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手持小弓的雕像立柱立在中间,圆形水池围绕着它建。
水池池底堆积着薄薄一层大小不一的各色硬币,这是年轻情侣对于爱情的美好祝愿。小镇居民们专门积攒着它们,留到每年情人节前夕,一次性打捞出来做节日活动。
哪怕是附近的小混混流浪汉,都自觉地不会破坏这份美好。只偶尔会有小镇上的清洁工过来,下池清理一下里面沉淀的淤泥杂草。
但是被饥饿的胃控制了脑袋的林猫不要美好的爱,她要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林猫盯着这些钱币的眼神闪闪发光。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这个外国神的雕像前面呼唤家乡那边的神‘财神爷爷罩我灶神爷爷罩我,希望我能捞到多多的钱买多多的饭。’
避免惹来本地居民的阻拦,林猫聪明地绕到水池另一边,远离外国老奶奶和小男孩。
她手里攥着颗小石子假装许愿,来来回回地念叨财神爷爷好几遍,给自己念叨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以后,林猫悄悄睁开一只眼。
没人朝这边看,于是‘噗通’一声,小石子丢进水池。
“OMG!”林猫声音稍微大些地喊,“我的戒指我的爱。”
喂鸽子的外国老奶奶被声音吸引,朝这里看了一眼。金发绿眼的小孙子要过来看热闹,老奶奶拦住了他。
远处有对情侣也在朝这边看,但只是对着这个方向议论了几句,同样没有要过来凑热闹的意思。
林猫放心地进行下一步,她捂着心口像个螃蟹一样在水池边来回挪步,做出一副惊慌找戒指的摸样。
隔半分钟,再目光定定看向硬币堆积最多的位置,惊喜叫喊一声,“啊在那里。”
刚一喊完,就动作利索地卷起裤腿和毛衣袖子,抬腿朝水池里迈。为防里面有看不到的透明玻璃尖锐利器之类的扎到脚底板,她没有脱掉鞋子。
喷泉水池看着至多到小腿肚的深浅,可当扶着池边石砖,两脚踩着底部站稳身体才发现,水面竟然淹到她的大腿。
特意卷得高高的裤子还是湿了,不仅如此,她没有发绳,弯腰去捞硬币时,塞进毛衣领口里的黑色长发滑落出来,垂到了水里。
发梢湿了半截,胸口的毛衣也被浸湿了。
不过湿了也好,林猫自我安慰地想着,这样她塞进裤子口袋里的湿哒哒的硬币就不会被人看出来了。
然而小男孩凑热闹的心思没歇,小镇上来了和他们长相不一样的外国女孩,他好奇地一直盯着这边看。
即便林猫背对着他躲着他的视线,还是被他看到了她一把接着一把朝裤兜里塞钱的动作。
小男孩惊呆了。
他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了大大的困惑,拉了拉旁边奶奶的手臂,指着水池里的黑发女孩说,“奶奶,奶奶,你看!”
林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注意到了他,当即结束捞钱的动作直起腰,右手举起比在眼前,迎着阳光对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戒指赞叹,“Oh my god!thank you玛利亚,thank you嘎的。”
林猫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灾难下的社会秩序崩塌,她的道德思维仍还停留在和平社会,脸皮薄的要命。吃饭没给钱会心虚愧疚,来喷泉池里捡钱会尴尬紧张。
她努力找了借口掩饰,可脑海里挤满了自己在做坏事的慌张感,并且满满当当地都是被人过来拆穿,然后她快速滑跪大声道歉说对不起的画面。
贫瘠的外语词汇量只够她来回重复最熟悉的几个词,越是紧张思绪越是乱飘,她的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甚至唱起了点头yes摇头no,见面问好说hello。
还有这个this那个that,好的OK,请please。
总之,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说谢谢总不会出错。
林猫说着谢天谢地,迈出许愿池。
她拧拧发梢衣服上的水,鞋子里的水倒出来,袜子拧两下重新穿上。
许愿池不愧是许愿池,下去一趟收获颇丰,裤子前后四个口袋,两分钟不到鼓鼓囊囊地装了个半满,走路时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林猫感谢财神爷的保佑,感谢丘比特的慷慨。
她身体发冷但内心火热,吃饭的钱肯定够了,希望住旅馆的钱也够用,还有超市也得去一趟。
附近没再见到肤色相同长相相似的玩家,或许他们都跑去了超市?
