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装修的三室一厅百来平大房子中,孟凤梅从厨房端出一碗饭,递给儿子于晓洋。
于晓洋抓过筷子,埋头使劲扒饭。
“慢点吃,小心噎住,又没谁抢你的饭!吃这么快做什么?”孟凤梅看不惯儿子狼吞虎咽的架势,忍不住嘀咕两句。
她走到客厅玻璃窗边,撩开窗帘往下望。
外面是一条临街的道路,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你爸怎么还不回来?”孟凤梅自言自语,没指望只有四岁的儿子接她话茬。
等她放下帘子,一回头,于晓洋已经干完一碗饭。
吃完饭的于晓洋放下筷子,拿旁边纸巾擦擦嘴,从椅子上蹬下来,吵着闹着要去找隔壁家的小哥哥玩耍。
孟凤梅拗不过,开了门送于晓洋去隔壁邻居家玩。
刚要返身回去,楼道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出车的于忠明回来了。
孟凤梅立即赶去厨房盛饭,“饭还是热的,赶紧来吃两口,今天怎么这么晚?”
于忠明摘下手套,回身把门合上,往餐桌边一坐,提起杯子喝了好几口凉茶,才接话:“送了一个远客,耽误一点时间。”
孟凤梅已经把热饭盛上来,神情有些凝重地叮嘱:“太远的单子不要接,安全要紧。”
“我知道。”于忠明说完迫不及待开始大口咽饭。
孟凤梅正往他旁边杯子里倒茶,一瞥眼,瞧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没好气地笑骂:“嘁,父子俩吃饭一个样,上辈子都是饿死鬼不成?”
于忠明大口咀嚼着,没时间搭话。
等他几口扒完一碗饭,盛饭的间隙才有空发问,“对了,你去找大嫂了吗?大嫂怎么说?”
“别说了,提起这件事我就来气。”
孟凤梅心里窝火,在外面需要忍着,在家里可不需要,她口吐直言:“我就没见过比你大嫂林香芬更小气的人,我跟她说了,她不准备招待小姑子。”
于忠明一顿,“她不招待,那咱们招待。”
孟凤梅立即不乐意了,“凭什么?咱们也不招待!”
于忠明盛了饭,坐回餐桌,沉声道:“于佩好不容易回国,娘家人总得请她回来一趟,不然外人会有闲话。”
“闲话?”孟凤梅眉头一挑,冷哼:“外人也只会数落你大嫂,作为家里的大哥,小姑子回来了难道不该大哥家里招待?他们不招待是他们的问题,咱们别掺和。”
“我把话跟你说到前头,你别出这个头,到时候你大嫂反咬一口,指责你不顾大哥面子强出头,你有理都没地方说!”
“再说了,你大嫂她精明着呢,招待小姑子难道不用花钱?小姑子从国外回来的,眼界高,一般东西拿不出手,得真花点钱招待,你大嫂就是不想瘦了钱包。”
……
听着孟凤梅越说越偏,于忠明脸上作色,“别把大嫂说成这样,她也挺不容易。”
“嘿,你倒是挺会心疼人。”孟凤梅没好气,“谁容易了?我容易吗?你容易吗?我说她抠门说她小气你就护上了?这难道不是实话?”
“谁护上了,你这话说的……”于忠明不打算让对话升级成争吵,果断闭了嘴,埋头吃饭。
于忠明不接话,孟凤梅倒是来了劲,恨铁不成钢地翻起老黄历。
“我说你也真是老实,你大哥大嫂一家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帮着人家说话,你大哥一家早两年就住上新房了,咱们到现在才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小窝,他们一家用得着你心疼?”
“你大哥在高级大酒店做大厨,工资高,又轻松,不知道比你在外面辛辛苦苦跑出租强多少倍,他还把你大嫂也弄进酒店做服务员,他们两口子赚的钱不比你口袋里那点钢镚多?你心疼他们?”
