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乔脑子是清醒的，接下来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很清楚，可就是无法指挥身体行动，眼睛瞪着对面的副校长，说不出一句话。

他沉默太久，学校的人也不敢说话，杨林森替他解了围，敲了下桌子，问道，“学校的事情我不管，后面怎么处理那是教育局的事，现在我要了解的是，尚云跟张伯明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联系？你们怎么发现尚云是同性恋？”

沈新乔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动了动手指想写字，眼睛垂下来瞥见旁边桌子上陈星台的胳膊，汗毛根根竖起，毛孔一颗颗夸张地凸起，看起来特别吓人。

陈星台刚毕业，只做过两年老师，他这人性格又有点傻纯傻纯的，估计从没听说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沈新乔悄悄伸手在他腿上碰了碰安抚。

李校长狠狠咳嗽两声，说道，“尚云找张伯明老师做过心理咨询，张伯明发现他有问题向学校汇报，他也是为学生着想，尚云当时的心理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学校和家长再不干涉，他可能做出极端行为。”

即便是刚刚经历过短暂的混乱，沈新乔敏锐的本能依然能帮他瞬间想通一切。杨林森是怎么查到尚云身上的，最开始他调查张伯明的矛盾关系，查到他以前任职的华昌八中，然后查出他跟学生家长有暧昧关系所结下的仇。

当时杨林森问过他一句话，张伯明不带课是怎么认识学生家长的？他是学校心理老师，应该是在给学生做心理咨询时把情况反映给了家长，所以认识了孩子的母亲。

因此杨林森怀疑张伯明又干了类似的事，所以才来查他任职三中时所有的咨询记录，跟踪调查每一个学生，最后查到尚云。

沈新乔少见的压不住火，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太阳穴狂跳，声音也跟着跳动，“李校长，这是你们学校的规定吗？心理咨询老师必须向学校和家长汇报学生咨询的详细情况？他还有没有职业道德和规范？保密两个字你们都不认识吗！”

陈星台第一次见沈主任发这么大的火，觉得非常痛快，他刚才一直处于震惊和难受的状态中，没反应过来这中间到底是什么问题，经沈主任一说他立马认清重点。

学生信任心理老师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可这个傻逼老师竟然转头就把秘密告诉了学校和家长，导致他被开除，最后自杀。

前面说话的中年女老师连忙解释，“不是这样，学校不可能违背基本职业规范，当时张伯明老师很担心尚云的情况，而且尚云没满18周岁，医生将病情告知监护人也情有可原。”

“说重点。”马俊打断她，问道，“尚云被开除后，张伯明是什么反应？他们后来有没有联系？”

这个女老师跟沈新乔说话时很客气，面对警察却强硬又高傲，“他们有没有联系学校怎么会知道？这是张伯明的私人行为。”

马俊也不给她好脸色，声音冷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尚云被开除时，张伯明什么表现？”

“我不知道。”女老师抬起下巴跟他对着瞪眼。

“谁知道？”马俊看向其他人。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杨林森开口说道，“李校长，当时处理尚云事件的直接参与人都有谁，希望你们能帮忙提供一份名单。还有，我们要调尚云的档案，他高中三年的同学，也给我们一份名单。”

李校长犹豫道，“调档案需要经过教育局......”

“可以，我来办。”沈新乔打断他。

杨林森笑了笑，“两份名单我们现在就要，麻烦李校长抓紧时间帮个忙。”

李校长一张老脸木木地呆着，像没听清楚一样坐着不动，其他老师们也没有动作。

沈新乔说道，“李校长，这还不简单吗？学校应该都有备案吧，给杨队长一份，不能再出差错了，不然就有欺瞒警察的嫌疑。”

李校长只得答应，站起来往外走，其他人也跟着起身。

“等一下。”马俊叫住他们，递过手里刚才的记录，“签字，按手印。”

等三中的人都出去，沈新乔微微舒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感到到肩膀紧绷后的酸痛。

杨林森坐在他左手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今天谢谢沈主任了。”

沈新乔没心思跟他斗嘴，认真问道，“你们为什么查尚云？他跟张伯明的死有什么关系？”

“暂时不能确定，查了才知道。”

陈星台于心不忍，插话道，“尚云已经死了。”

没人回应他这句话，陈星台心里难受，小声问，“沈主任，有规定学生同性恋要开除吗？”

沈新乔有点失神，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眼神无意识地落在对面墙上挂的格言画上。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杨林森跟马俊说道，“再去张伯明办公室看看。”

