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一走,魏氏就挪了过来,低声问:“刘管事是何意?”
江桐又扭头望了眼刘管事美滋滋的背影,猜测道:“应该是有贵客要来。”
魏氏犹豫道:“要不咱还是不去了,若这贵客是个好说话的倒也不妨事,倘若这贵客是个不讲理的,易惹上祸端。”
江桐思忖了番,还是打算试试:“娘,富贵险中求,况且我的志向可不止这些。”
她已决定好,等攒够了钱,就把这摊做大做强,而方才刘管事说的,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见她这般说,魏氏只叹息了声,又继续忙忙手里的活儿了。
没一会儿,码头的人就下工了。
“妹子,一日不见,真是想念你的菜得紧,”壮汉停在小摊车前一瞧,“来这两样我从没见过的菜。”
江桐接过碗,熟稔地为壮汉盛起了菜。
后面的人也都如壮汉一般,见有新菜都欢喜得紧,小摊车前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惹得周围的摊主眼红得紧。
不到一个时辰,江桐就把一百多人份的菜全部卖完。
刘管事再度寻过来,她已与魏氏陆清欢把货摊都收拾好了。
刘管事把商量好的菜品单子递给江桐:“你看看。”
江桐接过一瞧,上面写的十二道菜都是湘菜,巧的是她都会。
这倒惊到了刘管事,不可置信道:“这些你真都会?”
他本也是来碰碰运气,整个宁县乃至江宁府会做湘菜的不多,做得色香味俱全的,只江桐一位。原以为江桐只会那么一两道,没想到江桐竟都会。
江桐淡淡一笑:“我要是不会装会,不就成了打肿脸装胖子,这种事我可不干。”
刘管事仰头大笑:“是我狭隘了。那你报个数,做这些菜要多少钱?食材我会吩咐人备妥。”
这次来得贵客祖籍潭州,主子想拉拢这位贵客,他这个做下人的,自得下些功夫。
江桐把刘管事捧高:“早就听闻刘管事对底下的人宽厚仁慈,定不会坑了我这个没见识的村妇。”
一则她还不清楚做私家菜的价格;二则冬季的腊肠想提高销量,少不了麻烦刘管事。
这套刘管事很受用,笑意不断。思忖了番,他才道:“这样,我给你三贯钱,若贵客满意,另有赏。”
江桐颔首:“行,您看是哪日,我好提前知会来吃饭的大哥们一声。”
“三日后,不过得劳烦江姐儿随我走一趟江宁府。”
江桐倒没犹豫:“行。”
刘管事都走远了,陆清欢还有些恍惚,嫂子只去做个菜,就能得三贯钱?
魏氏可没她这么乐观,能出得起这个钱的定不差钱,指不定还有身份,那桐姐儿去……
江桐回头就见魏氏一脸愁容,宽慰道:“娘,我只是去炒个菜。”
魏氏听她这么一说,眉头可算舒展开了些,叮嘱道:“那你到了江宁府只管做事别多问。”
江桐连连应声。
天公不作美,回家行至半路,竟下起了雨来。
担心越下越大,三人加快了脚程,到家时还是被淋了个透。
魏氏推着江桐和陆清欢,催促道:“赶紧去换身衣裳,可别染了风寒。”
江桐回头:“娘,你也去换。”
魏氏应了声,转身回屋。
江桐拿着换下来湿衣裳出屋,就听见敲门声。
她左右张望了圈,也没瞧见伞,院门的敲门声也在继续,她只得匆匆把手中的衣裳放回屋里,再举起洗脸架上的空盆遮住头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三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为首的是一名男子,是原身的三哥江震利。江震利身后的两名妇人,年迈些的是原身的娘张氏,年轻点的则是原身的三嫂刘氏。
倒来得比她预想的要早些。
江震利跺着黏在脚上的泥,抱怨道:“小妹,你干么四去了?这么久才开门。”
江桐往旁侧退了几步,垂着脑袋,学着原身的瓮声瓮气:“我也才回家,换衣裳去了。”
江震利这才放过了她,大步朝里而去。
刘氏扶着张氏紧跟在江震利身后。
放下洗脸盆,江桐也进了堂屋。
此时魏氏与陆清欢都已换下了湿衣裳,见是江桐的娘家人来了,连忙拐了下陆清欢:“赶紧去烧水,把今安叫来,让今安领着你江三哥去你三哥的屋里换身衣裳。”
“好。”
魏氏扯出笑容,跨过门槛进了堂屋:“亲家来了,屋子里有干净的衣裳,要不我们先换了来再坐?”
