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试探

师兄伤势好转醒来的第三日,文宗主的邀帖经两只尾羽迤逦的穿云雀衔着,施然落于谢荐衣的桌案。

与此同时,沈执琅与燕广云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邀帖。

金帖虽写着‘会于桃李,既为家宴,无需多礼’,谢荐衣仍是苦恼,她极少参加正式宴会,实在不知该如何装扮行事才算妥帖。

左思右想,给阁中养伤的师兄传了封信燕。

沈执琅到得很快,他抬手敲门,得到准许后一脚迈入门中,另一只竟有些无从落下。

屋内榻边、桌几矮凳上,目之所及皆堆满了纷杂的衣裳饰品。

翠羽制成的发钗随着他落脚的动作,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拿在手中,对着满屋乱象,只觉自己的病情好像又加重了些许。

谢荐衣见他进来却不出声,回眸一看他无奈模样,终于意识到了几分自己闺房的不妥。

“啊,我等下就收拾。”

“我来收吧,等你挑好。”沈执琅看向铜镜面前的谢荐衣。

她左手捧着一件双蝶千水裙,肩上搭着红绡翠色马甲,加上身上正穿着的一整套月牙凤尾裙,神情颇为苦恼。

“师兄你帮我看看,哪件更合规?”

她艰难地抬起脚朝他走来,左脚是云丝软底鞋,右边是还未完全穿好的翘头金莲。

走来的路上又看到了另一双织鹤刺绣粉底鞋,于是把右脚未穿好的那只随便一甩蹬掉,只穿着雪白长袜去够那一只——

“对了,还有鞋履要配哪双...”

谢荐衣此时只恨自己不是林羽薇那只紫蛛,八脚并用,试起来方便多了。

她的动作实在有些摇摇欲坠,沈执琅上前伸出手欲扶。

不料少女只着长袜的右脚倏地踩空,猛然一滑,一头栽撞在沈执琅胸前。

‘砰’地一声又实又闷。

谢荐衣担心这一下碰到他的伤口,急忙抬起头查看,好在未撞到肩伤处,可撞到胸口是实打实的。

沈执琅也迅速侧首,观察她被磕碰的额间是否红肿。

谢荐衣只见他眉间忍痛的模样,不知自己愣着眼,满身珠翠的形貌。

两人愣怔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都笑了。

师兄笑起来一如既往地好看,眼眸如长长的雀尾,温柔又清俊。

相视一笑间,谢荐衣望着他的笑容,竟有片刻恍惚。

仿佛世事外物一直在变,二人也都发生了改变,可对待彼此时的真心从未改变。

沈执琅认真地看她几晌,将她发饰仔细扶稳戴好,眼里仍有笑意:“这套就不错。”

谢荐衣根本没来得及注意他所选的是哪套,下意识回:“好,那就选这套了。”

选好后,沈执琅捏了个诀,按时令与色彩将衣裙排进柜中,鞋履规规矩矩入箱,首饰也躺进妆奁内。

*

春和景明,谢荐衣穿着师兄挑好的衣裙,随师尊师兄一同来到见松峰。

这里是临源宗用于宴客的三座主峰之一,到了三主峰下,便是什么法术和飞行法器都难以为继,只能徒步。

如果是沈执琅推师尊的轮椅,他会推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但今天推的人是谢荐衣,她自告奋勇接手了师尊的轮椅,两手轮换着使力控制方向,脚下莽足劲,推得木辘要抡出火星来。

带着师尊一会看看山间幼小灵兽,再去河边掬捧水,路边石缝里一朵小小的黄花,她也要指给师尊看。

燕广云性情严肃,尤其考校心法时格外严苛,谢荐衣有时是怕他的。

然而耐不住她天生是个喜欢拔虎须的性子,总是忘形间做出大胆的举动,将师尊气得哭笑不得。

小徒儿撒欢,往来腾跃,借由她握着轮椅把手的双手,燕广云也能探出她心法又进益了。

修士间无不认同心法比道法更难寸进,谢荐衣的进度令他心下欣慰,连顽劣行为也没那么气了。

大徒弟自不必说,修行上既是天纵英才,也是天妒英才。

此时闲适地跟在后面,目光聚焦于前,距离不远不近。

看似悠远,燕广云却明白,倘若存儿脸色一变,他会比自己这个近在咫尺的师傅觉察、出手得还快。

自两个徒儿闹了别扭以来,这还是头一回三人和美出行。

“小心污了裙裾鞋面,这里用不了术法。”沈执琅远远提醒。

谢荐衣猛然急刹,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没事!”