林猫脸色苍白,边思考着,边朝小广场边缘走去。
这里停放着一辆售卖热狗咖啡三明治的白色厢车。
她冷得打了个喷嚏,一步一个湿脚印走到卖食物的厢车前。
“Hi——”她眼底和鼻尖泛起了些红晕,努力微笑着朝厢车里的售卖员阿姨打招呼,说,“i want……”
看着挂在车厢外面的菜单,脑子里面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刚才康英雄的吐槽‘这鸟语!’。
林猫对着菜单沉默,努力辨认上面的单词以及回想它们的读音。
胖胖壮壮的白人阿姨围着围裙站在餐车里面,撇着嘴角,高高俯视她。车厢里光线不足,阴影笼罩她的脸颊,林猫看不清她的长相。
林猫下巴朝竖起的毛衣衣领里缩了缩,又抬起来,稍微提高了些音量,手指指了指带图案的热狗三明治说,“this……one……”
再指指饮料图案,“and this……”
牛奶,热牛奶,热是哪个词来着。
‘hot。’
鞋子里湿哒哒的,她需要热量和营养防御感冒。
林猫带着些鼻音,指指饮料图案,再竖起一根手指,对餐车阿姨说,“one,hot……thank you please。”
售卖员阿姨:“……”有点可爱的外国妞儿。
售卖员阿姨先递给她一盒纸巾,示意她先擦擦身上的水,说:“好吧,一共是六美元五美分……热狗三明治你要什么酱?”
林猫感受到她的和善,稍稍放松了些,但仍警惕着四周,警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迷雾。
她接过纸巾盒子,也听懂了价格,后面半句话半懂不懂,不过在看到餐车阿姨分别拿起红色和黄色的塑料尖嘴挤压瓶,问这个还是这个的时候,她明白了过来,指了指红色的。
红色瓶子的瓶口是酸甜口味的番茄酱。
选完之后,林猫非常礼貌地对人道谢,然后来到餐车旁边支起来的板桌凳子前,简单擦了一下脖颈溅到的水珠,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分分角角的硬币开始认真数钱。
……好吧。
售餐员女士玛丽娜旁观了全程后,决定放这个大胆在许愿池里捡钱的黑头发女孩一马。她打消了联系治安官过来的念头,要知道那里面的钱可是给镇上的居民们做节日活动用的,它是小镇的共同财产。
餐车的位置视野好,今天又实在没什么客人,玛丽娜只能观察来来往往的路人打发时间。
于是这个外国女孩刚一出现在周围,她就注意到了她。她的头发是健康浓郁的黑,服帖的披散在背后,阳光照射下散发着别样的光泽感,很漂亮。
玛丽娜看着这个黑发女孩失魂落魄无精打采地从鹅卵石小路的那头走来,那是有名的约会圣地绿地草坪和绿地湖泊的方向。
前阵子传言有人看到外星飞船掉到了湖泊对面的树林里,吸引来了很多外地人过来探险,甚至还有一些高中大学的户外活动定在了这里,给小镇带来了一些游客收益。
玛丽娜以为这个女孩也是过来探险的外地人,她看她长相乖巧可爱,年龄和个子看起来和她远在华盛顿读书的小外孙女差不多大。
移情心理作用下,玛丽娜对她多了一些好感,当看到她用找戒指当借口去水池里捡钱也只觉得可怜。
更何况她捡的并不多,口袋浅浅的只装了一点,一拿到钱就走过来买食物……她看起来快要饿坏了。
而且……天呐,她还在喜欢喝牛奶的年纪。要知道她的小孙女十二岁就开始学着大人的模样,早餐要喝咖啡了。
玛丽娜给她做了一份馅料足足的热狗三明治,加热后的牛奶倒了满杯,她走下餐车,亲自把食物端到了可怜的小女孩面前。
林猫把努力数出来的零钱递给这位阿姨,她已经尽量用面值大些的硬币付钱,即便如此,分分角角的硬币也在手里叠起了小小的一堆。
它们的面值实在零碎,她不确定自己数的对不对。
三明治阿姨退给她五个硬币,把其余的放到餐车吧台上面的零钱盒子里,然后站在她旁边,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的话。
林猫:“……”
阿姨话说的太快,带着点口音,和以前上学时每个词都能听个大概的播音腔完全不一样,她只听出来个‘help’和‘plice’。
也或许是‘please’?
