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荐衣修行至今,才体会到些许‘苦修’的意味。
每日闻鸡起舞,在练功场负重马步,日复一日挥刀,直到傍晚修习心法。
李允早以准许他们在用刀时融入心法,他在堂前说,心法是个人的修行,大家心法承自各路,难一以概论。
谢荐衣惊讶地发觉,她的刀法与心法融合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她将双刀命名为‘怎渡’,怎渡刀很耐看,她越看越喜欢。
刚开始多与同门对练,后来便与师兄师姐对练。
一应师兄师姐中,她最喜欢和柴闻之对练。
柴闻之的杖刀比试时几乎不出鞘,刀法神出鬼没,总是出乎意料地瓦解她的招式。
他师承李允的刀法,总能融汇刀式的简朴真谛,简洁的刀法由他使来灵活得好比自身手脚。
哪怕谢荐衣的修为随着日夜修行而稳固进步,她的灵力远比刚择刀时充裕,运转心法更加得心应手,但在他面前仍旧讨不到一星便宜。
她仍是时不时进持戒堂挨罚,原因千奇百怪的。
筑基修士的骨骼都经过灵力长期的淬炼,骨头没那么容易断,而胳膊、臀部上淤紫的痕迹很快就恢复如初。
谢荐衣很快就能活蹦乱跳。
她发觉自己的恢复能力着实不错,可云逸还是总在羽化楼给她点骨汤,他深信不疑吃哪补哪。
偶尔养伤的时候怕被看出端倪,她连师尊那里都去得少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总是没持续多久,不然一定瞒不过师兄。
云逸参加了宗门内的早春秘境,终于集齐了炼制法器的材料,几乎耗费全部身家托炼器斋的器修开始炼土星盾。
因是珍品法器,炼制极为不易,一不小心就会出差错失败,既考验实力也考验运气。
他便决定日日焚香向器仙祈祷,以示心诚。
谢荐衣笑他,他却道,“你的无极纸鹤那么好使,还不许我眼热啊。”
确实,她的纸鹤与她相伴多年,默契得几乎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一笑而过后,谢荐衣心底也有些想焚香,衷心盼望她的怎渡刀有朝一日也能与她心灵契合。
*
又是一年绿芽新发,这一日刀堂难得休沐,谢荐衣坐在后山最繁茂的一棵槐树上。
她选了很粗壮的枝,背靠树干,阵术图和连环画册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喜欢换着读,学一个阵术便转去看一节连环画,此时正依依不舍地放下连环画册,露出纸页上刀光闪动的蒙面女侠客。
忽然,她听到一些似乎不属于见雾峰的声音。
大约五、六人同行,脚步声很轻,几乎已到谢荐衣坐着的这棵树下了,她才觉察到轻微的灵力波动。
谢荐衣从锦囊中取出一张隐身符贴在身上收敛气息,又偷偷用心法开了心耳,放大听感注意树下经过几人的交谈。
“小心点,这座山挺邪门的,不知怎的我刚踩到地上的阵法,差点被削了眉毛。”
是个粗粝的男声,听声音中气足,应该是个主攻心法的。
有个女修轻轻嗤笑,音色婉如黄莺:“是你体格太笨重了,蠢材。”
“大宗门就是好,灵力充裕,修士还少。”这一嗓虽是男声,音调却偏高偏细,脚步轻得难以察觉。
“噤声。”
最后说话的男人嗓音冷得似淬了冰,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
交谈间几人已走过谢荐衣所在的树下,几人从未放松片刻警惕,谢荐衣借着层叠树叶掩饰向下望去——
共有四人,一女三男,都是轻装简行的深色服饰,腰间、身后都带着不同的法器。
每人皆有一股沉郁杀气,似乎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谢荐衣心下震惊不已,临源宗有护宗阵法,非门派弟子与相邀客人不得入内。
哪怕是化神境都无法不惊动阵法破阵,见雾峰也有师尊设立的防护阵法。
这几人是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
谢荐衣悄悄伸手去拿元牌,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今日休沐,她的元牌随换洗的练功服一起卸下来了。
她不知这些人要做什么,但按这个方向向前走,他们会到达师尊的小院!
后山奇石怪林,地形因谢荐衣的阵法尝试变得颇为复杂。
如若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眼前便有迷踪阵,她将身形压得更低,注意着阵法启动时的波动。
壮汉行在最前,众人好似默认由他开路。
谢荐衣眼见他毫不警戒地走着,便一脚直楞踏入阵中。
迷踪阵内渐渐升腾起烟雾来,阻碍了几人的视线,幻影变幻出迷朦的无数鬼影,发出低低的桀声朝几人迫近。
“什么鬼东西!”壮汉立刻四顾寻找同伴与出路,其余几人经由他这一嗓子都祭出法器,警惕得不再迈动一步。
冷漠男修压低嗓音道,“月湖!”
