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文人风骨

贺清满腹心事走出醉云斋时,她看到身材纤瘦的林惠月正在门口等她。

饱读诗书的林惠月身上有种独有的孤高气质,这种气质自贺清认识她第一天就格外明显了。

贺清忍不住又想起,林将军临终前,还在谈论这位让她骄傲的女儿时,那幅自豪又担忧的模样。

林惠月一脸疲惫,对贺清温柔笑笑:“去我那里坐坐吧。”

二人并肩朝林府的方向走去。

贺清犹豫了半响,终于伸出手去,拉了拉惠月下垂的袖口。

“惠月。”贺清神色温柔,“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开口。”

林惠月低头沉思了一瞬,她的发丝轻轻擦过锁骨,时间突然被拉的很长很长。

“贺清。”她的声线听起来平和,只有贺清能从中听出一丝哀痛,“你能帮我找到杀害我二姐的人吗?我要将他绳之以法。可以吗?”

“好,我一定竭尽全力。”贺清郑重点头。

不同于韩家,林家早已没了林将军在世时的辉煌,故而林府的装潢看起来略显陈旧,可从古色古香的曲折栏杆和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幅字画中,依稀还能见到林将军当年饱经沧桑的身影。

其中,一面墙上挂着的,是一张美人图,还是娇憨少女的林婉笙正戴着面纱,立在一片芍药中,尽态极妍。

贺清的目光掠过落款,是林泰英的名字,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恰逢爱女生辰,作于□□,愿芳颜长驻”。

是林将军在世时赠予女儿的生辰礼物,附赠了他对女儿带着宠爱的祝福。

对于父爱的感受一直不甚真切的贺清见到此画,突然心生酸涩。

也算父女此生相见了。

长廊走到尽头是一片稀稀疏疏的小竹林,一旁便是林惠月的闺房,则是这庄严府邸中质朴的小小一间,仅从装饰就能看出,朝廷的权力斗争并未波及到这间弥漫着茉莉花香气的小屋。

林惠月亲自给贺清倒上茶,那双眸子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哀伤。

“我平时不太爱和人来往。”惠月说,“来过我这房间的人不多,你算一个。”她叹了口气,“我早就听过你在战场上的事,老实说,贺清,我非常不理解你的选择。我只想蜗居在这间小小陋室,每天写写画画,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没有任何纷争。”

不被理解已是人生常态了,这也没什么,贺清心想。

可是,这世间真的有人能远离纷争,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吗?

“我本来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这种事发生了,我也没心思了。”惠月蹙眉,“贺清,我姐姐她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告诉我,谁会干这种事?”

“给我点时间。”贺清严肃地说,“惠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姐姐是怎样的人?她和韩文嗣关系如何?”

“姐姐她……她是个简单的人。”惠月喃喃道,突然红了眼圈,“没有那么多心思。有时候娇气了点,我总是和她吵架。现在……”

贺清知道惠月说到伤心处,便安抚着她,让她喝茶。

作为林氏三姐妹中被父亲陪伴了最久的人,林婉笙有点娇蛮小姐的脾气在身上,最是正常不过。

这样的人,哪怕得罪了谁,恐怕也不是故意的。

“至于她和韩文嗣,其实不是很熟,应该只见过一次面。”惠月说,“就是韩家送聘礼的那日。我二姐姐貌美,爱慕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很多人她都看不上。韩文嗣这个人,是我母亲千挑万选出来的。”

看来是完完全全的家族联姻。

“她喜欢这位几乎未谋面的夫君吗?”贺清问。

“老实说,一般般。”惠月皱了皱眉头,“只是觉得他挑不出什么错。不过,我那天在酒席上见了这人一面,感觉他油腔滑调的,我不是很喜欢他。”

你要是知道他在战场上做的好事,恐怕就更不会喜欢了,贺清心想。

“不过,二姐和我虽然秉性不同,在生活上的追求却大差不差,还是想找个佳偶共度一生,过过自己的小日子。”惠月说,“像大姐那样母仪天下,抑或是像你一样征战沙场,这样的生活,太耗心神,是我所不理解的。”

不理解。

她说的不是没想过,而是不理解。

不是不可思议,而是太耗心神。

贺清的内心没由来地泛起一丝波澜。

“你知道成婚那夜,你姐姐都做了些什么吗?”贺清问。

林惠月摇了摇头。

“她和韩文嗣喝过喜酒后,我就没见过她。”她说。

“那时你去做什么了?”贺清问。

“我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大地方。”惠月说,“我从酒楼出来,在河边看了一会月亮,就回家了。”

“你一个人吗?”贺清问。

惠月点点头。

这还真难证明!

贺清环视了一圈,不仅感慨,林家就算逐渐没落,惠月也是堂堂将军的闺秀,可她的房间却全是清新雅致的气息,甚至还透露出一丝简朴。

就像她本人。

贺清临走时,惠月突然拉住她的衣袖。

贺清一愣,问:“怎么了?”

