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遗迹里的异兽才被特巡队清扫过一遍,利诺和艾米尔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遗迹裂缝入口。
这一路上艾米尔那张嘴就没停过,在接应小组的小型飞船降落后,他甚至顺其自然就和利诺一起坐了上去,依旧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这五年来的经历。
从利诺独自去首都星上学后他有多寂寞,讲到后来他是如何与他的御兽伙伴相遇,并一起披荆斩棘努力通过重重考验进入特巡队……
艾米尔简直像是要将利诺不在的这五年时光补回来一样,一口气就将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利诺。
利诺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不时鼓掌赞叹,他在为艾米尔取得的成就感到高兴之余,也不禁有些感慨。
五年,原来他已经离开阿泽尔星那么长时间了。
利诺如今回想起来,在首都星求学的时光还历历在目。
首都星的生活节奏很快,即便利诺被导师称赞是近十年来最厉害的遗迹机关学天才,但从小地方出来他仍然需要拼尽全力奔跑,才能勉强跟上那里的节奏。
在那种地方,只要摔倒一次,就会被后面拍上来的浪花压得永无翻身之日。
“喂,阿诺,在想什么呢?”
在眼前摆动的手掌将利诺逐渐飘走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在,艾米尔神情关切,轻声询问:“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哦,是不是其实还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不用了,我没事。”利诺摆手谢绝了艾米尔的好意,只是神情难免有些落寞,“我只是……有些想爷爷奶奶他们了。”
一直唠叨个不停的艾米尔,此时变得意外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艾米尔才接过话头,他不知道安慰利诺才好,只能干巴巴地道:“爷爷奶奶的事……我也听说了,节哀顺变。”
利诺轻轻点头,嘴角带着有些苦涩地笑意,无奈地道:“嗯,我明白的,他们本来就年事已高,什么时候离开都不奇怪。”
话虽如此,可利诺还是会后悔自己没能早些下定决心回来,会后悔最后的五年没能陪在二老身边。
那毕竟是将利诺一手带大的亲人,也是从小失去父母的利诺,唯二拥有的血缘牵绊。
现在他们也离开了,把利诺独自留下。
在首都星上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利诺正在准备一家高级遗迹资源公司的面试,接到通知后,他立刻就丢下了一切赶回来,却没想差一点也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看着飞船窗外逐渐接近的阿泽尔星,利诺半开玩笑地开口:“刚被乱进遗迹裂缝的时候,我其实有想过,会不会是爷爷奶奶放心不下我,所以来带我走了。”
“别说这种话!”
哪怕艾米尔清楚利诺只是开玩笑,却还是打断了利诺自暴自弃般的话语,他双手握住利诺的手,认真地驳斥利诺。
“你明明知道爷爷奶奶那样心地善良的人才不会做那种事情。”
“我去看过的,他们二老都是在睡梦中寿终正寝,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才不会去做那种怨鬼才会做的事情!”
艾米尔的话让利诺略微愣了一下,随后他赞同地道:“是啊,他们那么疼爱我,舍不得让我死的。”
不知怎的,利诺又想起了那个有着张扬红发的男人,低声自语道:“所以我才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谢谢你安慰我,艾米尔,我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过,暂时让我先静一静吧。”
闭眼仰头深呼吸了一下,利诺用这种方法把眼泪和复杂的情绪全都吞下,飞船降落在阿泽尔星时,利诺也彻底整理好了心情,笑容又像往日一般回到了他的脸上。
飞船将利诺送回了儿时生活的牧场,艾米尔没有跟着一起下来,他还得回去和他的队长复命。
利诺站在牧场门口挥手和艾米尔以及飞船上的特巡队员们告别,直至目视飞船消失在视野尽头,利诺脸上挂着的笑容才终于消退。
一个人静静在牧场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黄昏被凌冽的黑夜吞噬,冷风吹得利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后知后觉地抱着双臂搓了搓,终于还是推开了牧场的大门走进了物是人非的家。
说是牧场,其实也已经荒废很久了。
早在利诺去首都星求学之前,爷爷奶奶的身体状况就已经不再适合每天高强度的务农工作,牧场里饲养的宠兽陆陆续续被捐给了各种御兽师学校和培训机构,无人照看的农田也被荒草吞没。
本来利诺还建议过,让爷爷奶奶把地租给其他人使用,这样他们二老除了利诺每个月寄回来的钱,还能获得一些额外收入,生活能过得滋润不少。
但眼下看来,爷爷奶奶并没有照利诺的话做,反倒是把牧场原封不动给留了下来。
利诺穿过空荡荡的棚屋和田埂,走过这熟悉又陌生的牧场,最终,他停在了牧场唯一的红砖房前。
这就是他儿时生活的屋子。
一楼隔成了两部分,前厅是牧场的接待处和会客厅。
在利诺印象里,这里总是会接待一批又一批形形色色的客人,小时候的利诺很喜欢趴在柜台边上观察客人们。
他们中有为孩子精心挑选契约宠兽的父母,有为培养自己宠兽而来的御兽师,还有来挑选宠兽的恩爱情侣……
每位客人离开时,脸上都带着或开心或满足或幸福的神情,这让小小的利诺对爷爷奶奶感到无比崇拜。
想到这些,利诺不由轻笑出声,他轻车熟路地绕到柜台后面,打开柜台后掉漆的老木门,穿过门就到了爷爷做木工的工坊。
其实也不止木工,爷爷会很多东西。
利诺的遗迹机关学最初也是爷爷交给他的,利诺就是在这里,第一次亲手制作了陪伴型机关玩偶罗比。
而罗比的原型,是源于利诺的一场梦。
梦里那个人告诉了他一种名为烛龙的异兽。
利诺不知道烛龙具体的样貌,醒来之后,只能按照自己的想象,用机关零件组装出一只带翅膀的小飞龙玩偶。
他当时想法很简单:“既然都是会喷火的龙,样子应该都差不多。”
利诺也是在去首都星正式接触了遗迹探索专业的教育后,才知道龙种异兽的家族到底有多么庞大,光是亚龙、真龙就已经多到犹如天上的星辰。
但很可惜,他如今依然不知道烛龙是长什么样子,那似乎是已经遗落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存在。
而提到“罗比”,利诺忍不住又想起了此时暂住在他精神空间里的普罗米亚,那道如烈阳般的红色身影似乎一直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一直让他待在精神空间里也不是个事儿,如果他愿意搬出来的话,倒是可以用罗比做他暂时的躯壳,”想到这儿,利诺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爷爷奶奶还有没有把罗比留下来。”
利诺寻着记忆在靠墙安置的铁架子上,找到了眼熟的木盒,不由眼睛一亮。
“有了!”
