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遇疯魔

柒白很快就将熙国一统后的楼内记事尽数找来,大摞大摞的书将桌子凳子堆了个满。眼见无处可坐,又不想离书堆太远,她索性先拿过最早的几本绕在身前,靠着十二席地而坐。

左翻右看一阵,还真发现了些让她在意的事。

据书上所记,在棣渊之后、古望溪之前,凌飒共有三位楼主,但刚刚在协天殿,柒白似乎只见了其中两位楼主的画像。

那位没有画像的是谁?

继续翻了一阵,柒白就发现少的那人叫风天澈。

他在位时间极短,有关他的记录也是寥寥,只是提到天怜七十九年,他辞去门主之位,五年后于开天门之时出魂将分天海却最终弃登天门。

其中原因未提,后续未记。

最后柒白还是在一本杂录里翻到短短一笔“天怜八十四年开天门但不入,次年仲秋,以忧卒”,才算看到了这本能成仙之人一生的草草结尾。

柒白心中有疑,便顺着这条线接着翻找,就发现天怜七十九年是个极怪的年份,关于那一年的典礼祭祀记录全部缺失,而且在那之后,一连三年都没有进行考核弟子的大试。

更重要的是,其间还遇上了凌飒每二十五年定要进行一次的斩浊。

凌飒楼最初本是神用来建来镇压荒兽阵台的一部分,千年前的那场大荒之乱中,四大兽王和其坐下荒兽最终都被神斩杀于这片雪原。

但荒兽和人不同,是开天之时由灵气滋养而生的灵物,死后所化怨气万年不散,只能予以镇压。

但即便如此,那些怨气还是不断滋生浊灵,攻击整座阵台。

所以每隔二十五年,凌飒就要举行斩浊仪式,将那些因不甘不驯而生出的浊灵一一斩灭。

这一事关乎凌飒基业和晟坤太平,历来为人所看重,但不知为何竟也没有举办,就任这件事那么过去了。

柒白心道奇怪,她想了想,转而去翻凌飒楼的修者名录。

那是一套极为无聊的巨册,上面只记录了所有凌飒修者的姓名、师承、修为境界和生卒年份,但正是这本砖头印证了柒白的预感。

以天怜七十九年为界,有近千人的生平不知为何不再被书册收录。

而且这些人中不只有普通弟子,还有当时的踏山门主罗天明。

越往后翻,柒白就越觉得古怪,因为在这之后凌飒楼每年所收弟子人数也跟着大幅锐减,那态势一直延续至今。

柒白粗略一算,就发现当下楼内弟子人数似乎还不足五千。

明明是太平世道,凌飒人数却不增反减。就算当年被僇民杀得弃楼而逃时,凌飒也还剩两千多人,这一百多年兜了个大圈子,竟隐隐还要不似从前了。

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翻找了近一个时辰,柒白也未能找到具体原因。但却发现在天怜八十年,熙国派司玄监和凌飒一同设立了一修道之所,名为知止堂。

所有想要修玄的人都必须先在此修习,经过熙国和凌飒两方确认资质后才能参加摘玉一试,决定是否进一步入楼玄修。

这一规定看得柒白心里发笑,就这么让熙国掺和进来,不仅会限制选拔的人数,也给他们把手眼打入楼内提供了方便,甚至未必不能进一步影响楼内的权力更迭。

好一把剔骨不见血的软刀子,凌飒竟就这么老实地承下了。

柒白想起刚刚古望溪提到那位监正使时眉眼里的那份郁色,心头也是跟着一沉。

早先青岚婆婆就和她说过,僇民入侵所破坏的不仅是晟坤的太平,更是修玄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平衡。

从前因为断红尘,众人尚且只能雾里看花,还不知那玄法到底能精妙恐怖到何等地步,但现在,这藏在云端里的全貌是彻彻底底地露了出来。

而当这一切扯上血污和权力,就如同破镜一般击碎了一层冰面,哪怕时过百年,风霜覆盖,冰层之下尤有裂痕。

再想想那四国之乱中凌飒的沉默,大抵也与此有关。

不论帮谁,一道输了,那便是一损俱损的万劫不复;一道赢了,也是让人不能安枕的心腹之患。

这一点,当了多年刀的柒白自是明白。

她心中暗叹一声,拢回心绪,还想找找有关天怜七十九年的事。但书册浩如烟海,执笔者又有意遮掩,她找得越发艰难。

她想了想,向第十六层走去。

刚刚周煜说,楼内玄法秘籍就在由此往上的五层之间。

以往开天门的过程都会被楼内弟子记录,以供后人研究玄法。既然那楼主风天澈是开过天门的人,没准能在这看到一些关于他的记载。

可她刚走上去,就听到有人在说话,那话音含糊,又和翻书的声音混在一起,叫人听不太清,只知道这人是在自己跟自己念叨。

这种时候除了她这个不便多参与的外人外,还会有谁有工夫在这里翻闲书?

