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欲加之罪。

旧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艾米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她正要反驳，一抬眼看见叶菲菲和李凌云正竖着耳朵往这边瞧，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气势全无。

她和孟凉之间的事，一点也不想被别人听去。

艾米压低了声音：“你说这种话，自己信吗？是不是非得我什么都听你的，对你百依百顺，才能显得你地位尊贵？”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艾米以为他气到挂了电话，他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也不是不行。”

艾米：“……”

孟凉：“明天见面再细说吧。”说完，他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手机号，有事直接打这个电话。号码别外传，记得保密。”

这时候，手机还不算普及，但家境尚可或有需要的人，大多已经用上了。

孟凉在这方面自然不会落后。

刚挂掉电话，彭霄就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怎么？你家小朋友惹你生气啦？看来我们几个给你创造的机会，你也没把握住啊！”

“去！”孟凉语气烦躁。

他家小朋友？他家可没有这么个小朋友！

好家伙，这要不是在寝室里顾忌别人听见，不知道能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呢！

“某些人嘴上说人家害羞，结果恨不得把人拴裤腰带上！”彭霄一脸欠揍，他模仿孟凉冷脸，“‘离她远点！’结果自己贴最近！”

“我也不明白，那么多长腿大美女，咱孟大才子连看都不看，偏偏跟个豆芽菜较上劲了。”上铺的赵卓群摘下耳机加入战场，被枕头砸中后还在嚷嚷，“要我说啊，绝对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建议去看看心理医生！说不定心结解了，就看开了呢？”

“肤浅！”孔祥宇故作高深，“从生物学角度看，东省理科状元的大脑比花瓶脸珍贵多了！那小朋友只是没长开……”

他突然看向孟凉，“不过说真的，自动化专业卧虎藏龙，冯大才子更是光风霁月，你家小朋友天天跟他们在一起，hold的住吗？”

“操心你们自己的事去！”孟凉急了。

彭霄跳脚指着孟凉：“过河拆桥啊！为了帮你追媳妇儿，兄弟们又当间谍又当僚机，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他扭头吆喝，“兄弟们！削他！”

赵卓群默默缩回床上：“打不过！”

孔祥宇叹口气：“你行你上！”

“没出息！”彭霄假模假式挽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孟凉迈进两步，突然转身就往门外窜，“有种别跑！”

结果因为跑太猛，“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喊疼。

晚上，艾米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确实是她先爽约，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处境和感受。

不管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今后是否继续装作无事发生，单就这件事而言，她确实理亏。

第二天一早，她刚走出宿舍楼，抬头就看见孟凉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的脚步顿时像灌了铅，有些迈不动了。

孟凉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靠近，像在等待一只受惊的雀儿主动靠近。

艾米深吸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大步走到他面前，诚恳地开口。

“昨晚我想了很久，确实是我不对。你无偿帮我，我还净事，实在过分。但小鱼的事，能不能通融？”

“一个晚上就能想通这么多？真是长进了。”孟凉松口气，嘴角微微扬起，“先吃饭吧，边走边说。”

艾米边走边从包里掏出课程表递给孟凉，像汇报工作似的细数。

她每周要6个小时去做家教，还要自习巩固知识，也想多去图书馆看点书，可能还要参加一些班级活动，还想偶尔躺平发呆一会儿……

“所以，画社的时间不能太长。”她说。

“说完了？”孟凉强压住上扬的嘴角。

和他预想中完全一致，这份纯粹到近乎笨拙的日程表，根本塞不进任何暧昧对象。

艾米认真的想了想：“暂时想到这些，等有了，我再跟你说。”

“家教的时间能不能减少？我觉得这是本末倒置。”孟凉开门见山，语气认真，“勤工俭学本身没有错，但前提是不能影响正业。每周6小时的课，算上往返路程和零碎消耗，你至少得投入10个小时。”

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而且这10个小时，还得配合小鱼的状态。既不能是她吃饭、睡觉的时间，还必须是完整连续的时段。这意味着你得从自己效率最高的黄金时间里，硬抽出10个小时，去做一件对你未来发展无益的事。”