结合对方目光里的关切,林猫连蒙带猜,猜她问的是她是否需要帮助或着需要不要帮她联系警察什么的。
林猫老实地对这位阿姨道谢,为了表示郑重后面还加了个‘非常’,表示多多的感谢。她拒绝了她帮忙报警的提议,说自己马上会回家。
林猫举举手里的热狗三明治,虽然还没有开始吃,但是连说了好几声‘好吃’和‘谢谢’。
玛丽娜:“……好吧。”
其实玛丽娜问的不止这些,她还询问了她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她从来没在镇子上见过她,但可惜的是这个小女孩没有听懂,不怎么会说她们这里的语言。
玛丽娜和她交换了名字,问出来她的名字是‘林’之后,就回到了餐车上去。
角落里挂着的钟表显示已经将近六点,黄昏落幕,她该下班回家了。
玛丽娜收拾餐具,林猫坐在临时餐桌旁准备吃东西,计划吃完三明治就去超市看看。
她记得康英雄他们前往超市的方向。
天色逐渐转暗,林猫喝了一口热牛奶,有点烫,味道也有点甜,于是放下牛奶,开始吃热狗三明治。
结果……怎么回事,这个口感……
又酸又甜又咸又有点油腻黏连……还莫名其妙带着点酒味和肉类的腥味。
她有点理解那些外国人从这里路过,却没有停留的原因了。
不过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吃的情况下,林猫不挑食。
她嚼嚼咬进嘴里的面包热狗,试图咽下去。
可是——
呕。
林猫难以置信。
她看着手里的热狗,不信邪地又咬了一口。
嚼嚼嚼。
呕。
再嚼嚼。
呕ueeeee。
林猫眼泪都要呕出来了,但费力气从水池里捞钱买来的食物,不甘心就这么浪费掉。
她红着眼做最后尝试。
她换了热狗另一头,小心翼翼地张嘴,咬住,咀嚼,吞咽。
然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呕ueeeeeeeeeeee!
玛丽娜:“嘿!!!”什么意思这外国妞!
是嫌弃她做的三明治难吃吗?!
*
林猫的呕声招来了坐在喷泉池边喂鸽子的祖孙两个。
人口不多的小镇上的本地居民之间彼此熟悉。
“哦天呐玛丽娜,看看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对售餐员阿姨发出毫不留情地嘲笑声,“看看,看看,早就让你放弃卖三明治了玛丽娜,真担心你卖的这些食物把客人吃进医院。”
老奶奶一语成谶,下一个瞬间,狂用牛奶漱口的林猫就一头栽倒到了旁边。
老奶奶/玛丽娜:“……”
林猫还有意识,她没有晕倒,也不敢晕倒。
裤兜里还装着从许愿池里捞出来的硬币,她怕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被当成小偷关进了警局。
光是想象到警察的盘问画面,就已经尴尬到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地心和这个世界再也不见。
又是干呕又是摔倒在陌生人面前就已经很尴尬了,再因为捞硬币进警局,尴尬倍数简直直接乘以十百千。
不能再丢脸下去了。
顽强的意志力战胜了脆弱的身体。
即便手脚抖得像是要起飞,林猫仍是在玛丽娜的搀扶下努力站了起来,站直身体,
哪怕是因为三明治过于难吃引起的身体不适,但她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散,一连串的‘我很好谢谢你没关系对不起’就已经从嘴里冒了出来。
林猫声音又虚又小,道歉却道的无比丝滑通畅。
她对搀扶她的玛丽娜谢了又谢,重复着‘没关系我很好谢谢你对不起’,拿起剩了半杯的牛奶就要离开。
玛丽娜很担心她,抓着她的手臂不放,要载她去医院做个检查:“你的体温有些高,林。”
“漂亮的女孩,你的名字是‘林’对吗。”老奶奶喊她的名字,在旁边帮着玛丽娜劝她,“孩子,你的状态看起来糟糕透了,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好吗,不要觉得羞愧,也没有给我们添麻烦,这不是你的错。”
老奶奶的小孙子很有爱心地跑过来搀扶她,乖声乖气地喊她姐姐,说,“我奶奶是个好人,听奶奶的话吧,她总是对的。”
从多次出现的‘医院’这个单词里,猜出她们是想送她去医院。
林猫声音小小的,但态度很坚定,说谢谢谢谢,“非常感谢你们,但请相信,我不需要去医院,我很好谢谢,真的很抱歉。”
老奶奶一点也不意外,料到她会继续拒绝。
玛丽娜有些泄气,要继续劝说林猫,老奶奶先开口打断了她。
老奶奶说,“既然这样,那你晚上有住的地方吗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来我家里借宿一晚,顺便的我可以为你熬煮些驱寒的苹果姜汤,相信我,我的厨艺比玛丽娜好太多了。”
“……”林猫呆住了。
老奶奶说的句子太长了。
好长好长。
林猫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脑细胞因为过速运转飞快燃烧的噼啪声。
Apple?苹果?什么苹果?
night?晚上?晚上什么?
什么?她还说了什么?
越是紧张的时候脑子越是卡壳。
脑子啊死脑子,快用力想快用力翻译啊。
哦翻译,对翻译。
翻译点头yes摇头no,见面问好说hello。
hellohello啊六月六,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啊六月六啊六月六……
“……”林猫满脑子六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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