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泽不知道有人在关注着他。
莱恩在逐渐脱手公司事务,想把公司交给游泽。
“我不年轻啦,要去潇洒潇洒,顺便给我女儿找个新妈。”
游泽无语,不到四十说什么老了,其实就是懒得上班,还想潇洒,还能潇洒到哪去,M国路上随便抓一个都能当江哨干吗。
虽然没开会说明,但公司上上下下都明白,小游总马上要升职成大老板了,所以很多项目的最终决策还得游泽亲自做。
周淼盯着他的时候他正着急回公司,他在不停地给江哨打电话。
人群如流动的潮水,一股接着一股,游泽站在中间,眉峰蹙着,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指尖夹着手机贴在耳畔,薄唇紧紧闭着,嘴角没有周淼熟悉的弧度,给那张明艳到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添了几分冷漠。
江哨是莱恩的女儿,跟华国亲妈姓,人如其名,是个非常闹耳朵的小姑娘。据莱恩所说,江哨性格也和那位神秘的美丽东方女人差不多。
被祖父祖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江哨以为自己拿的是家庭富裕但父母双亡只能由祖父祖母抚养长大的悲惨儿童剧本。她为报答祖父祖母的养育之恩,严格自律,发奋图强,直到十六岁才知道自己有个便宜爹。
然后她威胁管家买了张送自己去云州的机票。
莱恩去机场接女儿之前专门给头发打了蜡,认认真真刮了胡子,甚至换了一身剪裁妥帖的高定西装。
他很少穿西装,嫌衣服太紧,黏在身上透不过气,三件套繁琐到穿衣服都是浪费时间,在外城这种天气能在身上闷出痱子。最早认识游泽他们的时候,莱恩永远都是花衬衫大裤衩人字拖,他说这样最舒服方便。后来开了公司,为了不给“老板”这个身份丢脸,他就穿黑白衬衫和黑白裤衩,上下班路上穿皮鞋,到了办公室依旧趿拉着他那双破拖鞋。
为了见女儿,莱恩做了很多功课,那几天老板办公室电脑的搜索记录都是些什么:跟十几年没见面的女儿第一次见面该做些什么,十几岁的女孩喜欢什么样的父亲穿搭,如何快速学会M国和华国菜谱的一百零一道家常菜以及作为父亲怎样和女儿相处。
那天他买了一小束向日葵,喷了新买的香水,甚至在那张晒了十几年的老脸上下了功夫,一番捯饬下来竟然还是十几年前那副英俊贵公子的模样。
他默背着从网上取经到的话术,抱着花,忐忑又兴奋地站在出口处。
原以为是温馨的父女相见,结果是讨债,江哨单方面的。
看到莱恩的第一眼江哨就认出来了,那是一张跟照片里英俊的M国男人一模一样的脸,就是老了那么一点点,稍显疲倦。
她跑过去,像一只终于找到方向的小鸟,历尽千辛万苦后回到了它温暖的巢穴。江哨接过了在紧张到不行的父亲手里备受折磨,以至于掉了几片花瓣的向日葵,然后恶狠狠地给了莱恩胸口一拳。
女孩的力气并不大,但能伤到父亲的心脏。
江哨把花妥帖的放在脚边,抬手拥住了十六年里从来没见过面的爸爸。
莱恩的胸口湿了,眼睛也是。
后来江哨就经常“偷偷”跑来云州,大家也都认识了莱恩这个机灵漂亮的混血女儿。
神出鬼没的机灵女孩江哨突然从游泽背后钻出来,拍他的肩膀:“阿泽哥哥!”
游泽手机界面还是拨给她的电话,他无奈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按断了通话,接过了江哨手里的行李。
“走吧,江大小姐,你爸在等。”
“等一下!”江哨拦住他,“我刚看到一个超级大帅哥!咱们可以顺便带他一程!”她仰着头对游泽做鬼脸。
游泽点了下她的脑袋:“首先你爸不让你谈恋爱,其次我还有会,先送你到公司,晚上让你爸请吃饭。”
江哨见游泽一直在看手机,就没继续闹腾,她跟着游泽找车,叽叽喳喳,坐进车里的时候还在说:“我这不是替你考虑嘛。”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游泽堵她,“况且谁告诉你我喜欢男的了。”
“我爸说的,”江哨毫不犹豫给亲爹供出来,“他说你之前亲过一个华国帅哥!”
