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入巾帼堂

平朝十年腊月十二的夜晚,纷纷扰扰初雪降下,宁京城一夜之间成了一座一望无际的雪国。

第二日寅时三刻入城赶集的第一批百姓,冒着落雪与地面的雪光赶到坊市布置,呼啦啦的声响与北风作伴,大有要撼动堆积的雪花的意图。

但雪花们不愿分离,一层一层结结实实压在街巷与屋顶上。北风呼啸而过,只带下零星糖霜似的雪屑。

雪屑落在路旁野花蕊子里,冷了花露,露凝成霜,霜花随风颤动,簌簌滑落撞向路人的鞋面,没了行踪。

路人留下的鞋印,却深深留在了雪地里,和其他人的一起,在街头巷尾的路面上留下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坑。

辰时一刻未到,林思背着一个相当轻便的包袱,踩过最后一个脚印坑子,踏上了刑狱司大门前的台阶。

大门前的平台右侧立着一只巨大的鼓架,架上一只红漆金边的鸣冤鼓,鼓旁便是一个沙包大小的鼓锤。三者傲然站立,不怒自威,倒比大门梁上有些脱漆的刑狱司黑匾更有气派。

“什么人!”

林思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往里走,守在门口的两名青衣门子便蓦地警惕起来,几乎同时举起手里红缨枪,哐当一声交叉枪头,硬生生挡住了林思的脚步。

林思闻声移过目光,无声打量了他们片刻,视线又缓缓移到上方黑匾上去。

大冷的天,为了吃这一口公粮,他们倒是尽职。

“两位大哥好,我是今日来巾帼堂报到的。”

林思含笑递出敕牒与告身,仔细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变化。

她不怀疑殷嘉的手段,不怀疑这两份册子以假乱真的程度,只是假的终归是假的,在报到完成之前,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前三日里她除了学东西便是认路,宁京城舆图她已熟记于心。若有个万一,从这门出去往东边二里地便是个牙人做买卖的坊市,她体弱气短,跑不了太远,那坊市于她而言会是个极好的掩饰。

两名门子一人查验一份册子,仔仔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才双手将册子奉还:

“原是新来的断事大人。大人请,进门右转沿回廊走到尽头便是巾帼堂,段主簿正在堂内等您。”

二人说着话收了枪,往大门两边退开,恭恭敬敬将林思往里请。

林思重新捏上两份册子时,惊觉自己竟有一些手抖。

她垂目轻笑了一下,跨步入门,料是自己许久不见人世,面对两个小小门子都这般严阵以待。

进了刑狱司,迎面便能看见不远处敞亮肃穆的公堂。

这公堂,十年前林思也曾跪过。只是跪的人并不是如今这位。

如今,在同一块“高悬明镜”的牌匾之下,一条油亮的公案横着,公案之后坐着的黑脸青髯中年男子,想必便是刑狱司司正尹成。他是当今皇帝的异母弟弟,为了当这司正,连王爷都不做了。

此刻堂上不知在审着什么案子,跪在案前的几人吚吚呜呜哭成一片。

哭声从堂里传出来,林思听着心烦,忍不住走快了几步。

摆脱了哭声,她也见着了“巾帼堂”的院子。

这是个一进四合的院子,院中积雪已被扫到两边,留出一条一人通行的路来。

林思擦着积雪穿过院门,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猛然侵入鼻息,顿时勾起了她腹中馋虫。

一大清早的,谁在吃肉?

林思立在院子中央,目光难以置信地落在了正对面房门紧闭的正房上。

那香气,分明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从房子两侧窗子里飘出的白烟。

她拧着眉轻啧了一声,正不太确定地琢磨着是往前走去,还是往旁边站着等人来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满脸喜气,笑得脸上两边梨涡深深凹下去的胖大娘从里头走出来,一见林思,她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阿思?你就是新来的断事林思吧?姑娘们,来人了!”

此话一响,两侧厢房里顿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两扇门前后脚开了,三个姑娘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响起:

“来了!”

下一瞬,一个高出她至少两个脑袋的身影闪到林思身边,一把勾上她的肩膀:“你就是阿思?我是卫金娇,堂里的武事!你可有相熟的好青年?有的话千万要给我说媒啊!”

“什……”

“人家刚来你就让人说什么媒?”