张氏点头:“那就麻烦亲家了。”
张氏随魏氏去换衣裳,江桐则领着刘氏去了自己的屋子,从衣柜里取了套干净衣裳给刘氏。
刘氏接过衣裳一看是洗得发白的旧衣,再看江桐身上穿的才做不久的新衣,当下就不乐意了:“小妹,你这可不厚道,拿旧衣给我穿,自己却穿新衣裳。”
江桐敛下的眼眸隐去了她的无语,指着匆忙放在凳子上的湿衣裳:“娘只给我做了两套,另一套在这儿。还有,三嫂你忘了,你手里的那套衣服可是你送给我的添妆。”
刘氏面色一僵,把手中的衣裳往一旁一放:“既是我给你的添妆你就该好好收着,现在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我。”
此刻江桐的心里有一群马奔过。
她还是忍住了,没去看刘氏:“我身上的衣裳你穿不了,这是娘按照我的尺寸给我做的。”
这话她可不是瞎说,刘氏比她丰腴,她身上的衣裳刘氏还真穿不了。
刘氏张嘴就要开骂,想着还在陆家,又生生憋了回去,只等着回去后再收拾这个已敢顶撞她的小姑子。
江震利也换好衣裳折返了回了堂屋,端坐在左侧的凳子上,见魏氏和张氏出来,也不见起身。
张氏走到首座的右边坐下,冲江桐招手道:“六娘,过来让娘看看。”
江桐心里不情愿,还是听话地迈开腿到了张氏跟前。
张氏握住江桐的手:“瘦了,”她抬手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可怜我的儿啊,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魏氏本欲辩驳一句,想到十个有八个去服役的人都回来,又噤了声。
江桐记忆中的张氏,对原身这个老来得女只有呼来唤去和嫌弃,不见半分疼爱,准确来说,张氏的疼爱只给了家中的男子,犹如原身的大哥与三哥。
原身小时候是个傻的,只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得不到张氏的喜欢,故揽下了江家大部分的活儿。年岁渐长,加上心寒与失望多过对亲情的期盼,原身这才逐渐醒悟,不再渴求那虚无缥缈的亲情。爹不疼娘不爱,嫂子又处处为难,把原身的性子养得愈发沉闷,只盼着能早日嫁出去。
但张氏为了高价彩礼,把早已及笄的原身一留再留,直到遇到谢铭这个二傻子才终于脱离了江家。
现下张氏的虚情假意,看得江桐一阵恶心,她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沉闷应道:“这都是命,我认。”
张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下一瞬,又伸手把江桐的手拽了回去:“你这丫头瞎说什么,你还年轻,不该就这么葬送了一辈子,”她扭头看向魏氏,“亲家,你是明理之人,想来也不忍桐姐儿守寡一辈子。”
魏氏眼皮一跳,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是。”
张氏正了正身子,却未松开江桐的手:“我跟六娘她爹商量过了,这次来就是想把六娘接回去,还望亲家能成全。”
魏氏心内多纠结,她有法子留下桐姐儿,只是那法子怕会让桐姐儿对江家寒了心。
她叹息了声,抬眸看向江桐,想知道江桐的意思。
张氏不断冲江桐使眼神,示意江桐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江桐装作没瞧见,一本正经道:“娘,三嫂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既已被泼进了陆家,那就是陆家的人。”
她故作小心瞄了眼脸沉下来的张氏,磕磕绊绊道:“何,何况谢铭只是去服,服役,还有希望回家,我要等他。”
此刻也就只有这个理由才有些许说服力。
张氏狠拧了江桐的手臂一下,咬牙切齿道:“那要是他回不来了呢,你就守着陆家过一辈子?”
江桐疼得想还手,却还是强忍了下来,重重点头:“是。”
听此,刘氏哪儿还坐得住,赶忙上前劝慰道:“小妹,你可不要犯傻,谁不知道被抓去服役就回不来了。你听娘的,先跟我们回去,只有江家才是你的家。”
若非不想被江家人抓到错处,江桐此刻指定要反问一番,是任劳任怨还讨不到一句好的家?亦或是被处处嫌弃的家?还是只把女儿当赔钱货的家?
