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蝙蝠与洪流

时间对于赫尔拉而言,是一条粘稠而缓慢的河流,偶尔还会陷入停滞。大约过了两三天——或许更久,她对此并不敏感。除了在院长嬷嬷送来餐食时,会勉强维持身体最基本的需求外,她几乎完全静止,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长河角落的雕像,终日或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的裂纹,或倚在窗边角落,看着下方院子里孩子们如同快进画面般跑动嬉闹。

她对时间的认知本就与常人不同,这种近乎休眠的状态更让她彻底失去了参照。日出日落,晨昏交替,在她感知里不过是光线的明暗变化,如同呼吸般自然,却无法在心中留下刻度。她的思绪时而如同沉入万米深的海底,一片死寂;时而又仿佛飘散至宇宙的边缘,俯瞰着星辰生灭。那部名为《哈利·波特》的“记录”,在她脑海中反复翻阅,每一个细节都已被摩挲得光滑,成了这无边孤寂中唯一的坐标。

这天下午,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室内投下昏黄的光晕。赫尔拉正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一张硬木板凳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地板上一道扭曲的阴影。她并非在等待,只是恰好停留在那里。然而,一种微妙的预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石子,在她沉寂的灵觉中漾开了一圈涟漪。某种与这个世界平庸基调格格不入的存在,正在靠近。

然后,他来了。

一个蝙蝠般的黑色身影自窗外倏然掠过,带起一阵不自然的气流。未等敲门声响起,那扇单薄的门板便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发出“吱呀”的呻吟。来人裹挟着一阵阴冷的风踏入室内,仿佛将走廊的光线和温度都吞噬了下去。

是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油腻的黑发紧贴着头皮,衬得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蜡黄与苍白交织。五官深刻,带着一种刻薄与疲惫的痕迹。宽大的黑袍在他身后翻滚,如同蝙蝠收拢的翅膀,散发出魔药材料与某种压抑气息混合的味道。他带着惯有的、仿佛能嗅到他人愚蠢气息的讥讽神情出现,甚至没有分给紧张地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的院长嬷嬷一个眼神。院长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斯内普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下,她最终只是犹豫地张了张嘴,默默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房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大半的空气。

斯内普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锁定在墙角的女孩身上。他的审视快速而精准——苍白、瘦弱、看似无害,穿着孤儿院统一的、洗得发白的简陋连衣裙。除了那双过于空洞的黑眸,看起来与任何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并无不同。

“下午好,赫尔拉小姐。”他的声音响起,圆滑而冰冷,像蛇类滑过潮湿的石面,“我已经和你那……尽职的院长沟通好了,”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今天下午带你完成入学用品的采购。”

赫尔拉抬起头,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她的眼神原本涣散,此刻却缓缓聚焦,最终定格在斯内普的脸上。那并非孩童的好奇,也不是受惊小兽的畏惧,而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审视意味的凝视。

就在她目光聚焦的刹那间,斯内普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骤然降临!那不是魔力威压,他熟悉那种感觉。这是一种更本质、更令人心悸的东西,仿佛整个空间的规则都被篡改,他像是突然被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法庭,正被某种更高位阶的存在从云端俯瞰。他未尽的话语——或许是更尖刻的嘲讽,或许是催促——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他锐利的目光立刻如鹰隼般钉了回去,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警铃在大脑中疯狂作响。这个女孩……绝对不正常。他冰冷地审视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任何黑魔法的痕迹或是伪装,但一无所获。她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涌着未知的黑暗。

与此同时,赫尔拉正在脑海中快速翻阅着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录”。西弗勒斯·斯内普——双面间谍,魔药大师,痴情又刻薄,从最初的偏见与厌恶,到后来的怀疑与仇恨,直至最终的理解与崇敬,死于纳吉尼之口……他的复杂与矛盾,无疑构成了一种极具魅力的悲剧色彩,虽然现在看来……他实在有些不修边幅,那头发的油腻程度远超文字描述。

她撑着冰冷的墙壁,略显吃力地,一点一点地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而言却异常艰难,仿佛在对抗整个星球的引力。随着她的动作,一股玄妙的、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无声地荡开。整个房间仿佛被从现实世界中轻轻地“割裂”了出去,窗外孤儿院的喧嚣、远处街道的车马声,甚至空气流动的细微声响,都在一瞬间彻底消失。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万籁俱寂笼罩了这里,只剩下两人之间压抑的呼吸声。

在这片死寂中,她的声音响起,异常清晰,尽管依旧微弱得如同耳语。

“西弗勒斯·斯内普。”

斯内普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不仅知道他会来,还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这种熟稔的语气,绝不是一个刚从麻瓜世界得知魔法存在的十一岁女孩该有的。

“这可不是什么礼貌的称呼,无礼的小姐。”斯内普嫌恶地皱起眉,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如同地窖里的寒冰。他敏锐至极地感知到了环境那诡异的变化,心中的怀疑与警惕瞬间攀升至顶点。这个女孩太危险了,无论她是什么,都必须弄清楚。他的手悄然滑入黑袍内侧,紧紧按住了魔杖。下一刻,他甚至没有发出警告,竟毫不客气地对准赫尔拉,无声地施展了摄神取念!

在他看来,面对一个毫无魔法防御、可能身世不明的女孩,这是最快获取真相的方式——尽管这手段本身极其失礼且充满侵略性。

然而,咒语的光芒(如果有的话)仿佛泥牛入海。面对这记直刺脑海的魔法,赫尔拉没有任何抵抗,或者说,她根本无需抵抗。等待斯内普的,并非预想中零散的、属于孩童的思绪或记忆片段。

而是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混乱到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信息洪流!

