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谣言越发凶猛,说什么的都有,更有些不堪入耳的话,已经传到立云和和杨念宁耳朵里了。
立宵的舅舅们叔叔们婶婶们姑姑们都来过,立云和态度很平淡,不说是真的也不说是假的,他们也没办法,立宵又见不到,只能离开,有一次杨念宁去地里摘菜,听到有人立宵的坏话,“你说早知道生出来这样,还生他干嘛?”
杨念宁是个在外边脾气很好的人,一方面不怎么有人当面说什么让她发脾气的话,另一方面是有些话她也不在意,可到了立宵立晚身上就不行了,没几个母亲不护犊子,杨念宁哐通一声把铲子扔到地上,朝着她们就走过来,“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小芸的妈妈吗,我听我家立晚说小芸又留级了,哎呦,孩子脑子有问题可不能讳疾忌医啊,还有你,听说你丈夫在外边找了个女人啊,我看人家姑娘长得确实比你能看多了,可惜舌头没你长,不然就不至于只是个小三了。”
杨念宁平日里温温和和,待人也好,几乎没说过什么重话,这样说,已经是撕破脸了,“杨念宁,你以为你家立云和就是什么好货色!”
“是比不上您丈夫,撒种机啊,去哪儿都留种,真够厉害的。”
“你有什么脸说我,你儿子立宵连他老奶都能害死,你怎么敢让他出门的!”
杨念宁脸色一变,一个巴掌扇了上去,“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儿子,你给我说清楚!”
夜色深了,杨念宁一个人坐在河边,她的头发都乱了,她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狼狈,她拿皮筋绑了一下头发,眼泪却掉下来了,她一直坐到眼泪都流干了,又在河里洗了把脸,这才回家。
杨念宁最怕立宵听见这些话,还好立宵最近经常去镇上,不怎么在家,似乎是李梓舒和任通回来了,立宵回来一般也是去老奶家,老奶家的东西有一半是老奶的,一般是立宵的。
立宵今天没出去,在屋里估分,看志愿书,他最近跟迟曙失联了,他去迟林家,迟林家是锁着的,听人说,他家好几天没见有人了。
立宵不知道迟林是不是知道了,外边的传言他倒是听见了,但他不在意,他一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之前谈女朋友也有人议论,不学无术也有人议论,只是现在议论的方向变了,总之都是议论,没什么大不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偶尔听到有人说到老奶。有些话他不想听,可是一旦话里有了在意的人,就容不得他不听,可一旦听了,就容易有隔阂,他不信老奶是被气得病了,可有时候听多了,竟然也会有几分信以为真。
立宵的睡眠质量还是不好,夜夜做梦,梦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身体丝毫没有因为高考结束压力减轻而有所缓解,反而好像加重了,时时刻刻都在崩溃的边缘,他有时候半夜惊醒,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个老疯子走过去,他一动不能动,有时候他看见老奶不住流泪,满身是血,跟他说疼,说小立子不要她,有时候是迟曙,迟林知道了,把迟曙杀了。
立宵无数次惊醒。
他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整日整夜睁着眼,强迫自己想想过去他和迟曙的点点滴滴,想老奶带着他去看戏,越想越痛苦,于是他就起来,去外面,外边太黑,村子里晚上没有路灯,他在黑夜里竟然开始觉得自如。
任通李梓舒他们回来了,想见他,他不想见,他不想见任何人,以前在医院里还想见迟曙,现在他最不想见迟曙,他又想从别人口里听到他没事儿。
立宵日复一日地消瘦,被噩梦和失眠折磨,他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也不想见人,他有时候希望自己被世界遗忘,最好无缘由突然消失,在所有人世界里消失。
立晚最先察觉到立宵不对劲儿,她没有告诉立云和,立云和最近生意出了问题,早出晚归,杨念宁已经被那些谣言折磨得不成样子,真是祸不单行。
立晚最终给谢杨书打了电话,她觉得谢杨书更像一个长辈,立宵现在需要一个长辈。
立晚打完电话没一会儿,谢杨书的电话就打到了立宵那里,一直等到天黑,立宵才骑着电车出去了。
谢杨书待在蛋糕房,晚上就他一个人,他一看见立宵,就放下手里的托盘出去了。
立宵瘦了一圈,戴着口罩,眼圈下边一片青黑。谢杨书原本以为立宵考试完会好一点,反而好像加重了。
“立宵。”
立宵走进屋里,看起来有些憔悴,“谢店,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猫了?什么颜色的猫,怎么会走丢呢?”
谢杨书前几个小时给他打电话,语气很焦急,他说他的猫丢了。
“黑猫。”谢杨书坐在沙发上,“叫警长。”
“屋里找过了吗?”立宵边四处扫边弓着身子找。
“还没。”
立宵跪下来开了手电筒往柜子下边看,他空荡荡的T恤随着躬身的动作露出半个脊背,在后边看整个前胸一览无余。
谢杨书只看了一眼就转头走向门口,把门打开了,夜里清凉的风过境,谢杨书站在风口浪尖。
原来见色起意是真的,他以为他早已经把克己复礼刻进自己的四肢百骸,可以对立宵稳如磐石,没想到还是会因为心动而想入非非,按耐不住,谢杨书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回,把教师守则默背了一遍,不能跟学生有不正当关系……
况且他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猫叫,他一扭头,惊讶的神情全落进立宵眼睛里,一览无余,那表情活像是在说,怎么那么快找到,这猫未免太不争气。
警长慢吞吞走到谢杨书面前,跟他大眼瞪小眼,谢杨书抬手曲着食指扣了一下它的脑门儿,轻声说,“不是让你多藏一会儿?”