“那就好,不然又要翘着嘴大半天了。”阳光染上沈执琅的眼梢。

多好的两个徒儿。

哪怕他被谢荐衣这一下搡得有些头晕,仍暂时不想出言阻止。

阳光如此好,好到他希望这徒步的路能再远一些。

三人步入见松峰山顶其中一间花厅,谢荐衣第一次到此处来,只见柳烟花雾,杏雨梨云,四时令的花都在此处开得荼蘼。

如此艳丽满园的春色只文敬澜与文群玉二人赏着。

见她们师徒三人到来,文群玉起身相迎,文敬澜坐在主座,抬手微笑招呼师尊几人落座。

众人互相寒暄一番入席,谢荐衣的座位挨在沈执琅旁边,面前绢布细白,菜肴酒水精美非比寻常,有些菜色她甚至闻所未闻。

“执琅身体可感觉好些了?”文敬澜面含关切地看向沈执琅,“你受伤这些日子,小玉可惦记得茶饭不思了。”

“爹!”听父亲如此直言,文群玉面上难得有了几分赧色。

她今天穿了轻软的花笼裙,微施粉黛,满庭花间,韶雅似花中仙子。

沈执琅合手作揖,言辞谦雅:“蒙穆长老圣手,弟子身体已转好,劳宗主与文同门挂念。”

“你无碍就好。”文敬澜呵呵笑了两声,又转向他下方的燕广云:

“云弟,阿琅休养几日下来,找我诉苦的长老可是络绎不绝,没他在一应事务中斡旋,人人都觉焦头烂额,可见你养了个能干的好徒儿啊。”

燕广云托言:“全凭宗主看重,有意提点。”

文敬澜作出两分嗔怒之态,“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既乃家宴,不必讲究虚礼,我们便还如从前一般,唤我澜兄即可。”

燕广云从善如流:“澜兄。”

“原来父亲与长老颇有交情呢。”文群玉适时发问。

二人聊起旧事来,昔日同宗师兄弟如今又同在一宗,只是境遇如此不同。

一形貌得意,一庞眉皓发,竟还能其乐融融。

师兄不时在其中应对几句,举止有节,席间一时气氛融洽。

谢荐衣听得无聊,专心地品尝起菜品来,她瞅了沈执琅左手边的一道雕成昙花的冰糕几眼,却因距离太远正欲作罢。

沈执琅边与众人谈话,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两块冰糕夹入她碟内。

话题兜转又回到此次见雾峰一事上,文敬澜顺时夸赞起谢荐衣来。

“你的小徒儿也初显头角了,这次若不是她机灵,宗内不知要如何天翻地乱。”

“你捂得这么严实,又怕我想抢来做徒弟不成?”

文敬澜的眼神梭巡过自己的女儿和对面行姿出众的沈执琅,顽笑道:“若我有个儿子,你这般提心吊胆我倒是能理解。”

燕广云摇头笑叹:“实在是小徒顽劣,盼她能收敛心性。若澜兄将她收入门下,怕是有得头疼。”

“为了堵我,你可真是什么谦辞都信手拈来。”文敬澜摇头叹道。

“是啊,谢师妹玉雪聪明,年纪虽轻,实力却是不俗,宗门内仰慕者不知几何呢。”

文群玉举起一杯仙露,也朝谢荐衣和气道:“上次小试我出剑急了些,伤了谢同门,正好借此机会致歉,还请你谅解。”

不知几何?

她在宗门这么多年,一个也没遇上过啊。

可见客套话如师尊的车轱辘般碾来碾去,虚与委蛇,有些无趣。

谢荐衣腹诽着,却也举起仙露笑道:“文同门剑术这般高超,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呢,比试中你来我往,受伤常有。

是我技不如人,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眼神交汇,自有一番旁人未察觉的暗潮涌流。

一番推杯换盏下来,谢荐衣觉得比练刀画阵累多了,回程时蔫了不少,等到进入听语阁内将繁复的衣裙换掉,往凉玉床一瘫,才深深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元牌突然亮起,云逸传来了消息。

*

鹿台上两只云雀衔着卷轴飞动,那卷轴是个储物法器,里面摆放的物件一览无遗。

高髻女修从旁一一介绍奖品,白衣轻灵、双眼明灿的女修也在台下侧耳细细听着。

谢荐衣已许久未到鹿台这边来看比试了,此时出现,也是因云逸说这期的奖品头名是一支品质很好的剑穗,金属性的。

过来一见,果然是件精美的法器,金属性法器多为固若金汤的防御法器,适合不擅正面对敌的修士,若有这般宛如披甲执锐的增益法器,多是有价无市。

难怪此次这么多同门都动了心思。

只是再听赛制,却是一头雾水。

虽得一部分鹿台奖品最终都被她收入囊中,但其实她从未参加过一场比试,不明白此轮规则繁复的水上梅花桩该当如何。

“这是比什么啊?”她问身旁的云逸,雁桃今日有符课,只有二人在人群中听规则。

云逸提炼关键词告知:“比起正常的梅花桩来说,多了水,多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灵器,道法心法都能用。”

她心下不由一喜,既然能在梅花桩上使用心足,她应该尚有一战之力,“还是你介绍得明白。”

遂跟随人群取出元牌报了名。

写着她名的墨字显现在卷轴下方,云逸压下眉头,笑意吟吟:“为了沈师兄?”

谢荐衣朝他眨眨眼。

之后的日子里借着云逸伸缩自如的法术土星柱,她暗自练习多次,梅花桩考验心法,她得心应手,壮志满怀。

真到了比试当天,水面汹涌,站在梅花桩上,谢荐衣却有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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