“当初你大嫂连国营印刷厂的工作都敢辞,铁了心要去大酒店做服务员,你就该知道她的行当多么赚钱。这不,晓敏最近在学钢琴,你知道一架钢琴多少钱吗?晓洋买个机器玩具我都要心疼半天,人家一架钢琴说买就买了,你要是心疼他们,你就该先心疼心疼你儿子!”
于忠明心里叫苦。
今天他算是捅了马蜂窝,这孟凤梅扯起老黄历,一时半会不会停歇。
他只想塞两团棉花进耳朵,不然耳朵都要生茧了。
“照我说,这一切都怪老爷子,老爷子可真偏心,当初你大哥去酒店做厨师是他搭人脉,他怎么就不考虑考虑你,给你也找个这么好的工作?”
孟凤梅越想越气,“什么好处都让你大哥家占了,如今让他们出面招待招待小姑子都不愿意,什么人啊都是,铁公鸡都没这么抠!”
提到老爷子,于忠明趁机转移话题,“最近有空,我去老房子看看。”
孟凤梅皱眉,“你去老房子干什么?你晚上都要出车的人,哪天有空?”
“好久没去了,过去看看。”于忠明含糊地说。
“去什么去,不许去!你大哥去过吗?老爷子对你大哥这么好,你大哥不念叨,你念叨个什么劲!”
孟凤梅恶狠狠地说完,瞥了眼于忠明不太对劲的脸色,也察觉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些,声音放缓:“你就别去了,去一趟耽误不少工夫,影响你出车,我去吧,我抽个空去看看。”
于忠明的神情终于缓和一些。
孟凤梅见状,给他倒了一杯茶,继续道:“不过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婶子在那边照顾,老爷子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忠明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急速地咳了两下,似乎被水噎住了。
他拿余光偷偷瞟了孟凤梅好几眼,想说些什么,又犹豫着没敢开口。
孟凤梅早就瞧出他这副欲言又止的姿态,嗤了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又没拿胶布把你嘴巴贴起来。”
于忠明放下茶杯,直言:“你那婶子,看上去脾气不太好。”
“你什么意思?”孟凤梅剜他一眼,“那我是亲婶子,我知根知底,她脾气虽然急躁了些,人干活还是挺勤快,力气也大,照顾老爷子不成问题。”
“再说了,我婶子去照顾也不是一天两天,老爷子不一直都好好的?要真有问题早就瞧出来了,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这番话怼得于忠明低下头,连连附和。
孟凤梅嫌他瞎操心,瞪他好几眼,起身去厨房烧热水。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动静之大,仿佛整个地板都跟着在震动。
孟凤梅面上不悦:“谁呀?”
这么大动静,小心把她家大门敲坏。
她走过去,拉开门,一阵风似的人物气势汹汹冲进来,她连退好几步之后,站稳脚跟,才发觉涌进屋子的三人分别是她亲婶子,老爷子,以及刚回国的小姑子。
亲婶子梨花带雨,泪流满面,一脸委屈。老爷子懵懵懂懂,东张西望,不知所谓。小姑子则满脸冷漠,带着一股讨债的戾气,仿佛有人欠了她几百万。
气氛实在不太对劲。
这样的情形下,孟凤梅也没了客套的心思,径直朝小姑子发问:“怎么了这是?”
于佩没搭理她,推着老爷子走向于忠明,冷声吩咐:“二哥,你把老爷子带去房间脱了衣服,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从于佩冰冷的眼神中,于忠明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依言将老爷子拉去房间检查。
孟凤梅被妥妥地忽视,心里有气,转身去责问亲婶子:“什么情况?”
不等婶子回答,先得到于佩冷冷质问:“这是你请的保姆?你亲婶子?”
孟凤梅对上于佩冷漠的眸子,有点发怵。
这个小姑子长得高,往那儿一站,气势十足,又经常冷着脸,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不配她看一眼,高傲得很。况且她学习好,读书多,一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在她手里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孟凤梅和小姑子打交道并不多,她和于忠明交往的时候,小姑子读高中,住校,经常不回家。
后面她结了婚,第二年怀孕的时候小姑子就远走他国,其实算起来,她和小姑子真不太熟悉,但大嫂林香芬对这个小姑子十分忌惮。
想想看,连林香芬都忌惮的人,那还是少惹。
可人家现在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有些事想忍也不能忍!
