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祢与徐布里斯朝炊烟方向走去。
草地在她们脚下割裂出微不可察的低鸣。
天色压得极低,夜已经来临。
进入小镇的边缘,一种不属于自然的死寂立刻涌上来。
风在这里似乎都变得迟钝而绵密。
街道空无一人,石砖铺就的地面上尘土堆积,沿着风的轨迹隐隐起伏。
门窗紧闭,只有几间房屋还亮着灯。
沈潮祢与徐布里斯没有多言,随意挑了一栋相对完好的住宅。
她们敲门。
咚、咚、咚。
木门沉默。
沈潮祢侧耳贴近,门内依旧死寂,没有回音,也没有气息。
“麻烦。”徐布里斯啧了一声,抬手直接推门,旧铰链随她的动作发出一声低哑而隐忍的呻吟。
屋内黑暗铺天盖地。
沈潮祢指尖燃起火。
两人警惕地迈入屋内。
空气里布满黏滞的灰尘与陈旧皮革的**气息。
她抬手,将那点火种送入屋顶油灯,火焰顿时窜入其中,爆出一阵异样的咔嗒声——灯芯似乎早已干枯。
昏黄灯光终于压制住黑暗,照亮室内的家具与堆积的旧物。
没有人。
徐布里斯伸手,掌心一翻,一块块碑石应声升起。
它们从家具中浮现,缓慢生长。
她静静凝视那些碑石,片刻后,低声复述读取到的信息。
“这户人家因为诡异的疾病死了,”她停顿了一下,语调忽然低沉,“是全家。”
沈潮祢点了点头。
她早就顺势阅读了碑文,信息因此拼接完成,但为了掩饰她仍静默地回应徐布里斯的陈述。
两人未再停留,悄然离开。
晚风掠过,屋门在她们背后微响。
街道上依旧无声,而远处有灯光,稀薄但确实存在。
沈潮祢带头朝那处亮灯的房屋走去。
房屋是平房,红顶,窗棂间透出苍白的光,不温不火。
沈潮祢敲门。
回应的依旧不是脚步不是人声,而是沉默。
徐布里斯不耐,再度出手。
门被推开的一瞬,一道冷光闪过,如脱弦之箭般飞出——
飞镖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割开空气,带着尖锐的嘶声钉入后空。
屋内,银发少年半坐在地,神情漠然,垂着眼睫。
她身旁,一位穿灰帽的女人眼神阴沉,冷冷地盯着门口。
晕倒的村民堆在一角,呼吸平缓安详;角落的白大褂医师们无力地趴在桌上,似乎早已力竭。
而碑石林立,在病床、桌上、地砖上静默着。
弗拉格斯猛地停住动作,像一只刚从猎杀状态中抽身的野兽,肌肉的惯性在她体内翻滚、堆叠。
她抬手压下帽檐,黑影在眼睫上投出碎裂的褶皱。
她先是扫了沈潮祢一眼——眸光像刀刃钝地碰过金属,又顺势掠向徐布里斯,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卡勒姆的外派调查?”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我记得这片区域……不在你们的任务范围。”她语调冷静,像是质问,又像是陈述。
徐布里斯双臂抱胸,身体微微后倾,斜倚着门框。
她不言,只挑眉看向沈潮祢。
沈潮祢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们的线索指向这里。”
空气忽然紧了半分。
弗拉格斯的眉毛几乎结成一束,“不可能。”
回应她的是沈潮祢抬起相机的手。
弗拉格斯盯着那台相机,皱了皱眉。
她慢慢点头,似乎接受了沈潮祢的解释。
“既然你来了,”她道,语气终于松缓几分,“那就留下帮忙吧。”
她的声音尾音未落,眼角便已斜飞至徐布里斯处。
“霍华德家族的人……你呢?”
徐布里斯扬了扬下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如果你不慊弃,我当然愿意留下。”
她故作随意地顿了顿,眼神扫向沈潮祢,“毕竟我的搭档还在这。”
空气短暂地冷却了一拍。
弗拉格斯眯起眼。
她的神情没有显著的变化,但沈潮祢看见了——某种对立的因子在她的肌肉深处蠢蠢欲动。
她显然不信徐布里斯,或者说不信霍华德的任何人。
可她知道此刻她不能驱赶她。
局势未明,病症如迷宫,她没有余地剔除手边任何可能派上用场的刀锋——即使那刀锋可能带着毒性。
“据我所知,”她缓缓开口,“你们……是有任务的吧。”
她没看沈潮祢,只看着徐布里斯。
“她或许可以随意,”她话中带刺,却不加掩饰,“你呢?”