林惠月低下头。她的长发从肩膀滑落,抓着贺清的手微微颤抖。

贺清仿佛看见,有一滴滴泪珠落在地上。

没过多久,惠月又松开手,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平日要强的模样。

“贺清,你陪我一会吧。“她说。

临近黄昏,惠月按时吃饭,便要休息了,命丫鬟白瓷将贺清送出去。

白瓷个头略矮,长了一张圆圆的鹅蛋脸,贺清记得,林婉笙成婚那夜,她见过这个丫头。

那时,她还在为自家小姐的未来感到欢喜,如今却愁云缭绕。

“谢谢姑娘来陪我们三小姐说话。”白瓷说,“三小姐平日避人的很,却能和姑娘聊这么久。我们很感激。”

贺清摇摇头,说:“我应该做的。”她想了想,又继续说,“白瓷,你也不要难过。”

听到这里,白瓷眼里滚下两行珠子来。

“二小姐她明明那么心善。老爷走了以后,家中很多事都是由她操持,明明是大小姐,成婚那夜还为了酒水价格和老板娘争执不休。”白瓷的声音逐渐哽咽,“贺姑娘,二小姐走得怎么样?阿文哥不让我们去寻她的尸身,说得留在那,等搞清了是谁害的她。三小姐不乐意,硬是去了,我们这些人待在这,连二小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想到林婉笙临死前的惨状,贺清的心脏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她还好。”贺清说,“你别担心,害她的人一定会被擒拿。”

“那就好。”白瓷给自己顺了口气,“姑娘您慢走。”

贺清走到门口,刚要出门,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撞了一下。

那人仆役打扮,面色非常差,完全无视贺清,直接往里走。

想必这就是林婉笙的仆役阿文了。

“阿文哥。”果然,白瓷在身后细声叫道。

“碧玺她好些了吗?”阿文说。

“还没缓过来,她被吓得不轻。”白瓷摇摇头,“你真去找韩家的人了?他们怎么说?”

贺清接下来听到阿文重重地“呸”了一声。

“没人给个交代。韩氏全家都是小人!”阿文忿忿道。

白瓷刚刚停下的泪水再度泛滥。

贺清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提交走出了林府。

贺清一路往回走,只觉得毫无头绪。

她对林婉笙,对韩文嗣,都了解得太少了。

一天的碎片在脑海里盘旋。林婉笙的凄惨死状,林惠月倔强脸庞上的泪痕,阿文的怒骂声,还有周杞的那句“这里不是世外桃源”……

贺清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又松开了。

虽然不愿承认,可现实就是如此。

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没有问,说不定再多问两个人,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贺清刚一抬脚,便发觉不对劲,原来自己刚来失神,竟然不留意转错了弯,现在不经意走到了一条没有来过的街道,街上零落的行人正在收摊,准备结束一天的劳作。

她打算往回走,可甫一转身,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清愣了愣,才出声叫道:“蔡……蔡大人?”

蔡元本来远远跟在贺清身后,谁知道她不知犯了什么神经,忽然开始乱走。蔡元本还以为她要有什么动作了,正摩拳擦掌,谁知跟着她绕了半天路,还没找到方向,这才知道她是走错了。正内心焦灼时,却被她抓了个现行,未免有些仓皇。

贺清知道这位何子裕信任多年的侍从一直以来都对她颇为不喜,此时在这里见到他,不禁也有些疑惑,出于礼节,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蔡元正慌乱的内心忽然冷静下来,并心生一计。

他看着面前外表平平无奇却被老将军格外的小姑娘,只觉得她像待宰的羔羊。

太嫩了。

“贺姑娘。”蔡元微笑道,“你真是让人难找。”

“蔡大人找我何事?”贺清问。

“何大人有重要的话要我告诉你。”蔡元故作神秘,“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

两人找来找去,最后找了个还没来得及关门的茶水摊。

蔡元对茶水摊的简陋颇为不满。他拍了拍自己袍子上沾染的灰尘,才压低声音说:“贺姑娘,案子查的怎么了?”

贺清摇了摇头,说:“进展不多。”

蔡元看着她流露出的失落,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和何大人预想的一样。”蔡元说,“何大人就是担心这案子不好办,要我来与姑娘你商量的。”

“商量什么?”贺清问。

蔡元悄悄靠近贺清的耳朵。

“何大人说,韩大人最爱面子,不能坏了他的名声。”蔡元低声说,弄得贺清耳朵痒痒的,“姑娘莫要让韩文嗣,做了这个恶人。”

“虽然现在局面看来对韩文嗣不利,可这事还没水落石出呢。”贺清说。

“二人成亲当夜,林婉笙死在婚床上,此事不是韩文嗣做的还有谁?”蔡元不断诱导,“所以姑娘要好好衡量,韩文嗣就算杀妻,姑娘也不能说他不仁义。”

贺清越听越糊涂:“倘若韩文嗣真的杀妻,我怎么可能不说他不仁义?”

“怎么不能?”蔡元笑道,“不仁义的,不是韩文嗣,但可以是林婉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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