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山

季欣琴有点懵。

她只是随口一说,谁能想到整成这叫什么事。这次换她主动去看佟竹本,天才少爷粗茶淡饭吃的香的很,完全没有在小巷里抢饭时的娇贵。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单纯眼神不好?

他的眼眸乌黑透亮,如浓墨点染的清池,深邃幽然,覆盖隐藏了些什么似的,看不清猜不透。

想要的是面,说是打了米线,结果到手是粉丝?这个饭吃的还真是一波三折。

算了,反正都能吃。季欣琴顷刻打消了计较的念头。

因为她想着想着就会把所有的过错归结到自身。就比如带饭这么件小事,哪怕拿过来是自己忌口的东西,她想到的是或许是自己没说清楚,或许是别人匆忙,自己接受了别人的帮忙就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斤斤计较。

尤其是看到他脸上的伤,有些话就难以启齿。

转念思考,又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年纪,谁还没有个干傻事说疯话的时候。

上学期末物理考试结束后,考场哀鸿遍野,大骂出题老师的,跪在座位上求神拜佛的。荔枝当时拎着讲台上剩余几张空白卷,跟个木偶一样站到自己面前,哭丧着脸一语不发,而后“嘶”的几声,把那几张纸撕成两半,大部分人先是愣了一瞬,接着纷纷效仿。还有几个快要羽化升天的索性躺平,等第二场生物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进来时,一群人拉帮结派不冷不热地起身来了句:“卷子先传着,我们去泄洪。”

所以不必惊讶,都是正常操作。

她边想着,边用筷子把粉丝里的香菜一根根地挑出来。

晚上的竞赛选拔测试,她也心不在焉。

竞赛班的人拿捏年年一样的考题小菜一碟,第一节晚自习还没下课,班里人早就提前交卷走得七七八八,季欣琴还在座位上进行着名曰“检查”的发呆。直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才离开考场。

教室在A楼,考场在B楼,从二楼的小黑廊穿行可以过去,但被年级部主任口头禁止,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管。奈何这是条近道,而且不用淋雨,正因如此,学校越是阻拦,正处于叛逆期的学生就越觉得这是条捷径,该走还是走,没人在乎规定能不能走,道理就是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路了。

但能不能走得通取决于两头的铁门有没有上锁。

什么时候锁,锁哪一头是个玄学。

今天玄学开窍了,两头都通畅无比。

里面堆砌的废弃桌椅有被搬动的痕迹,中间留出一道过道,令人诧异。显然旁边的废料都被人刻意地搬过,以往过去高低都得抬脚扭腰来一段钢管舞才能过去。

季欣琴一向都很乖巧,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都老老实实地遵循,今天鬼使神差想当个“坏学生”。

晦涩的月光徜徉在昏暗的长廊,萦绕出些许的忧郁和孤独。

季欣琴不由加快了步伐。到了楼梯口,还没进教室,就感受到气氛的凝重。

第二节晚自习上课铃还没打,这个点竞赛班应该是吵得热火朝天,今天却安静得出奇,而且教室里座无虚席,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趴在座位上写题。

这样的场面居然有点恐怖。

季欣琴蹑手蹑脚地踮回座位,发现旁边空空如也,虽然她对这位少爷同桌的实力底细还摸得不太透彻,毕竟他还没参加过正儿八经的大考排名,但季欣琴总觉得他不至于是因为写得慢所以没回。

班里太不正常了。尽管手脚已经放的特别轻,但弯腰落座时还是弄出咯吱声,教室中央立刻就有几颗不集中的脑袋转过来,盯得她十分不自在。荔枝也没精打采地歪在座位上,看到刚回来的季欣琴顿时精神了不少,惊讶不已地对着嘴型跟她比划了一句:“你写的这么慢吗?”

季欣琴壮着胆子在桌肚里捣腾起了微信,她的好友列表里只躺了一个荔枝,她手指快速地拨弄着键盘,火速发出去一条消息。

心情:今晚咋回事啊,班里这么安静?

发完她就后悔,好智障的一个问题。

晚自习不就应该鸦雀无声吗,难道还应该像菜市场一样吆喝?

几秒后,聊天框里吧唧吧唧亮出几串红点。

荔枝:靠!

荔枝:不知道哪个王八蛋?

荔枝:不是,呸!

荔枝:哪个人。

荔枝:跟老余告密。

荔枝:说我们在教室里放视频。

荔枝:然后刚刚把我们教育一通,就说晚自习结束后把余三道交上去。

荔枝发消息喜欢短句上来呼啦呼啦一长串,从来不会一次性讲完,每句话都带着充沛的情绪。季欣琴蹙着眉头看完,老余在教室正前方挂了个监控,原本她应该立刻收了手机,以免运气水逆被恰好在后台观望的老余逮,但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还是浅浅回复一个“哦”。

但这个决定很不正确。

聊天框里o刚打上,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就在右耳响起:“季神居然偷玩手机!”