一个穿金戴银裹着一身狐皮大氅的女子翻着白眼走出来,变戏法似的从袖中递出来一只绣着金线的荷包,“阿思,我是齐月娘,堂里的画师。你同她们一般唤我月娘便可。初次见面,这礼物便给你压身了!”

她话音未落,手上力道先松了,荷包从她手里坠入林思手中。

林思一时不察,竟被荷包坠了一下,整只手都随之往下沉了沉,她看向荷包,压着心里的疑问扬起一个算得上友好的笑脸:

“这里面是什么?”

当着人,她并不打算露出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

“是金条哦。足金足重的一两‘小黄鱼’。”

一道清脆的声音代替齐月娘抢了回答。

林思侧头望去,才发现一个十二三岁婢女打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从西厢房里出来,一本正经看着林思,“月娘姐姐很有钱,你收下便是。”

说着,她朝林思颔首福身,“阿思姐姐好,我是堂里的婢女陆招子,也是你的……呃,室友?”

陆招子并不能确定这样的称呼是否正确,不过见林思并未对此提出疑问,便当她理解了。

林思她看看左手装着“小黄鱼”的荷包,又看看右边满脸期待的笑脸,有限的交际能力让她此刻有些拿不准应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思来想去,她望向一嗓子吼出来三人的胖大娘,扬起笑脸问:“那这位想必便是主簿段芳和大人?”

“对喽!”

段芳和高高兴兴应了一声,让开进门的位置招呼大家,“来来来,快进来!为了欢迎你,我今儿特意温了羊肉炉子,鲜着呢!快来!”

“诶!”

林思应得清脆,跟着三人一同往正房里走去,眼中却浮上一抹忧虑。

这三人瞧着可不像是能断案的模样。

同她们共事,她真能在三个月内破一桩案子,还找到合适的人送到殷嘉那儿吗?

只怕……不能也必须能。

她垂下眼眸,敛起情绪。

活了十七年,可接触的人有限。要如何摸清楚这几个人的底细,如何将她们用在最合适的地方,她需得好生探究一番。

说话间进了屋,林思又扬起一张恰到好处的笑脸,从主簿段芳和手里接过碗筷,道了谢后便吃了起来。

段芳和嗐了一声,“谢什么!我们谢你才是!”

“就是就是。”

卫金娇跟着点头,双眼放光看向林思:

“你是不晓得,我们想着已到岁末,哪儿有人愿意离乡背井地往宁京来?不曾想就找着你了!是宁京人,是熟悉律法的状师,又恰好是个孤儿,这不赶巧了吗?”

她生得高大,拳脚有力,说话声都比别人洪亮几分。

这话明明听着不算什么吉利事情,可不知怎的,从卫金娇嘴里说出来,平添了几分喜庆。

林思借着她话里的喜意笑了:“金娇,你这话说的可不对。”

她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我是父母早逝,可不是孤儿。你们是不知道,爹娘可疼我了。要知道你说我是孤儿,他们今晚可要找你好好说道说道的。”

她长了一张讨喜的圆脸,一双大眼带光,看着本就讨喜,何况如今语调俏皮,笑得又是极甜。三两句便融入了几人的氛围里,招得又一阵笑声。

眼见脑会,在有样学样的基础上做两三分区别姿态出来,是林思自幼便会的讨人喜欢的招数。

“别别别,阿思,我今晚还要向周公求姻缘呢!你多吃些!给你爹娘说我可好了,他们千万别来。”

卫金娇一阵后怕,忙往林思碗里添了两块结实的腩肉。

林思忍不住逗她:“你瞧着壮实,怎么竟信这些?”

“诶对了。”她见气氛热了,状似不经意地接着方才的话问:“怎的你们今年招人如此着急?”

一听这话,除了陆招子还在埋头猛吃,其余几人都叹了口气:“别提了,还不是那个‘黑寡妇’。”

想到“黑寡妇”,段芳和几人就想到那办案走访过程中莫名其妙屠村的张紫茹。

想到张紫茹,她们就想到堂内几人都是有点脑子,但都不在办案上的事实。

想到这个事实,她们就为案子头疼。

之前的断事张紫茹性格孤僻寡言,却好歹是个能断案的。

但好死不死,张紫茹被关地牢,“黑寡妇”案在司正要求下归给巾帼堂查办,她们钻研案卷三日三夜也没有头绪,无奈,只能往全国发去招募函。

还好老天怜悯,给她们送来了一个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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