这洪流裹挟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星辰的诞生与湮灭,文明的崛起与倾覆,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在维度之外蠕动,无数种族的祈祷、诅咒与哀嚎化作亘古的低语……这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他隐约能辨认、却更加令他心神俱震的碎片:一个绿眼睛男孩的身影,一道绿光,一只在月光下奔跑的银色牝鹿……以及,他自己,倒在昏暗的、满是血迹的地板上,凝视着那双与莉莉一模一样的眼睛,哀求着……这些画面与那些不可名状的景象混杂在一起,如同宇宙大爆炸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呃啊!”斯内普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不得不向后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勉强站稳。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沸腾的、充满混乱能量的坩埚,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封闭术的壁垒在那浩瀚无边的信息冲击下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彻底撑爆、撕裂。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油腻黑发。

他死死盯着眼前依旧面无表情的女孩,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问话,声音因痛苦和震惊而嘶哑:“你……到底是什么人?”

赫尔拉眨了眨眼,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觉得有趣的情绪。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调侃,与当前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你对我用摄神取念?这可不是一个教授该做的事情。”她迈着异常迟缓却稳定得可怕的步子,向他一步步走近,单薄的白色连衣裙在绝对的寂静中微微摆动,让她看起来像一只飘忽的幽灵,毫无攻击性,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不想脑子被烧坏,就别动。”她轻声警告,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斯内普紧握魔杖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强忍着再次施咒反击的冲动,不是因为相信她,而是因为他的脑海此刻已乱成一锅翻滚的粥,剧烈的刺痛感和信息的余波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任何有效的战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诡异的女孩靠近。

赫尔拉觉得有些好笑。不愧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敏感、多疑、行动派,第一次见面就送她一份“摄神取念”的大礼。也好,省去了不少解释的麻烦。她走到他面前,伸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只是用了些力气,扯了他那厚重的黑袍一下。

斯内普此刻正头晕目眩,靠着门板支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扯,顺着力道,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黑袍散乱地铺开,显得有些狼狈。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斯内普浑身僵硬的动作。她蹲下身,将那只手按在了他的头顶。指尖传来油腻湿冷的触感,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强忍住心底的厌恶。她缓缓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微雕大师,将他脑海中那些属于她的、他凡人大脑根本无法承受的庞大记忆碎片,小心地、一丝丝地剥离、粉碎、化为虚无。

斯内普能感觉到那股几乎要摧毁他神智的洪流正在迅速退去,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消退,思维的混乱逐渐平复。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她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施展魔法,更像是在……清理一件被污染的器物。

就在他意识即将完全恢复清明,警惕再次升起之时,赫尔拉心念一动。她没有带走全部,而是刻意留下了最后一幕画面,如同用刻刀将其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在昏暗、破败的尖叫棚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濒死的他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生命随着血液快速流逝。他凝望着跪坐在身旁的、那个绿眼睛男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哀求他取走自己的记忆……那双与他一生挚爱一模一样的眼眸,成了他视野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焦点,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未竟的承诺与彻底的无力。

——那是他命运轨迹中,最为痛苦、绝望与卑微的时刻。

霎时间,斯内普彻底失神了。惯常用来伪装的所有讥讽、冷漠与尖刻的面具,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总是闪烁着冰冷与算计的黑眸,此刻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深不见底的痛苦所淹没。那一幕虽未发生,却带着命运裁决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重真实感,在他脑中疯狂地回响、冲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一直紧握的魔杖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陈旧的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的一生仿佛在眼前急速倒带——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大脑封闭术,那些在黑暗与光明之间走钢丝的算计,那些用冷漠和刻毒筑起的高墙……在这**裸的、注定的结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像一个小丑,在命运的剧本里卖力演出,却不知自己的死亡早已被标注好了时间、地点和方式,甚至……连最后的遗言都充满了卑微的乞求。这种被彻底看穿、被无情宣判的感觉,比任何钻心剜骨更令他痛楚,几乎摧毁了他赖以生存的全部根基。

“这就是……我的结局?” 一个微弱而嘶哑的声音在他内心深处响起,“像一条无人问津的老狗,死在肮脏的地板上,用最后的呼吸去凝视一双……属于莉莉,却永远不属于我的眼睛……”

极致的愤怒、不甘和荒谬感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更冰冷的无力。反抗?向谁反抗?这并非来自敌人的诅咒,而是来自“未来”本身的裁决。除非……

他的目光猛地再次聚焦到眼前这个缓缓蹲下身、正用黑袍擦拭手指的女孩身上。是她带来了这残酷的预言,那么,她是否也意味着……变数?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让他近乎绝望的心抓住了一根浮木。他必须弄清楚,必须抓住这唯一的可能性,哪怕这意味着要向这个诡异莫测、危险至极的存在暂时低头。

赫尔拉收回手,顺势摸了一把他那油腻的黑发,随即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毫不掩饰地在他厚重的黑袍上用力擦了擦手。她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源自斯内普灵魂深处的浓重悲伤与绝望,如同被打翻的苦艾酒,气味浓烈而涩口。她无意识地轻哼起那段断断续续、空灵而悲切忧伤的曲调,那旋律仿佛能抚慰灵魂的褶皱,与此刻的氛围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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