一扭头,发现佟竹本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

被他逮比被老余逮更惊悚。

季欣琴脑子一抽,有种干坏事被抓了个正着的心虚,脸色惨白地把手机揣回桌肚,急匆匆地把目光想要瞥回桌子上,装作正在复习笔记的样子,结果尴尬地发现桌面干干净净,什么打掩护的都没有。

百口难辨。

天才少爷脸埋在书包里笑成嘤嘤猪叫,见到季欣琴一脸铁青,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掏出一本厚厚的化学竞赛书,有模有样地翻了起来。若不是碍于纪律,季欣琴真想抽他两巴掌。

但所谓的“纪律”,从来不会超过半节课的时间。哪怕老余在班里杀鸡儆猴,班里的油条们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消停一会避过风头后又开始放纵到九霄云外去了,尤其是晚自习结束后就要收作业。几个习惯在大部队间吃“流水席”的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四处乞讨。

班里的话痨之一成骅,就是流水席的主要战士。因为之前他周练时在自己的卷子姓名处写了个“神话”,当天晚上就被老余贴在板报上展览,于是乎他在竞赛班从此被动改名。此刻他扎着个浪荡的冲天炮从前排飘到后座,一会在苏可那里腻歪一下,过几分钟又贴上侯泽伟,只求能混个靠谱点的答案交差。

苏可:“要求导!”

侯泽伟:“用切比雪夫不等式!”

两个大神争着干起来了,导数还没上,切什么不等式是数学竞赛内容,而这仅仅是普通作业题的第二小问。把神话看得想要自尽。

不久,荔枝也抱着草稿本蹲在季欣琴座位旁,可怜巴巴地哀求:“小心情,第三题咋算的。”

“哦,第三题啊,我用的是一种比较麻烦的方法。”季欣琴一边解释一边翻稿纸,“参变分离后是个对勾函数,分三种大情况讨论,每种情况下分大于零,小于零再做分析,但是要注意挖掉这几个特殊点……”

“停!”

季欣琴还没比划完,就被荔枝的手势打断,绝望地说:“我直接copy然后从答案推导出思路得了。”说完就开始按笔开始飞速记录。抄到一半她猛然皱了皱眉,警惕地往后犯了几页,猛猛倒吸一口凉气,弃笔从机,从兜里掏出手机咔咔就是一顿拍照,整个过程表情五彩纷呈,但硬是忍着没说一句话。

整整写满了五页纸。

季欣琴从荔枝一顿操作猛如虎开始没吭一声,等她拍完后小声说了句:“其实有种简单点的方法。”

荔枝两眼茫然:“So Fucking World.”

兔子急了会咬人,娇俏可爱的小萝莉急了也会爆粗口。

季欣琴生怕她一着急又开始撕纸泄愤,眼疾手快地赶紧将桌面上的稿纸全塞进书包。

“肉脸,你好坏!”荔枝用娇滴滴的夹子音抱怨。

季欣琴笑起来是个又圆又可爱的苹果肌,被荔枝发现后御赐一个“肉脸”的绰号。

“肉脸?”

旁边盹得正香的那位直接从梦中笑醒,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

坏事了。

现在说什么话被佟竹本听到会有啥样子后果都在季欣琴这里形成了条件反射,听到这种词他必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好像没点反应都对不起说话的人。

有个大帅哥附和,荔枝乐了:“是吧是吧,你也觉得我取的这个名字很绝妙!”

荔枝这个颜控什么心思季欣琴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一次下课她偷偷对着自己说:你的新同桌长得很像我推的明星。那个时候她恐怕被迷得神志不清了。季欣琴只想吐槽一句:别被他长相给欺骗了。

季欣琴想扯开话题,想也不想就问他:“你不是在看无机化学吗?”

无机化学是本蓝色的厚书,化竞生进出教室人手一本夹在腋下,学没学懂不知,逼格倒是装的特别高。季欣琴自然也认得这本书。

佟竹本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勾着嘴角笑道:“你怎么对我这么上心?图谋不轨?”