她轻咬着下唇:“娘他们待我很好,我想留下。”
张氏恨得牙痒痒,对双眼通红的魏氏道:“亲家,你可不要听这丫头胡言乱语,她——”
江桐挣脱张氏的手,半蹲在魏氏跟前:“娘,我不想走,我想留下。”
魏氏悬着的心落了地,欣慰地把江桐牵了起来:“好,只要你想,这儿就是你的家,谁也不能赶你走。”
没了最后的顾虑,她也硬气了起来:“亲家,你就当我自私,我不愿放桐姐儿离去,桐姐儿这一辈子都是我陆家的人。”
她想好了,等晚些时候她就把桐姐儿认作女儿,倘或桐姐儿有了想嫁之人,她再给桐姐儿准备份嫁妆。
魏氏这般说,张氏也不好抢人,把出嫁的女儿抢回去这事他们终究不在理,要被旁人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嘲弄他们江家。
她叹息了声,故作无奈道:“你这死心眼,将来若后悔了,可一定要同我说。”
江桐声音微哑:“好。”
一家人许久未见,定有好些话要说,魏氏遂起身道:“桐姐儿,你多陪陪你娘和哥嫂,我看看清欢去。”
东屋书房,坐在书案旁侧的谢今安不时张望一眼堂屋的方向,颇为心不在焉。
陆凌余用手叩了叩书案:“用心些。”
谢今安正襟危坐,小声问:“三伯,娘会走吗?”
陆凌余不假思索:“不会。”
这并未安慰住谢今安,他低垂下脑袋:“可,可是我听人说,我爹回,回不来了。”
陆凌余语调微沉:“她也不会离去。”至少不是跟江家人离去。
单是江家对磕伤脑袋的江桐不闻不问,就已见江家不看重江桐这个女儿。
陆家本家。
黄氏把觑见的同陆老婆子说了出来:“娘,江家去二房了。”
陆老婆子一喜,思及陆老爷子说过的话,喜意顿无:“等那丧门星被江家带走,你就和老三去二房跟你二嫂道个歉,一家人可不能生分了。”
黄氏撇了撇嘴:“娘,你这话说得,我就是真去道了歉,也得二嫂点头啊。再说了,薇娘还在床上躺着呢,她要知道我跟她爹在这个关头去二房道歉,她又该闹了。”
陆老婆子啐了口:“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遇到事了就往娘家跑,她有什么脸闹?”
黄氏没再说话,出了堂屋,边走边嘀咕道:“你自己可没少为难二房,指定就是因为你,大家才会被埋怨上。爹也真是的,平日里也不见管这些事,这次倒维护起了二房,”她跺了跺脚,“不对,要爹娘的心都偏到二房去了,那他们三房怎么办?”
她加快步子回了屋,拍醒了正在打盹的陆硕成:“坏事了,你猜娘方才跟我说什么,她让我跟你去二房道歉,我倒是没什么,你可是孩子他爹,真要去道歉脸上还有光?”
陆硕成听到后半句,不敢再打瞌睡,翻身下床道:“我去找娘。”
陆家二房。
魏氏一走,张氏就原形毕露,抬手拧着江桐的耳朵:“你这死丫头都在胡说些什么?才嫁过来多久,就帮着陆家说话了,我平日里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刘氏也起身跟着一起数落:“小妹,你说的那些话可句句往我们的心窝子里戳,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
江桐蹙眉抓住了张氏拧自己耳朵的手:“我病了娘砸锅卖铁凑钱给我抓药,我做错了事娘既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
“好,好啊,这是怨上我了,”张氏扬手就要打她,“我是你娘,我就是打死你,也还是你娘。”
江震利立在原地不动,刘氏则在幸灾乐祸。
江桐这次可不会如了张氏的意,抬手稳稳抓住张氏的手臂:“别忘了,你已为了三贯钱把我卖了。”
这是当初陆家二房提出的唯一要求,江桐嫁进了陆家二房,就与江家再无关系。
否管这主意是谁出的,都杜绝了江家的好些心思,毕竟谁也不想被贪婪的人啃附。
张氏面上闪过一抹慌乱:“你,你怎么知道?”
这事当初她是避开这死丫头说的,这死丫头不该知道才对。
来之前她也想过这事,转念一想,新婚就让死丫头成了寡妇这事就该是陆家亏了理,她把死丫头接回去是理所应当。
她方才还庆幸魏氏没提这事,哪料到会被这死丫头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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