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一句无心的话，让沈新乔连着几夜睡不好觉。

不过睡不好也不只是因为这句话，还有烦人的短信。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身边的人像商量好了似的，集中联系他。

朋友问他有没有时间，最近来江城见见面，同学问他怎么把孩子转到更好的小学，同事向他打听三中案子的进展，他妈催相亲，想帮他约女孩子时间......

还有过敏的困扰，也是邪了门，以前喝两三天中药就能好，这次却反反复复折腾不见好的迹象。董春帮他抓了药，每天发短信监督他喝，喝的他喘气都是苦味。

堆积成排的短信里，他一条条翻，无论重要还是不重要，关系要不要好，都认真地逐条回复，等回完又重新按手机翻一遍，没有一条遗漏，也没有一条是他在等的。

死乞白赖的要了手机号码，却没任何动静，是跟手机号码一起失踪了吗？

沈新乔没太多时间琢磨这事，9月1日全市学校开学，各种工作有序又慌乱的进行着，他们部门更甚，所有的公文、通知、制度，都要从他们这里出，整个办公室每天加班到十点多。

两个新来的同事快要崩溃了，原本以为公务员像传说中那样，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到退休，怎么也没想到比工地上扛水泥都累。

连续忙了一个星期，终于安排顺畅，刚好又是周五，为了慰劳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沈新乔决定晚上请部门同事聚餐。

“主任，我晚上去不了，孩子开家长会。”莉姐苦着脸说。

她没提前打招呼，沈新乔问，“要不改成明天聚餐吧，你把孩子也带上。”

莉姐还没回答，陈星台因为最近混熟了，暴露出话多的性格，抢着说，“没有哪个家长能笑着参加家长会，教育局领导也不行，除非孩子第一名。”

莉姐抱怨，“我愁的不是成绩，愁的是钱，刚开学能开什么家长会，估计是买校服。”

虽然她身为教育局公务人员，家里孩子依然逃不开买高价校服的命运。

陈星台不解，“校服有什么好愁的？”

莉姐回避这个话题，跟沈新乔说，“不用等我，你们晚上去吧。”

沈新乔刚想说晚上给孩子买点零食，办公桌上电话响起来，他探头看号码是门卫，拿起接了。

“沈主任，门口有人找你。”门卫老王说道，他做门卫十几年了，工作办得很细致，“他说他叫钟意秋，是你老同学，但他没带身份证，我不能让他进去，你出来接吧。”

“好，我现在出去。”

沈新乔放下电话往外走，心下疑惑，钟意秋过来怎么没提前打电话？他才调进云峰市教育局，最近要来省厅开学习会，前段时间联系还说等来了一起吃饭，现在还没到开会时间，怎么提前来江城？

他快步跑下楼，担心钟意秋是有急事才找到单位，而且有段时间没见了，他也挺想这位老朋友。

大门口没看见人，有两个人挤在老王的小岗亭里吹风扇，远远看见快占满一堵墙的背影，他就知道被骗了，根本不是钟意秋。

沈新乔放慢脚步，刚才跑的满头汗，衬衫后背已经有些汗湿，结果竟然被骗，搞得他更烦躁。

“沈主任来了。”老王看见他先站起来。

沈新乔不进去，在外面跟他问好。

杨林森转过身，跟着学，“沈主任来了。”

沈新乔招手让他出来，他捉住笔，像狗爬一样在登记本写下“钟意秋”三个字。

简直是在侮辱钟意秋。

太阳正盛，沈新乔领他进了大厅，找了张凳子示意他坐，自己从台子上随便捞了份废弃文件折起来扇风。

杨林森不说话，转着脑袋，眼神四处巡视教育局，看见门口的绿色信箱，问，“那是干什么用的？接收群众来信？”

沈新乔嗯了一声答应。

杨林森眯着眼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沈新乔忍不住说，“怎么了？杨警告要信 | 访吗？是你家孩子上学的事？我正好负责信 | 访，可以帮你优先处理。”

杨林森捋了把短硬的头发，有些遗憾的说，“是有孩子上学的事想问问，不是我的孩子，没那个命。”

沈新乔不接话，抬手看了看时间，快下班了，他们俩坐在这里被同事看到不合适。

他挽了挽衬衫袖子，问，“杨警官找我什么事？”

“请沈主任吃饭，赏脸不？”杨林森摊摊手。

沈新乔给他找了个高脚凳，凳面窄小，他身材高大，坐上去不仅要双腿用力，还得靠手撑着后面，而且他坐凳子不老实，喜欢翘起两条凳子腿，刚才一摊手，凳子不稳差点摔倒，趔趄一下扶住墙才稳住。

沈新乔像捡了个便宜一样憋不住笑，“臭毛病还没改，坐凳子就好好坐。”

“改不了。”杨林森混不吝的对付。

已经有同事从楼上下来，点头跟沈新乔打招呼，他不再耽搁，说，“晚上没时间，改天吧。”

杨林森从裤子口袋掏出烟叼进嘴里，沈新乔指指“禁止吸烟”的标识给他看，他只得又把打火机收起来，怀疑道，“真有事？什么事？我送你去办，然后等你。”

