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任务失败了。”来自头顶上的女声失望道。
林介舟深深地低下头,她不敢抬头看师傅,一直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身上的血大面积地往下渗透,脸皮和伤口相连,样貌可怖。
这种伤势应该活不了,确实,她已经死了,现在是只孤魂野鬼。
“生死薄上写你应该在甲辰龙年大年初一的时候,领悟到生死课题,完成了相应的修炼,可是你什么都没做。”女人开始批评林介舟。“你从中考失利后一直开始摆烂,十五岁本是最该领悟本座给你的经书的好年华,让本座看看你在干什么……”
师傅开始翻生死薄,“十五岁,你在床上玩了一暑假的手机,开着空调啃西瓜。”
“十六岁,凡人们研究出了许多新款游戏,你偷偷把手机带到宿舍了,打了一年的游戏。”
“二十三岁,你参加工作,继续在床上玩手机,开着空调啃西瓜。”
“二十六岁,每天上班,上班后躲在出租屋里追剧……”
林介舟终于抬起头来,她面目扭曲道,“师傅……师傅别念了。”
她的师傅冷酷地摇头,说出了更扎心的话,“你二十七岁出车祸死亡,至死都母胎单身,这不就是说连本座给你选的历情劫的关都没过,你真的给狐妖一族丢脸。”
林介舟想把女性主义那套思想搬出来,告诉师傅自己独身也很好,况且这年头好男人和她一样,都是鬼,不可能在大街上游荡的。
身上仙气飘飘的女仙冷酷地对林介舟使出一指禅,“本座知你想说什么,你个懒胚子还敢顶嘴!若是本座给你指一个女人,一个不男不女的人,一个妖怪,一个鬼,甚至一个比本座位更高的仙,你都历不了,因为你就是这么个怕痛畏难的家伙。”
“除了情劫外,你还想换成什么劫,本座还只是给你指一个小小难题,换作其他仙安排的,怕是命都要丢了。”
女仙说完后长叹一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再不做点什么的话,真是业力难消,难道北山狐这一脉真的要断在你这里吗?”
林介舟的面容严肃起来,半晌,消极道,“断就断吧,孽徒罪孽深重,恐再过一世就得消亡,怕是不能给师傅养老送终了。”
“本座已成仙,与天同寿,要你给本座送什么终,你这孽徒!”女仙被林介舟气笑了,“你真的不想本座管你了?那你拿这套说辞给你爸妈听吧。”
林介舟立刻起身,没脸没皮地抱着女仙的大腿,“师傅救救我!”
一想起自己的家人们,林介舟就浑身激灵。
从小母亲和父亲就对她给予厚望,因为林介舟N世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神仙,参与过什么神妖大战,但是战败后一直坐牢,也犯下许多杀孽。
由于前几世的业力太重,她纵使想飞也飞不起来,主要表现为她太宅,胆儿又小,一见血就发抖。
她的灵魂也不够坚韧,遇到屁大点事就能魂飞魄散了。
家人非常着急,从佛教求到道教,几乎把九州叫得出的名的山脉上修行的神仙都求了个遍,总算求到了九天玄女座下的一位女仙做她师傅,天天给她选修行方式。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行,她就被扔到凡人发明的探测器找不到的深海里,结果被发现她天天吃海鲜,和鲛人一族玩得非常开心。
不适合修行,行,那就修炼,她被扔到轮回里,几世修心,但最终结局都是不了了之。
有句话说得好,所谓轮回就是为了还债,但人们通常在这一世就又欠了谁的什么债,再造新业,于是继续轮回,生生世世都为了新债而来。
林介舟觉得累啊,真累啊。
她的特殊在于行走在人世间中,只要沾染到玄学领域的时候,就立刻有大师结结巴巴地提醒她。
比如她这一世被人类父母带到寺庙里祈福时,一位和尚忽然向她的父母要走了她的生辰八字,随后双手合十,焦急地提醒道,“你这一世就是为自己而来,赶紧修行啊妮儿,修完就能回去了,回天上的时候有更好玩的,更好吃,何必还在人世间苦苦轮回呢。”
修炼相关的秘籍则直接摊开在她的书桌上,但她愣是看不进去一个字。
对于她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父母很快叹着气生了个二胎,力求香火不断,找了个师傅后不再过问她的事情。
从此她只能从他们那儿得到奚落和嘲讽,不然就是劝她找个好人家,明里暗里劝她为了家族攀附别的大仙族,她有些受不了这些。
回忆结束,她看到女仙摇摇头,斟酌着用词对她说道,“你的业力太深,本座觉得帮不了你去福泽之地,但本座记得地府还有点灵气,不过那儿怨气也大,你自求多福吧。”
凭着这个自求多福,她就这么被踹到了地府。
七月半,鬼门开。
长街上雾气弥漫,隐隐透出诡异的绿光,踩着高跷的一袭白衣人的宽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疑惑地抬头看向一个方向,直到被黑衣人催促了几声,才恋恋不舍地挪动步伐。
他们的胸前被巨大横木穿过,挂着一排排吊死者,皆舌头长到坠地,走一步留一串血印。
“方才吾闻到了魂灵的味道……”白衣阴差说。
黑衣阴差摇摇头,“你闻错了,今天是他们出去的日子。”
它们的说话声随着浓雾飘散在风里,高跷在地面上拉出了一串刺耳至极的声音。
伴随着尸体们躁动的尖叫声,它们将一群死者扔到了鬼门关外,不管不问。
在漫漫长街上,林介舟飘荡似的走在生与死之地,不知道师傅是不是搞错了,她不应该又被指派给了什么机构,像在凡世那样,上个学校,然后预备通过高考似的学业考试。
但什么都没发生。
师傅也联系不上了,她彻底变成了个孤魂野鬼。
长街上的和林介舟一样到处飘荡的家伙很少,她一时间注意到了一个抱着死婴的女人,对方走得很慢很谨慎,像是在躲避什么。