其实这事是游澈说给莱恩的。
有次他们冒着风险参加了个有点困难的探险项目,游澈还此受了点小伤。结算工资时老板总算有了点良心,多给了他们一些,两个人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拿到工资的那天,游澈非说要带性冷淡的呆瓜弟弟去新开的whisper酒吧涨见识,约着莱恩一起去。
莱恩指着游澈鼻子骂:“你小子什么意思!我自己就是酒吧老板!别把小摊不当店!”并表示绝对不会去别的酒吧消费一分钱,然后坚定的拒绝了游澈的邀请,后来因此后悔了很久。
当时的游泽在腹诽他哥,一个只关心温饱问题,在玩这一块经验基本为零且吝啬到极致的工作狂,怎么可能是去酒吧去找乐子的。
果不其然,whisper的老板是当初帮过他们的邻居怪老头。
老城区的邻里关系很简单,不是差到每天隔着防盗门互相吐口水飚脏话就是好到几双筷子能伸进同一个锅里。
游澈因为捡了游泽,又托人把原先的小一居室换成了个稍微大点的两室一厅。那时怪老头住他们隔壁,孤家寡人一个,经常拎着一瓶洋酒在街上闲逛。兄弟俩搬过去后,怪老头的日常就变成左手拎着酒,右手提着一大堆菜。他不会做就敲游家的门,让两个小的洗菜做饭伺候他,做好之后非说吃不完,硬把他们留下。
是他给游澈介绍简单安全的工作,也是他在游澈忙的时候照顾上学的小游泽。
怪老头在老城区朋友不多,但大家似乎都挺尊敬他,有爱打听的人问他为什么要养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崽子。
“长得好,合眼缘。”他当时这么回答。
游泽大一些就让老头喊他阿仄了,对他来说,那是相当于“长辈”的存在,或者说是“爷爷”。
兄弟俩去酒吧帮忙,因为少了个免费劳动力,游澈去后厨当临时厨子,而游泽在吧台学调酒。
每个星期五whisper的人都格外的多,酒吧有活动,游泽去帮忙的次数的多了就了解了。
客人们可以借着活动和表演,发展一段不到一小时暧昧关系,他们试图在这段短暂的关系里得到那么一丝安慰和包容还有难言的放纵。
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但不影响它令人印象深刻。
这样的活动推出后大受欢迎,酒吧接触到的大多数客人对此赞不绝口。
很多人不再愿意被“爱”所束缚,他们认为爱不是必须品。
爱只是生活这碗乱糟糟的粥里可有可无的调味料。
那么如果有个机会让你触碰到虚无缥缈的“爱”呢,如果真的有那么将近一个小时能够把“爱”具象化,并且能让你不漏缝隙地紧紧攥在手里呢。
银色加冕的前身就是这样不计后果的一小时。
然而除却巫山非云也,并不是每个玩家都能逃出这场暧昧却冷酷至极的游戏。
几起玩家死缠烂打NPC的事情发生后,银色加冕出现了。
一支舞和一个似有若无的吻,更短,更浅,也让人更加珍惜。
客人们趋之若鹜,甘之如饴。
那次酒吧的气氛很好,游泽在吧台调酒,偷摸喝了不少,所以后来应该扮演“王子”的员工临时有事,他被怪老头哄骗着顶上去时,游泽罕见的没有拒绝。
他想试试,试试世界上最难定义的爱到底哪里吸引人。
他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华国男孩跳了一支舞,接了一个不存在的吻。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被游澈看见了,后来他哥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打听他的性取向。
“不知道。”
游泽是真的不知道,他对那些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都没兴趣。
游泽有他哥就够了,如果他哥以后有了爱人,那他就和哥嫂过,如果还有可爱的侄子侄女那就更好了。
他只要家就行。
后来酒吧因为银色冠冕名声大噪,怪老头赚了很不少钱,招了更多的人,他们就不怎么去帮忙了。
游泽偶尔会想起那个周五,但也仅仅只是想起,他有段时间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性冷淡,因为他那天甚至感觉不到暧昧气氛的存在,仅仅认为是工作需要。
再后来,他就再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个周五和那个华国男孩了。
游泽对于莱恩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同性恋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他哥当初也这么认为。他更不打算解释,不然江哨就会给他介绍一大票的M国女孩,她一向很操心自己的感情生活。
见游泽不搭理她,江哨又说:“刚刚那个帅哥真的很帅!他是我见过第二帅的!就比你差那么一点点。”
游泽刚想问江哨把她爸排第几名,工作电话响了,助理说有很多文件在等他签字。
“老板一到下班时间就跑了,说着急回家换衣服。”
游泽被这对父女闹的不行。
机场大道的车流终于动了起来,游泽伸出手指改了导航的目的地,准备先送江哨回家再回公司加班。
“明天再一起吃饭。”他把江哨送到家门口就匆匆开车走了。
直到满天星辰铺开的时候游泽终于从办公桌上抬起头,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抿了口手里的特浓美式,这才想起来某位内城来的少爷。
跟小刘确定了已经把人安全送到酒店安顿好后,他才给周淼发消息。
“抱歉,白天事太多了没能去接你,明天请你吃饭,当面赔礼道歉。”
等了一会,周淼没回,应该已经睡了。
游泽把文件整理好,看了下明天的日程,约了一家专做华国菜的私房菜馆,这才收拾东西回家。
外城的深夜静谧,没有像内城的笙歌鼎沸,只剩风、浪和偶尔掠过的海鸟低鸣。月光被削成碎银,穿过叶片的缝隙落在地面上,有人踩着满地的星光,走在大街昏暗的灯光里。
雨林里或许有夜间活动的动物,他们在黑暗中摸索求生。一只飞蛾从暗处钻出来,翅上还沾着夜露,它确认着光束的方向,带着近乎偏执的急切冲向灯光,翅尖蹭上发烫的灯壁。
热浪袭来,翅被烤得微卷,鳞粉落在灯座上,它不在意,除了那道光,周边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背景。
它仍是冲着那脆弱身体无法承受的热度飞去,撞向灯壁,妄图凭借身躯砸出一个足够钻进去的裂缝,一次两次,直到力竭。
最终附在灯壁上,带着满身的伤痕,一夜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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