他说话时眼神总是认真注视着沈新乔的脸，盯的沈新乔很不自在，转开脸解释，“真有事，晚上同事一起吃饭，已经订好了。”

“在哪儿吃？”杨林森追问。

沈新乔无奈，“明天吧，明天周六，中午一起吃饭。”

杨林森把烟夹在耳朵上，站起来说，“明天我要去外地出差，就今天晚上。”

沈新乔脾气也上来了，“今天晚上没时间，杨警官忙的话就等你回来吧。”

“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杨林森凑近他身边小声说悄悄话，“关于三中的两起案子。”

沈新乔被他身上的热气熏起一层鸡皮疙瘩，汗味加上烟味，还有衣服上洗涤剂的香味，混合而成的“男人味”，让他回忆起夏日乡村的味道。

沈新乔退后半步，眼神落在他毛茸茸的胳膊上，杨林森以前就毛发旺盛，现在到了三十岁，一个男人生理上最强盛的年龄，毛发更是异常茂密，两条胳膊像戴着毛袖套。

这大夏天的......

沈新乔都替他热。

“三中的案子我不直接负责，杨警官没必要跟我说。”

“沈主任没有责任心，我要投诉。”杨林森说着，抬腿往门口的信箱走去。

“站那。”沈新乔叫住他，倒不是怕他投诉，是发现这个货跟以前一样，脾气死犟，跟他周旋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晚上就在附近吃饭，大概到8点，结束了我给你打电话。”

杨林森想了想，怀疑道，“你存我手机号码了吗？”

“没有。”沈新乔答的干脆。

“行，8点，我给你打电话。”

最近忙开学的工作，不过三中的案子他一直有关注，白兰经调查确定为自杀，学校最后赔偿家属8万块钱，这事算是结案了，他最近正在等北山区教育局的报告。

而张伯明在学校人工湖溺亡的案子还没结果。

晚上吃饭时部门同事一直在谈论这件热度不减的新闻，沈新乔琢磨起杨林森的那句话，想着这案子会不会真有什么隐情，警察不方便跟学校和区教育局沟通，要直接上报市局？

陈星台坐他旁边帮忙倒酒，小声打听，“主任，下午在一楼大厅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啊？我们局的吗？”

还是被同事看见了，沈新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羞涩窘迫感，就像是上学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家长突然出现在课堂。

“不是。”

“是你朋友吗？”

朋友两个字让沈新乔为难，他和杨林森算不算朋友呢？

“嗯。”沈新乔考虑半分钟，答应了。

陈星台两眼放光，激动道，“你这哥们太酷了！”

沈新乔被他手舞足蹈的样子逗笑，“哪里酷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真的特别酷，像个杀手！”陈星台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沈新乔正色道，“别乱说，他是警察。”

“怪不得，这就对了！”陈星台没注意到他变化的脸色，继续自嗨，“不过比起警察他还是更像杀手。”

沈新乔想提醒他注意言辞，两个女同事却在这时大声争执起来，听声音挺激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个女孩子叫范玲玲，进局里有一年多了，她学历很好，长相也不错，名校毕业后就考上公务员进了教育局，自然高傲，平时说话容易轻视人，经常把“底层人”挂在嘴边。

另一个女孩叫韦敏，跟陈星台同一批进来的，都是事业编制，她平时不爱说话，只跟莉姐关系最好，没想到也会如此据理力争。

沈新乔听了几句，大概明白她们在争执什么，大家聊起三中学生的自杀新闻，范玲玲鄙夷的说了一句“上三中的都是垃圾，女生怀孕，男生打架”，她经常表达诸如此类的观点，大家不认同就保持沉默，今天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到了韦敏，跟他争论起来。

韦敏平时话都不怎么说，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跟人高声争论，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憋的脸通红，范玲玲更是不饶人，眼看要吵起来。

陈星台和另外一位男同事劝了两句没效果，沈新乔敲了敲桌子，说，“行了，先吃饭，下次局里开辩论赛我们办公室就派你俩参加。”

桌上立马安静了，他平时很少摆领导架子训人，但整个办公室甚至其他办公室的同事，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或许是因为他本来气质中就带些威严，加上他不怎么跟人开玩笑，性格腼腆的女同事甚至不敢跟他说话，这些他都知道。

沈新乔认为自己是开了个玩笑，可听在女孩子们耳朵里完全不一样，韦敏本就因为激动，眼泪一直在眼眶里翻滚，这下终于憋不住落了下来，范玲玲看她哭了，也感到自尊心受损，抽起鼻子。

沈新乔：“......”

陈星台手忙脚乱的给两个女孩子递纸巾，他也没弄明白怎么突然就哭了，但他是有女朋友的男人，知道这种时候得多做少说。

沈新乔想再解释，被他捅咕一下子，虽然不明白啥意思，但还是明智的选择暂时闭嘴。

此时两个女孩子哭的梨花带雨，他口袋里的手机却响起欢快激烈的摇滚乐，沈新乔觉得尴尬，忙掏出来看都不看就按了接听。

“沈主任厉害，让两个女人为你哭。”

沈新乔拿开手机看号码，是杨林森，忙转头寻找。

我们杨哥可是有胸毛的人，不仅有毛袖套，还有毛背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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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