你在做数学作业？”萧璟北看到了桌上摊开的作业一角。

不知道为什么，江渝眠忽然有些心虚，他悄悄将吃到一半的饺子推远些，生怕被萧璟北看到。

“嗯，快要考试了，我想多做做题，”江渝眠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期末考试，你会回来吗？”

国家队冬季集训12月中旬就开始了，要快过年前才结束，沪大附中的期末考试正好在集训期间。

“不会回去，我已经向学校申请线上考试了，”萧璟北一早就想好了办法。

江渝眠听了有些失望。

集训结束还有近一个月，要这么久，才能再见呢。

“最后一道大题不会吗？我给你讲讲解题思路，你再做做看。”

江渝眠的伤感就像是肥皂泡，啪地一下就破碎了。

好不容易能用手机，聊点别的也好啊，这时候讲数学题，合适吗？！

最后还是林幼明迟迟不见萧璟北回去，出来找人，这才拯救了江渝眠。

学霸辅导作业是很好，但是能不能别一脸严肃地问他最近有在好好学吗，在学了，已经！在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