“是我请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孟凤梅理直气壮。
于佩瞥她一眼,“问题大了,你知道你自己亲婶子有暴力倾向,有虐待嫌疑吗?”
孟凤梅满脸惊讶,转头看向自家婶子。
保姆立即矢口否认,扒着孟凤梅的胳膊诉苦:“凤梅啊,你别听她瞎说,我照顾老爷子照顾得好好的,她突然闯进来,还扬言要把我送去警察局,我什么都没干啊!”
话未说完,于忠明拉着老爷子从房间走出来。
“怎么样?”于佩眉头紧皱地问。
“胳膊上有几处淤青,也不知道在哪儿摔的。”于忠明脸色不太好,他以为是保姆没将人照顾好,朝着保姆投去一股埋怨的眼神。
于佩闻言,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立即扫向保姆。
保姆做贼心虚,扯着嗓门抢先解释:“这是前天老爷子半夜里下床,黑灯瞎火的没注意,摔了一跤造成的,不赖我!”
于佩望着还在狡辩的人,冷笑,“你不会以为是摔伤还是故意掐伤,医院鉴定不出来吧?我只要带老爷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够了。”
保姆心里一点没慌。
她觉得对方是故意吓唬她,趾高气昂地为自己辩解:“就算能鉴定出来,那你也不能栽赃是我打的呀,万一是外面的人打的呢?”
呵,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于佩拿出摄像机,“看到了吗,这个东西拍下了你刚才给老爷子喂冷饭、甩他耳光的全过程,你以为你能抵赖?”
此言一出,屋子里陷入安静。
于忠明和孟凤梅此时也都从两方的对话中了解全部情况。
无非就是于佩指责保姆虐待老爷子,保姆叫屈,觉得于佩冤枉人,于是于佩拿出摄像机,表明有确凿的证明。
作为看客,孟凤梅显然也明白于佩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她偷偷瞄了一眼于忠明,于忠明沉着脸,看上去有点动怒。
孟凤梅思索一番,主动开口:“既然这样,那我改明儿重新给老爷子找个保姆吧,婶子你这两天就先回去。”
保姆这才急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凤梅啊,我是你亲婶子,你难道不相信我?我哪里会干出这样畜牲的事情!”
“我天天尽心尽力照顾老爷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这样把我打发了啊!再说了,最近工作难找,你让我回去,在家里吃干饭,你伯伯压力多大啊!”
孟凤梅一脸为难。
当初她婶子下岗,她也是好心介绍来给老爷子做保姆。
人是她亲自介绍过来的,如今传出对老爷子不好的事情,而且还是被小姑子当场揭发,不管这事是否属实,于忠明心里肯定有了隔阂,以后也不会放心把老爷子交给婶子。
还不如趁机打发婶子回家,了结这件事。
唉,给亲戚介绍工作就是烦人,当时都是一片好心,现在反而惹上一身骚,她找谁说理去?
保姆见孟凤梅不吭声,哭丧着脸,继续卖惨:“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要是没了工作,家里就要顶不下去了,凤梅啊,你不可怜我,你也可怜可怜你伯伯,可怜可怜你堂弟。”
孟凤梅有苦难言。
她俯下身劝告:“婶婶啊,你这两天还是先回去吧。”
保姆拼命摇头,委屈巴巴地继续诉苦,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凄惨的人。
于佩看着这两人来回拉扯,气笑了。
“等等,你们该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算了吧?”
被保姆推拉着的孟凤梅心里一愣,支支吾吾:“那小姑子你准备怎么办?”