荔枝包括周围听到的人都猛然转过头来。

季欣琴比他们还愣。

她不知道该说啥,但仿佛周遭人都在等一个想要的结果。荔枝八卦的眼神都快冒出来了。以前自己也因为种种原因成为视线的焦点,但基本都是在老余宣布排名成绩,而不是现在这种因为一句话就被人带着节奏牵着鼻子走。

那一刻恍如有一丝小火苗在摩擦,然后突然就顺着引燃线蔓延至火药桶,砰的一声炸开了。

季欣琴尽力克制冲动,但挥出去的手腕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半响,她才意识到,她好像,打人了。

虽然收了大部分力度,但那瞬间他的胳膊连带着后背隆起的骨骼,都肉眼可见抽搐缩了一下,脸上忽地闪现出一丝冰冷和空洞。第一次两人在对视间,季欣琴有了一种真实的陌生感,那种本应该在第一次见面她做好心里准备要迎接的那种感觉。

然后很快,他又笑了一下,安静地继续看书,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围异样的目光尽数退散,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觉得无趣,寂寞得萧条。

聒噪的蛙声从远处的池畔漫上来,与噪杂起伏的蝉鸣撕扯着闷热的夜,尤为刺耳。

两个人相距不过三十公分,之后便再没了交流。季欣琴埋头笔记和试卷,佟竹本时不时还和附近的人打交道,连传说神话一流的圈子也被他轻而易举地融入进去,该讲的都能热火朝天,却唯独没再和先前一样有的没的和季欣琴找茬。每每视线快要扫射到季欣琴的领域,那目光就跟施了法术一样,倏地就转弯了。

撇去脸上红肿的伤口,他俨然是个潇洒神气的少年。他像骄傲的烈阳,偏要去撞寒凛的冰山,膈得疼了,宁可违背光的直线传播定律也要绕道,肆意张扬。

刚遇见时接二连三的糗事恍如一场噩梦,半夜被吓醒后没多久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季欣琴冷不丁觉得如果一直这样或许也挺好。

这不是她想要的吗?互不搭理,安安静静。

没有人打扰自己,没有人笑话自己。

真变成了这样,季欣琴又讽刺地发现,纵使佟竹本不说一句话,自己也不能把他当成空气,没办法坐视不管,甚至没办法忍住不看他。

他有毒!

以至于后半节晚自习,她连一张物理卷都做不完。

体委周翔在一旁唯唯诺诺瞟了佟竹本几多回,佟竹本用余光睨侧,他又一身冷汗地把视线收回去,狗狗祟祟终于把冷少爷逼急了:“有话快讲!”

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虎着腰,半天才憋出话:“同学,你余三道写完了吗?”

“没呢?不就三道题?明天才交。”他说。不知道是这一句“同学”让他感到疏离还是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让他感到矫情,语气里带着几分毛躁。

“下晚自习就交啊!”一向柔弱的体委突然大声,营造出一种天都要塌了的氛围,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善意提醒还是有意观望。

“哦。”佟竹本不以为意,“那就下课交呗。”

顿时奇葩的目光纷纷投来,佟竹本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语气弱了几分:“咋?很难吗?”

“不是难。”侯泽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座位,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把两人关系在几天内打通,说话带着**,扭过身子拍着佟竹本的肩膀,“是地狱。”

周翔眼见着数学大神来了,猫着身子嘀咕一句:“要怪就怪那个举报的,不然老余也不会晚上就收。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气话,就算明早交应该也不会说啥。”

“你觉得他第一次写余三道,没有我,不熬夜能写完?”侯泽伟转头调侃了一句,自恋地用拇指戳了戳胸口,很显然刚刚和苏可的神仙打架中他占了上风,被佟竹本一个拳头咚了一下头顶。但他的话佟竹本并不是完全不相信,翻开崭新的作业本,天才少爷的脸色有点蜡黄。

佟竹本看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大家谈“余”色变的余三道,指的是三道作业题。

老余这个人很规律,每天的作业不多就三题,结果就是所有人一整晚都在做数学。

别的作业都好说,消化消化课堂笔记再翻翻教辅,用用小猿搜题和作业帮都能搞定,唯独余三道需要全班合作完成。

所以余三道是一定要在晚自习大家都在的时候写的。

单打独斗,今晚就是个不眠之夜。没有写完,明天就等着喝办公室凉掉的茶水吧。

直到十点晚自习结束,季欣琴也没见佟竹本交数学作业。侯泽伟回头献殷切抛媚眼不知多少回,甚至差点直接将作业本摊开按在佟竹本桌面上,没好气地说:“歪!让你请教我一下会死啊!”

他无法想象这位少爷的傲骨,佟竹本用竞赛书一挡,侯泽伟急火攻心的唾沫星子全在上面了,他嫌弃地用纸擦了百八十边,不着边地说了句:“太脏了!”

侯泽伟好言相劝:“你就这么想明天喝老余的凉茶?”说完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脸委屈:“你是不是嫌弃我,你是不是看了别人的,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佟竹本目瞪口呆,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花板:“我选前者。”

急躁的猴子彻底被气笑了。

打铃后,季欣琴收书收了将近十五分钟,放进去又拿出来,眼看佟竹本和侯泽伟对喷完头也不回地侧挎着包就出了教室。

她一边磨蹭一边心里审判自己一定是疯了。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玻璃,秋天最后一场闷热的风吹乱了少女细软的长发。

烈阳撞冰山的持久战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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