“好。”马俊答应着出去。

“小陈，去盯着点校领导，让他们尽快。”杨林森难得没叫他戏台子。

陈星台领了任务很积极，兴冲冲地去办。

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杨林森拿起桌子上的水拧开递给他，“沈主任赏个脸。”

沈新乔回过神，接过喝了几口，再次问道，“为什么查尚云？你们怀疑跟他有关？”

“可能。”杨林森答道，“张伯明收到过威胁短信。”

“他已经死了。”沈新乔重复陈星台的话。

杨林森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盒子里只剩最后一根，他低头点燃抽了一口，手掌捏住烟盒紧紧攥住。

沈新乔说道，“给我来一根。”

“没了。”杨林森手指夹住嘴边的烟递过去，“来一口？”

沈新乔盯着过滤嘴上的牙印看了两眼，“没那么大瘾。”

被嫌弃了杨林森还挺高兴，笑了笑收回手自己抽。

“我们查的是真相。”杨林森回应他刚才那句话。

“我明白。”沈新乔沉吟片刻，“但是，他不该.....”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沈新乔看是谢驰的号码，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任它响。

开着震动，手机在桌子上嗡嗡乱转，杨林森抬抬下巴，“不接？”

沈新乔不回答，等自动挂断后，再次打过来才接，冲杨林森眨眨眼，示意他不是不接，是没到接的时候。

“新乔，你在三中？”少见的，谢驰没叫他乔公子。

沈新乔不冷不热地笑，“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们任局长都不知道我在三中。”

谢驰压低声音说道，“我是听我们梁主任说的，警察查张伯明，怎么查到学生身上？”

“不知道，我只是配合警察。”沈新乔没兴致跟他讲太多。

谢驰像是做贼一样，“我们主任让我问，去三中调查怎么没通过我们北山教育局？”

沈新乔故意沉默片刻，冷声道，“让你们主任问任局长，我只是调查组，一切听从领导安排。”

谢驰觉出沈新乔今天不太对劲，没敢再继续问，匆匆挂了电话。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杨林森侧脸注视他，“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沈新乔问，“你以为的对，我确实不一样了，只有人适应环境，没有环境适应人。”

“不是，你没有变。”杨林森很坚持，转开眼看向其他地方，不给沈新乔争辩机会。

在陈星台的监督下，学校的名单出的挺快，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离开了三中。

出了校门口，沈新乔回头看了看门口的牌子，午后的阳光照在黑色的大字上，庄严肃穆，让人心生敬畏。

“先送你们回去？”杨林森问。

“不了，我跟小陈走出去打车，不浪费你们时间。”

三中在一个小巷子里，两边都是十字小路，转过去走十几分钟才能到大路上。

杨林森也不强求，他们开车往右边走了。

沈新乔和陈星台往左边走，左边巷子出去，大路对面有条不长的步行街，沈新乔记得这一带挺热闹好打车，他也想在这周围走走。

拐过弯巷子很长，街道两边全是网吧和各种小吃店，没到放学时间，店铺都很冷清没什么人。小吃店的脏水直接从路边下水道口往里倒，来不及清理的油污流的街上到处都是，走过去脚底黏糊糊的恨不得粘地上拔不起来。

9月的气温依然很高，沈新乔怕热，贴在路边的树荫下走，穿过树叶的阳光花影晃得他睁不开眼。

“主任，”陈星台脑子还是懵的，“警察为什么查尚云？会不会是他的亲人为他报仇？”

沈新乔也不确定，他在思考三中的问题怎么报告，怎么处理。首先要先调尚云的档案，尚云被开除，教育局难道没备案？

掏出手机打算给莉姐打电话，下班前能调出来最好，等到明天又不知道有多少变数，刚才谢驰打电话来试探，到底是谁的指示？

光线太强看不清手机屏幕，沈新乔停下脚步低头仔细辨认。身后响起摩托车声音，他怕挡路，往路里边让了让，走在里面的陈星台顺势也让了半步。

刚翻到莉姐名字，抬起头准备按拨号键，身后突然卷过一阵疾风，摩托车轰鸣声擦着耳朵过来，沈新乔被一股大力带翻，肩上的包和手里的手机被一把夺走，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钢管砸在他肩膀上。

突然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往陈星台身上靠，想支撑一下最好别趴地上。谁知他刚靠上去还没站稳，只听陈星台大吼一声，拔腿就追着摩托车狂奔而去。

沈新乔捂住肩膀倒在路边的下水道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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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