徐布里斯只是轻描淡写地笑,“我也无所谓啊。”
……
灯火扭曲地晃着,映照着屋内病床与碑石交织的荒诞构图。
彼时弗拉格斯与徐布里斯的目光交锋如两道互不相让的风暴,在空间中悄然掀起涟漪。
可这一切于屋内靠墙的另一端不过是无声的背景。
艾萨克仍旧沉浸于碑文之间,她半跪在一块粗重的碑前,指尖微微颤动。
碑文上密布曲折错乱的线条,如藤蔓纠缠深层神经。
沈潮祢站在另一侧,目光也落在这些碑文上,但她更频繁地偏头看向艾萨克。
她本以为对方沉浸太深,感知不到外界。
但当她的注视稍稍停留得久了一点,艾萨克便忽然抬起头。
两人目光交汇,仿佛针尖对上针尖。
沈潮祢顿了顿,她以唇语缓缓吐出四个字:“烛点千年。”
艾萨克面上毫无起伏,她只是默然地收回视线,又低下头,将全部意识继续倾注于眼前那块碑文。
沈潮祢轻轻吸了一口气,面色未变,只是将目光也重新落在碑石之上。
这些碑一定是艾萨克所升——弗拉格斯是烛道途,若不是她,那便只有艾萨克。
而那几个倒在地上的村民,虽然昏迷但神色却安详。估计是弗拉格斯用烛摄取了她们的心神,让她们陷入昏迷。
至于那些外表诡异的病人们……
沈潮祢没感到惊恐,她只是疑惑。
她们的肢体在追寻什么呢?极端的扭曲细长,像是在追逐着什么。
终于,艾萨克结束了工作。
她简洁陈述从碑中所读得的信息,只言片语却精准。
“变异在三周前开始。”
“精神恍惚、语言错乱、失眠与抑郁——先兆。”
“然后,肢体异化、关节拉长、肌肉再分配、骨骼细长。”
“最后是意识本身的剥离。”
她的声音轻得近乎悄无声息,却如针尖落入水面,搅起一道绵长回响。
沈潮祢轻轻吸了口气。
屋中碑石在缓缓降下。
尘埃滞空,光影沉默地滑过每一道褶皱。
徐布里斯靠在门边,似乎没打算插话。
“医生们尝试处理但毫无作用,”艾萨克语气里没有一点波澜,“绝大多数已死,活着的仅仅还在。”
“没有其它怪异发生吗?”沈潮祢问。
艾萨克回答:“三个星期前,她们都做过噩梦。”
村民们对噩梦不以为意,她们只认为这是普通的生理心理现象。
而直到最后,即使在可怕疾病与死亡的阴影下,她们也依旧忽视了这一点。
“梦境?”徐布里斯终于出声。
沈潮祢这时开口补充,她的声音在静谧中有种过于沉着的怪异。
“我们调查的也是梦,噩梦——潮水与死亡。”
艾萨克点头。而弗拉格斯扬眉,“我知道。”
毕竟艾萨克被突然遣派来这里,调查局不可能不知道她原本的学院任务的内容。
“你们的任务与这里本该毫无交集,”弗拉格斯的嗓音压得更低,“这一切太巧了,巧合得像是某种设计。”
她望向沈潮祢,目光冷冽如寒铁。
那并非质疑,而是一种提醒。
“有人在试图把你们卷进来。”她说。
“毫无疑问,噩梦是烛道途的手笔。”她继续。
说到这里,她的眉眼带上隐约的厌恶与烦躁。
烛。
引导,启明,净化,都针对着精神领域。
当智慧过于高深与超脱,代价便是精神的撕裂与癔症。
它从不问你是否承担得起。它赠予“看见”的能力,却不负责那些被烧毁的眼睛。
弗拉格斯翻开手心。
那枚烛如从血肉生长,温热的金光扭动着落入她掌中。
炽白如病态光辉的星辰,蠕动着,挣扎着。
“我需要寻求启示。”她垂眸,看着手心的烛。
“我们需要找到传染源。”
艾萨克沉默地收起最后一块碑,转向她。
“我会在。”她语气淡如纸灰。
沈潮祢对着两人点头。
她明白接下来的流程——求启之人必须在精神高度清明的状态中接受烛的启示,而旁人需在一侧守望,避免失控。
施术者稍有偏差,便会坠入精神错乱的境地,严重的可能是精神的死亡。
当然,后果往往与所求启的问题的难度深度有关。
不过,这不是直面神明,只是专属于烛道途的能力。
传说,当你求取的答案过于超越,烛便会从遥远宇宙的一隅便会投来一瞥。至于这会带来什么,没有人知道。
沈潮祢明白接下来她需要与徐布里斯行动,既需要她们继续找寻线索,也需要沈潮祢监视徐布里斯。
毕竟徐布里斯终究是霍华德家族的人,敌视调查局的传统由来已久。就算她们临时组成小队,也无法保证她不会因此选择背叛。
这是不是勉强算得上调查局给她的第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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