伸手取下木盒,上面几乎没有灰尘,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保养着的。
利诺心里暖烘烘的,自言自语般道:“应该是爷爷做的吧,奶奶对气味特别敏感,这工坊里气味大,她几乎不过来这边的。”
木盒子上挂着一把机关锁,密码就是利诺的生日,他顺利的打开了它。
盒子里的空气带着些许尘味,像是打开了一扇连通过去回忆的门。
盒内垫了软垫,陪伴型机关玩偶罗比就那样静静的蜷缩在软垫之上,安然沉睡着。
利诺将盒子内小龙样的机关玩偶取出抱在怀里,离开工坊从砖房旁边的铁质楼梯上了二楼,他像是个迫不及待回到家的孩子,带着眷恋与期待,用生物验证打开二楼的房门。
推门而入,利诺打开屋内的电源开关,老旧的吊灯闪烁几下,挣扎着亮起昏黄的灯光。
利诺抿了抿唇,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再回到这里的情景,却都没眼前来得真实。
他朝着空荡荡的客厅轻声道:“我回来了……”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回答。
映入眼帘的是利诺再熟悉不过的客厅,沙发、壁炉、绒毛地毯,另一边是厨房,油乎乎的灶台边,还有一张放着三把椅子的餐桌,处处都是曾经生活的痕迹。
利诺穿过两方交汇之处进入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一大一小,一边住着爷爷奶奶,一边住着小小的利诺。
“呵,说起来,小时候的我还一直羡慕爷爷奶奶有一张大大的床。”轻笑念叨着的利诺摇了摇头。
这一次,利诺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推开爷爷奶奶的房门,坐在了那张吱呀作响但过分柔软舒适的床边,伸手轻抚床面。
“爷爷奶奶离开的时候,也是躺在这张床上。”
利诺微微垂下眼帘,抱着罗比仰躺在了床的中间,就像是还小的时候,在无数个暴雨打雷的夜晚,央求着要跟爷爷奶奶一起睡觉时那样。
但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有利诺了。
床单、被子,还有枕套全都换了,房间彻底清扫过,遗体也都已经被运送去了殡仪馆,就等利诺去签字火化,然后按流程举行葬礼。
可他现在有些累了,殡仪馆的路要走好远好远,他想先休息一下。
利诺闭着眼将额头贴上机关玩偶罗比额头上的接收器,朝其中灌输精神力,尝试重新激活罗比。
疲惫的利诺没有注意到,一小股的金芒顺着他的精神力流入了机关玩偶之中。
再次睁眼时,机关玩偶并没有正常亮起,可利诺还是不死心的尝试着道:“罗比,播放音频项目-安眠曲。”
回应他的当然只有一片死寂。
就连利诺自己都笑了:“果然……毕竟那么久没启动过了,零件老化损坏在所难免。”
就像是现在一样,所有利诺熟悉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真可惜啊,还想再听一次奶奶唱的安眠曲呢……”
利诺将罗比放在了枕边,颓丧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想要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
然而,就在利诺被千愁万绪缠得夜不能寐时,耳旁突然传来了熟悉的曲调。
“唔?!”
利诺失态地猛坐起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机关玩偶,只见先前还无法正常启动的小龙罗比此刻端坐在枕边,口中唱着利诺再熟悉不过的安眠曲。
只不过声音不再是苍老女声,反而变成了一个悦耳成熟的男声。
听着熟悉的安眠曲,看着眼前莫名活动起来的机关玩偶,利诺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普罗米亚,是你吗?”
“嗯。”小龙机关玩偶停止了歌唱,仰起头看向利诺,“怎么了,不是你说想再听一次安眠曲吗?”
利诺看着活动起来的机关玩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喉咙里哽咽半天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干嘛这么一副表情,难看死了,”小龙机关玩偶嫌弃地用尾巴拍了拍床铺,“要听安眠曲的话就躺下听,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你可是我的心焰石,我决不允许你又一次破坏我重塑肉身的计划。”
被普罗米亚“怼”了这么一句,利诺的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他的不坦诚。
“担心就直接说出来啊,真是别扭的家伙。”
秉承着不听白不听的态度,利诺干脆抱起小龙玩偶重新躺下。
“你唱吧,我要听。”
窗外洒落的月光,伴着低声吟唱的安眠曲,抱着普罗米亚的利诺很快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直到确认利诺已经睡踏实,普罗米亚才停下吟唱。
他盯着利诺的睡颜看了很久,像是在安抚利诺,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睡吧,睡吧,把烦恼留在昨日,待太阳升起,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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