警长低头,朝他喵了一声。
“真难找啊。”立宵揶揄。
谢杨书讪笑一声,“我确实没找到,你在哪儿看见的。”
“在你眼皮子底下,谢杨书,还好你没低头,不然就找到了。”
“主要警长是我爸的猫,我不敢轻待。”
“你爸跟这儿隔了有一千公里吧,远渡重洋给你送只猫?”立宵毫不留情,“你爸呢,你别跟我说这只猫是自己坐火车来的。”
谢杨书对这样不饶人的立宵毫无招架之力,他无奈道,“我说真的,真是我爸的猫。”
“你爸呢?”立宵勾头往楼上看。
谢杨书笑起来,“他送完猫就走了。”
立宵:“……”我信你个屁。
“我爸把我家的房子卖了,买了一辆房车追我妈。”谢杨书解释,“我妈为了找灵感全国跑,我爸就开着房车在后边追,他怕警长没办法颠沛流离,就给我送来了。”
“真的?”
谢杨书叹气,“我骗你干嘛,不信你问警长。”谢杨书朝猫抬了抬下巴。
立宵低头去看猫,警长抬头朝他挥了挥爪子,立宵的脸垮下来,谢杨书憋不住的笑在空气里荡漾开。
谢杨书去屋里烤面包了,顺带着准备晚餐,立宵低头看着咬他裤腿的警长,伸出手,警长露出了獠牙,立宵缩回来,警长也缩回去,他一抬手,警长就又露出了獠牙,立宵弯着腰看着他,“你这就不讲理了吧,只准你咬我裤脚,不准我摸你?”
“你别摸他,他性子烈,咬人很疼的。”谢杨书勾头往外看了一眼。
“关键他也不让我摸。”立宵站起来,走到后边,靠着墙看谢杨书做饭,看了一会儿他也钻进去,帮谢杨书洗菜。
谢杨书看他娴熟的样子有些惊讶,“你在家经常帮你妈洗菜?”
“唔,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爸不着家,我妈经常偷偷哭,我怕她想不开,就跟着她,她不让我跟,我就帮她洗菜,切菜,慢慢的,就练出来了。”立宵把洗干净的菜放到篮子里。
“然后呢?你跟着阿姨学会做饭了吗?”
立宵摇头,“后来我跟我爸说我妈经常哭,我爸很惊讶,以后去哪儿都带着我妈,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谢杨书顿了一下,多带一个立宵能怎么样?
立宵接着说,“我小时候太皮了,我爸去的地方不安全,还朝不保夕,所以不带我,立晚不一样,立晚小时候是我带的,很乖,但那时候我太小了,有一次抱她没抱住摔到她了,所以后来他们出去就带着晚晚,我就经常去老奶家。”
谢杨书想着,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立宵那时候应该也就五岁多吧,他五岁多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你爸妈也放心把你们两个小孩留在家里。”
立宵笑起来,“那时候谁家不这样,有什么办法?我奶那么多儿子,管谁家的都是偏心,索性谁都不管。我老奶就不一样,她喜欢谁从不遮掩,不管别人说什么偏心不偏心。”
“你老奶确实很好。”
谢杨书煲好粥,看着立宵低头切菜。
他看起来放松了很多,至少没有刚进来的时候那么紧绷了,谢杨书其实不太能理解立宵和他老奶之间的情谊,他从来没有和老人家生活过,他父母的婚事是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祝福的,他们觉得他们太不配了,谢杨书的父亲是个教授,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母亲是个作家,很少在任何地方久住,一个漂泊一个稳固,跟异地没区别。他父亲后来辞职卖房买房车,更让他爷爷奶奶生气,他父母腻歪起来又没他什么事儿,谢杨书对亲情的概念远低于友情,他跟父母之间不像亲人像朋友。
朋友是各自为生偶尔相聚的,谢杨书出来这么久,也没有太想过谁。
立宵不一样,他的老奶占据了他心中属于父母双份的份量,谢杨书有幸见过这个老人,可以说立宵身上很多很迷人的特质都能在这位老人身上看见影子,立宵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老奶的处世之道,已经把他的老奶当做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立宵他可以忽略年纪,甚至相信长生,谈及生死则色变。
曾经谢杨书觉得还惊讶,立宵这样极为强势又在外边很冷酷的男孩,竟然会在一个比他矮小很多的老人膝下撒娇闹人,本应该稳重的老人也会在一个小孩面前生气,要人去哄。
老奶给了立宵他父母无法给予的偏爱和尊重,立宵给了老人她子女无法给予的陪伴和自在。
到了现在,谢杨书大概可以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情。立宵本来就承担太多,现在又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再没有人像老奶那样理解他,心疼他,也不会有人既把他当孩子宠爱,又当大人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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