不消一会儿,浓雾就包裹了长街,让林介舟心中发毛。
“咚咚咚——”
方才对话的黑白阴差霎时间出现在女人的左右两侧,用锁链勾住了她的双手,死婴从母亲手中掉出,软软地倒在地上,沾染到雾气后竟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林介舟捂着耳朵,躲在了一个角落,刚刚那一幕看得她反胃,妖力低微的她在人世间呆久了,沾染了弱小的习性,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或者逃跑。
“放开我!我要和小花一直呆在一起,凭什么死的是我!凭什么?”女人大喊,但无济于事,她的身体变得膨胀起来。
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林介舟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包裹长街的浓雾犹如实质,竟然统统化作怨气进入了女鬼的体内。
“张晓燕,女,三十六岁,死于和丈夫的互殴中,打斗时祸及自己的孩子,婆婆和公公,罪孽深重,速下魂狱,急急如律令。”白阴差手拿敕令,顷刻间就要封印女鬼。
好惨。林介舟心想,既然是互殴,怎么张晓燕的丈夫没死?这算是打输下地府,打赢就坐牢?
然而女鬼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肌肉变得无比狰狞,几乎挤破了自己的衣裳,瞬间将白衣阴差贴她身上的黄符撕成碎片,甚至身上冒出把看到的一切东西撕成碎片的气势。
“砰!”
长街犹如平地起惊雷,将雾气都冲散了,随后林介舟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雾气消散后,林介舟恐惧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黑衣阴差拿着一把枪,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女鬼和死婴,也击伤了她们。
大人!时代变了!
地府跟着升级迭代,公职人员也用上枪了,这荒诞的一幕差点让林介舟叫出声来,比起张晓燕,她前几世造得孽更多了,千百年的灵魂修炼的洗涤只能让她失去越来越多的记忆,但罪恶反而没洗掉多少,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那些飘散在长街的血雾,让林介舟霎时间接触到了女鬼的记忆,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她的眼前闪过一些孤独的场景,张晓燕为了家务忙忙碌碌,婴孩在尖叫,却无人搭理,那个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里的怨气犹如实质。
这些回忆像水花般溅在林介舟的周围,让她心绪起伏。
锁链带走女鬼和死婴的同时,在地面摩擦出刺啦刺啦的响声,让她浑身发毛,孤立无援的感受刺激着她的神经,一股没来由的愤怒从心底升起。
“你身上的业力如此深重,还想躲去哪?”一道阴冷的气息自上而下传来。
飘若无质的人脸拉长似地飘在她的眼前。
林介舟捂住嘴,使劲将歇斯底里的尖叫压抑在嘴中,她缓了缓后才开口说话。
“阴差大人,你认错鬼了,我乃玄谣女仙坐下修炼的妖灵一只,轮回路上出了岔子,不小心来到这里的,能不能帮忙通报一下。”林介舟下意识求饶道。
“放什么屁,若是修炼的灵魂怎么没见你的引路使来,你这小妖还敢念上仙的名讳,狡猾可恶。”黑阴差凶恶道。
林介舟心里突突跳,她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
只见那白阴差挥舞魂扇,顷刻间就将林介舟扇得飞起来,从角落摔到长街。
“奇了怪了,怎么你一点妖力都没有,莫不是人,我们真的错怪你了?”白阴差嘀咕了一句,“可是刚刚那女鬼都比你有怨气,你难道是自己想死过来的?”
捉我就捉我,怎么还要羞辱一番?
林介舟软趴趴地瘫在地上,心想就这样算了,世界侮辱我,以痛吻我,将我反复捶打,最后竟然发现我就是一团棉花,非常松软可欺。
在被锁链捆上的时候,她的肌肤蹭到了死婴留下的血液,顿时觉得浑身就不对劲了。
痛楚如同烈酒灌入她的喉中,当黑衣阴差触碰她的一瞬间,她抬手捉住它的手,顷刻间将它撩翻,掼到了地上,接着她如同醉酒一番,轻轻挪动,躲过了勾魂弹。
“大胆!”白阴差吓了一跳。
它最烦接送妖魂了,妖精一族中就有齐天大圣大闹地府的先例,现在仗着六界灵气稀薄,一个接一个的,有点修为就要闹腾一番!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有点奇怪。”林介舟语无伦次道,“大人忙帮我通报一番,等等等……”
随着她晃晃悠悠的脚步,她发现自己的脚下突兀地落下了好多金元宝和纸钞。
黑白阴差也停下了,它们贪婪地注视这些金银珠宝。
这是?
她的身上渐渐沾染了纸灰的味道,看着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她立刻抬眼看向鬼门,好像看到了一对一夜白头的夫妇在坟前正念念有词的情景。
林介舟明白了,这是她在凡间的人类父母,他们正在为她烧纸钱呢。
她眼一酸,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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