“这10个小时，本来可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跟导师做实验、参与课题，甚至尝试做些研发。更何况，”他看向艾米，声音放缓了些，“那工作不适合你。你本身就不是外放的性子，长时间陪伴一个情绪敏感的孩子，会加速消耗自己。”

艾米真没细想过这些问题，但眼下这工作没法拒绝，她已经答应路霞了，而且她真的挺想帮助小鱼的。

艾米确实没仔细想过这些。

可眼下这份工作她已经应了下来，实在没法推拒，何况她是真心想帮小鱼。

见艾米沉默，孟凉语气缓了缓，迟疑着又说：“表面上你赚了几百块，但其实你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这些。如果你真觉得自己的时间可以这么荒废，那不如来做我的助理，报酬你定。”

“我觉得你说得都对，”艾米轻声承认，“但有些事也不全是钱能衡量的吧？我承认一开始找兼职时没考虑这么多，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想食言。”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而且，我是真的想帮小鱼。为了尽快跟小鱼熟悉起来，前期课时会多一些。等后面稳定了，可能一周只要四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

她对小鱼一见如故。

那小小的一只，那么安静，那么怯生生，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整个世界，像极了从前的她自己。

无数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夜里，她也曾忍不住幻想要是能有人从天而降，将她从泥泞里拉出来就好了。

后来，孟凉出现了。

那时候，她还不怎么认识他，只知道他叫孟凉，是被老师频频夸赞的“五好”少年，学习好、品行好、家境好、长得好、心态也好。

就是这样一个她连远远望一眼都觉得耀眼的少年，有一天，竟毫不犹豫地站上花坛，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高声喊道：

“从今往后，艾米，我罩着！”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护着一个脏兮兮、怯生生、总躲在角落的艾米。

他说，因为我们是同学。

同学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助。

星星之火，燎起了她对生活最初的热爱。

“你帮不了她。”孟凉直接泼来一盆冷水，“孤独症本就是无法治愈的，小鱼已经在专业机构康复治疗了3年，之前也接触过很多专业心理医生，几乎都没有效果。”

“你怎么知道？”艾米有点惊讶。

孟凉没回答，只是劝她放弃。

“我想试试！”艾米坚持，“给我一年的时间，如果到时候小鱼没有起色，我就退出，好不好？”

她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孟凉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苦笑着点点头:“那好，你也顺便考虑考虑，自己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她坚持，他又能怎么样呢？

不知不觉就到了餐厅，艾米特别喜欢吃学校餐厅的馒头片，软白的馒头切成片，沾了鸡蛋液，炸成金黄，怎么吃都吃不够。

她平时早晨都是吃2片，今天孟凉也在，就买了6片。

孟凉那边也买好了，一碗蛋花汤，一碗小米粥，几样小咸菜。

“要不要搭伙过日子？”孟凉笑着将蛋花汤推给艾米，自己留了份小米粥，又从艾米的餐盘里夹走3片馒头片。

艾米想也没想:“不要！”

“我觉得挺好。”他语气轻松，半开玩笑地说，“你看，又省钱又省时间。”

虽然知道孟凉是在说笑，艾米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

孟凉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随即低下头，默默吃起了饭。

他匆匆吃完，就环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盯着艾米看，直把她看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孟凉不答反问。

艾米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

孟凉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如果我没记错，你那时候是不是编过一条锦鲤？”

艾米一听，下意识慌忙用手捂住了挂在书包上的那只红白相间的锦鲤中国结，嘴硬地摇头：“没有！”

高中时，校门口有一位卖手工编绳的老奶奶。她手艺细腻，价格也亲切，摊子前总是围满了人。不少学生买来悄悄送给心里在意的人。

艾米也很喜欢那些编织精巧的小东西。

在本该争分夺秒刷题的年纪，她竟鬼使神差地买了两份锦鲤编绳材料包。

理由，既简单又复杂。

简单是因为想省钱，材料包比成品便宜好几块。

复杂是因为，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份悄悄准备的心意，究竟该怎样送出去。

也许，永远都送不出去。

孟凉朝她伸出手，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艾米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锦鲤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