她循声走近,也渐渐听清了一些字眼。

“入肺腑、入神阙、入魂台,玄机连天枢,引灵入……引灵……”

这念叨的都是些什么,完全不通啊。

柒白转过层层书架,就见在楼西角落的故纸堆里,埋着个发丝花白的老者。

周围的书几乎将他围了个圈,而他是那圈上小小的缺口,似乎随时都要被书卷吞了去。

再看他的样子,满头乱发都快要黏在一处,尽是皱纹的脸上还染着斑斑墨渍,看上去就像张胡乱沾了些墨,又被磋磨到起了皱的纸。

但叫人奇怪的是,他的白衣却很是干净,虽不能说是纤毫不染,但除了袖口的一点墨外,简直可以说是干净如雪。

这白衣老者正将全副精力都放在眼前的古卷上,眯着眼的脸上尽是专注,那恋书的模样,好似是书蠹成了精。

不知是忽然想到什么,他举起手去拿旁边书堆最上方的一本,抬头的间隙,正好看见了柒白。

他那本是入神的目色当即一顿,而后忽地大声斥问:“你凭什么穿云露袍?我怎不知楼内何时又出了个大思者?”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还莫名地带着几分不满。柒白觉得古怪,但又往他那边走了几步,让他看清楚自己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累赘。

“我这只是白衣,不是云露袍。”

老者满是褶的眼皮上下撩了一下,说:“的确素得难看。但你不懂凌飒规矩吗,白色怎么能随便乱穿?还有你那副鬼面具又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又为何穿白衣?”柒白不答,只淡淡反问。

稍用魂力一探,她就发现这老者的魂台已毁去了一半,就连里面的三魂都有了些许损伤。

但这伤并不像是外力所致,更像是自己修行出了岔子,毁掉了魂台。

老者头一昂道:“我穿此白衣是楼内特许,只因在这万梓室里,没有我没看过的书,只要书上记过的,便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全都知道?”柒白故意慢声问。

老者眉眼里带上几分傲色,朗声道:“听好了,‘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证,刊改漏失’这十六字所评的便是我的本事。就在这万梓室内,每个架子每一层都放了什么书,书上哪一页写了什么内容,我无一不知。”

还真是书蠹成精,柒白心里暗道。

傲气者最忌被怠慢,所以她还是拿着刚刚那副散漫语气慢慢问他:“是么?那哪本书上记过风天澈的事?”

“风天澈……好久没人提他了。你这丫头问他做什么?”

丫头二字让柒白话音一噎,她默了一下,不和他去算这笔年纪的烂账,只悠悠问:“年岁隔得远些,你便不知道了?”

“怎会不知?”老者很吃激将法这一套,当即嗤笑一声道,“一个放着天门不进的蠢货罢了,有仙不做,何必修玄!”

“他为何不入天门?”柒白接着问。

“因为他败给了离魂!”

败给离魂?难道风天澈和离魂修者交手了?但这和不入天门有什么关系?

柒白本想进一步细问,可那老者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些火气道:“若不是他败给离魂,他们怎会,我又怎会……”

他声音里有浓浓的痛意,但目色异样地闪烁了一阵却又不再说了,只扯过一张已经用了一半的纸,提起笔,一边念叨一边写:“一魂游神出天际,补灵入窍化幽精。一魂化界求自在,风池采灵入浮生……”

“你这一路是玄修引灵,一路又是离魂化界,南辕北辙的东西,怎能放在一块儿呢?”

柒白听了他的话,不忍他这等年纪还把时间放在错路上,便开口点破。

不料老者却抬眼斥道:“你懂什么,我就要成了!待我有了千秋,我就有了无尽的时间,我就能修了魂台,假以时日,我定能成仙!”

他越说越激动,那因魂台受损而发灰的眼睛,此时也绽出不正常的光彩。然后他将笔一丢,大声道:“你不懂,你们都不明白,死皆为妄,唯有千秋!!”

他这一声在这书阁中荡出好几层回声,连那些陈年的灰都跟着颤了颤,然后他又钻回他的故纸堆,继续翻找着那条本就不存在的路了。

柒白心里暗暗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能补魂台的?她本是看他年岁应是经历过天怜七十九年,就想套些话,谁知倒把这本就不太正常的人惹得疯魔了。

看他的样子也不能再问出些什么,柒白不再扰他,看着快要暗下去的天色,打算在天黑彻之前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记录。

她转了一圈,找齐了天怜元年后开天门的相关记载,回到了楼下,靠着十二看了起来。

日色愈淡,柒白身旁的灼光台就愈亮。

万梓室禁火,只能用此珠照明,那光芒不同烛火,白蒙蒙的将她的白衣和书册都勾起一层毛茸茸的边儿,有种旧人看旧事的远。

柒白一面恹恹地垂着眼睫翻看书页,一面摸着十二身上软乎乎的毛,似乎只有这样方能减轻她此刻心里的烦和累。

而她手下的十二则感觉自己皮要着火,可它依旧乖乖地任她摸,只是时不时地挪一下地方,安安静静地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摸秃的事儿。

就这样,手中的书册被柒白一页页轻轻翻过,时间如沙漏随之静静倒转,没过多久她又翻到一本书册最后的泛黄纸页。

而同一时间,凌飒地宫的一间暗室里,一点墨于崭新的白宣上落下,一只劲瘦有力的手稳稳带动墨锋,在纸上写下沈书清和天怜一百三十年的字样,那一笔一划里的气势都利得不肯收敛,是随时要破出纸面的锋和锐。

一人跪在对面,对着执笔人哂笑道:“废我魂台和要我性命有何区别?萧尘,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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