于佩挑眉,冷眼瞥向旁边的保姆,“我要让她进局子。”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脸色骤变。
孟凤梅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于佩话中的含义,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小姑子,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于佩耸耸肩,“和你亲婶子的所作所为比起来,一点也不过分呢。”
孟凤梅:“……”
孟凤梅气得差点喘不过气。
她算是明白了,和这个小姑子谈话,口头上根本讨不到好,她扭身窜到于忠明身边,使劲使眼色,让于忠明去做做思想工作。
于忠明对于孟凤梅亲婶子的所作所为也心存不满,但于佩坚持要将人送进监狱,这也有点出乎他的接受范围。
“小妹……”他试着开口。
刚开了个头,于佩睨他一眼,冷冷打断:“二哥,我劝你别开口。”
她不会听。
于忠明也明白自己这个妹妹是什么脾性,被这么一回怼,默默将话头咽了下去。
孟凤梅见自家丈夫在小姑子面前这么没出息,大气都不敢出,气愤得要命。
趁着气头,狠狠警告:“于忠明,你要是让我婶子进了局子,我就跟你离婚!”
她亲婶子要是真为这件事进了监狱,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娘家?
回去也得被父母以及一堆亲戚的口水给骂死。
那相当于丢了整个娘家!
于忠明要是连这点主意都左右不了,那她干脆离婚算了!
孟凤梅高昂的离婚宣言如平地一声雷,惊响在每个人耳中,让原本冰冻的局势雪上加霜。
房子里静得能听出针尖落在地上的声音。
片刻之后,于佩冷着脸接话:“二嫂,希望你清楚,不是二哥要让你婶子进局子,是我要送她进局子。”
“还有,你们离婚不离婚,与我无关,你要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让我心里有愧从而妥协,那我只能告诉你,你想多了。”
被说中的孟凤梅脸上立即腾起一层薄红。
她虚张声势地提高音量,放出气话,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
没想到这小姑子压根不吃这一套!
孟凤梅气到了极点,没处发作,涨红一张脸,看上去极为不妙。
一直旁观的保姆也终于明白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并不在于孟凤梅,就算孟凤梅肯为她开脱,这个惹人厌的小姑子也会揪着不放。
小姑子底气足的原因是因为手上有摄像机,这摄像机里有证据,那砸了的话,证据就不存在了!
保姆眼里闪过一抹狠色,暗暗下定决心。
她趁人不备,麻溜冲上前,抢了于佩手中的摄像机,抬手要砸。
“你砸吧。”于佩并不惊慌,反而看好戏似的看着她,“这东西两万多,你砸了,得按原价赔偿,一分不少。”
“况且你砸坏了,我依然能弄出里面的数字录像带,证据依旧在,你砸吧。”
保姆露怯了。
对方似乎不像讲假话。
两万多的东西,她还真没胆子砸下去,家里砸锅卖铁也赔不起。
于是她又慢吞吞地将摄像机还了回去。
眼瞧自己亲婶子被欺负成这种怂样,孟凤梅心里一股郁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她怒火上头,口不择言,对着于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小姑子,你出国留学,一走五年,逢年过节从来没给家里捎个信,也从来不关心老爷子,现在一回来就要开除保姆,你表现出这一股孝心给谁看?”
“不是我故意找你茬,既然你从前对家里不闻不问,你现在依旧对家里不闻不问不就好了?你这一回来,闹这么一出大戏,是想在家里逞威风还是怎么滴?”
“你出国留学,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哪里能体会到家里的难处?照顾老人多麻烦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真这么有孝心,你怎么不直接把老爷子接去照顾?”
……
于佩静静听她说完。
哼了一声,冷静开口:“想要我照顾老爷子?也行,老爷子每月的退休金和老房子的产权交出来,我可以照顾他。”
孟凤梅听到“老房子产权”几个字,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她算是明白林香芬为什么这么忌惮小姑子。
这个小姑子根本软硬不吃!
孟凤梅技穷黔驴,转身把于忠明拉进房间,催促:“快,快给你大哥打电话,让他来一趟!”
总得来个人管管这个无法无天、油盐不进的小姑子。
于忠明依言打了电话,不过几秒,匆匆挂断:“晓敏接的电话,说大哥不在家。”
孟凤梅气急。
难不成还没人管得了小姑子?
她眉目一挑,又催促:“打电话给谢屹,快!”
他老婆他不该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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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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