有一蒙眼黑衣女修从几人身旁缓缓现出身形。
以谢荐衣的视角看不见更多,只瞧见她抬起手,额间似隐隐有光芒闪动。
五指间形成白色光球,光球的范围越扩越大,直到包裹住整个阵术,迷踪幻影纷纷消失在光球下。
眼前的阵法悄然融解。
谢荐衣修习阵术多年,很清楚解阵需找阵眼,知悉阵术方位,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轻易地瓦解阵术。
这定是眼前女修的界域天赋。
同行者竟还有一人,能藏匿身形,身怀可用于解阵的界域天赋,且修为高深,至少远在她之上。
谢荐衣不敢再等,她不敢想若这几人踏入师尊小院会发生什么。
她运诀放出自己的一只纸鹤法器,幻化成信燕,引着它越飞越低,从几人眼前快速飞过。
冷脸男修多疑,立刻射出袖箭朝着信燕而去。
先前说话的女修身着束紧腰身的墨绿衣装,紧随其后从腰间放出一列袖刀。
谢荐衣紧绷着弦控制信燕一一躲避开,让它飞得更快,意图逃出几人视线范围。
“这是临源宗的信燕,”他立刻转头道:“王群,你去追,别让消息传递出去。”
那个嗓音细弱的男修身形也十分瘦小,闻言即刻飞身出去。
他的法器不知是何物,抛离出去令他能跃空如履平地,如攀登阶梯般行于空中。
他一边追一边朝信燕击出怀中的各式暗器。
谢荐衣见他来回飞跃的身形,识海中突然灵机一闪,牵引着信燕离众人越来越远。
信燕飞向葱茏的树叶里遮掩身形,再以折返的方式越飞越高,直让他越追越急,路越走越窄。
最后如飞蛾般扑入谢荐衣曾在空中织好的天罗地网阵。
罗网如锋利的钢丝,又细又密,坚韧不已。
瘦弱男子甫一触碰阵术,罗网便瞬间将他锁在阵中,令他发出一声惨叫。
王群被无数的细丝绞住,越挣扎丝越往他的皮肉里勒紧。
借着信燕的视角,谢荐衣很快发现他的身上渗出血丝,血珠成滴挂在罗丝上,让他像是被蛛网困住的徒劳猎物。
“蠢货,连只鸟也追不上。”听见凄号惨叫声,地面上的绿衣女修淡定地说,
“被困在阵里了,别管他,我们趁着消息未递出去速战速决。”
“不行,他还有用,且不能让他半死不活留在这里,”冷脸男当机立断,
“月湖你去救他,然后尽快来寻我们。”
“如果...你知道要怎么做。”
月湖再次隐去身形。
而停留在原地的冷面男修蓦然抬眼,眼神锐直地射向树上谢荐衣藏身之处!
手中剑发出一道煞厉的剑气,划破天际而来——
暴露了。
谢荐衣登时从树上一跃而下,以御风诀托住身形。
他们三人的修为无论哪个都在谢荐衣之上,使她顿生出插翅难逃之感。
“哪来的小毛孩。”壮汉率先瞪圆双眼,手中的流星锤灵活袭向她。
他手握锁链,巨锤在他手里如同弹珠似的,追着谢荐衣的身影舞得生风。
谢荐衣每躲开一次地面上便留下一个崩塌的巨坑。
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谢荐衣连逃命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有几下锤上带起的风几乎擦着她的后脖颈而过,令她不寒而栗。
绿衣女修抱起双臂作壁上观,冷面男在恍惚间见到谢荐衣的面容,微微蹙眉提醒道,“捉活的。”
壮汉闻言收敛了两分力道。
谢荐衣趁机反手给自己贴了御风符,往远处猛地蹿出一截。
她识海中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铭记于心,闭着眼也能走出去。
趁着三人轻敌,只有一人出手,她拼命想引人赶往那条路上,那里有她曾耗费大功夫画出的生灭阵。
虽不尽善,但只有到了那里她才有一线生机。
五行生克制化,调节阴阳,她曾以五种属性的灵符分别于八卦眼布下阵位,汇成五行生灭阵。
只要修士踏入其中,她再将火灵力注入一角的火灵符中引动阵法,所有的五行灵力便如同被吞噬般在此阵中失效。
余下的三位修士若是五种基础属性的灵根,那他们就能在顷刻间丧失灵力。
她必须去点阵。
见谢荐衣的距离越来越远,冷面男修也出手了。
无数道细小的剑影如蛇信袭向她的四肢,谢荐衣把心法全运至足下,发力逃亡。
放出另一只白色纸鹤,双手迅速捻诀,纸鹤腾地放大数倍,如光盾阻拦剑影。
“阴阳鹤。”冷面男修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果然是她,都去捉人!”
绿衣女修也运功直起,三人拔足追去。
几人修为皆在金丹乃至元婴境,筑基境的修士在他们面前如同牙牙学语的幼婴,只消瞬息间便至谢荐衣身后。
拦住他们的白色纸鹤突然燃起猛烈的火势,直烧向三人面门。
火势骤涨,连带着方圆几里的草丛都燃起热浪。
少女不再拼命四处躲避,而是整个人都融在火势里,冷静地看着面前三人。
到了。
她做了能做的一切,若是不成,生机也渺茫了。
谢荐衣掌心沁出冷汗,和火焰一同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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