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
叶问雪叫出了她的名字。
李韵偏了偏脑袋,放空的瞳孔逐渐聚焦,脸上浮现出礼貌的假笑:“您喊我有什么事?”
她的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既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也不会引人反感,就像是带着完美面具的人偶。
叶问雪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到了她的掌心:“程氏娱乐公司最近在招素人,或许你可以去试试。”
“我?”李韵的脑袋朝旁边歪得更厉害了,似乎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她机械地眨巴了几下眼,随即从惊讶中调整过来,自嘲般说道:“谢谢您的好意,但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可能。”
叶问雪也没有强求,只是淡淡道:“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至于要不要去尝试,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李韵有些困惑:“我们并不认识,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并没有傻到会轻易去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至少在她所经历的人生里,所有看似诱人的蛋糕背后都暗藏着无形的筹码。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值得。”
叶问雪没有想太多。程清歌曾经递来的名片,对于她而言只是一张纸,与其留在口袋里被遗忘丢弃,还不如把它给需要的人。
李韵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鸢跟王凯肩并肩走了出来,张泰跟在他们的身后,表情虽有不忿,但明显带着几分隐忍。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最后的结果是顺利达成了调解。
这次打架斗殴两边都有动手,医疗费分别由对方承担。警方的重心放在调查会所的非法经营上,因此对自愿达成和解的双方也就没有再进行过多干涉。
王凯一出来,就在四处张望。扫视一圈以后,他不死心地追问道:“小依去哪了?”
站在外面等候的王皓轩,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许久,一直没有说出完整的回答。
王凯这会儿早就醒了酒,头脑还算清醒,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对了,小依怎么会知道我在会所,是你告诉她的?”
王皓轩顶着自家表哥的眼神威压,缩得跟个鹌鹑似的,讪讪道:“哥,你电话打不通,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就跟别人打听你的位置,就打听到了这里来。嫂子她知道以后,非要过来,我拦不住啊。”
王凯听得头大,捂着脑门,愤愤道:“所以你就让她过来找我了?你知不知道这样造成了多大的误会,小依她以为我跟别的女人喝酒……”
“够了。”叶问雪插了进来,站在两人的中间,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凯先生,若非你先无故失去联络,王皓轩也不会因为担心而去打探你的下落。若非你交友不慎,饮酒过度,陆依也不会产生误会。她在乎的不只是今日发生的事,更重要的是你对于事情所做出的行为和反应。如今你想要把一切怪罪于他人,不觉得有些荒唐吗?”
王凯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望着叶问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实话,他完全没想到叶问雪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原来他跟叶问雪就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也就是因为表弟和谢鸢的缘故见得比较多,按理来说这事根本轮不着一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
他本来想这么反驳。可是想到刚才弱柳扶风的谢鸢,再望着站在眼前的叶问雪,王凯却莫名生出了诡异的感觉。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得罪叶问雪。
王凯把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悻悻道:“我没别的意思。刚才就是有些着急,小依到底去哪了?”
“嫂子说她先走了。”王皓轩缩在叶问雪的身后,探出了脑袋,小声嘟嚷道,“她刚才好像说要辞职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王凯急了,一把冲上前,揪着他的领子问道,“你再说一遍!”
王皓轩有些怂,死命扒拉着叶问雪,喊道:“叶姐,快保护我!我哥他要揍我了啊啊啊!”
“咳咳。”谢鸢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目光死死盯着王皓轩放在叶问雪身上的手。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快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王皓轩在死亡凝视下,被迫松开了手。他闭上双眼,不由得哀叹起自己姐不疼哥不爱的悲惨命运。
好在谢鸢见他有眼力见,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及时出手阻拦道:“王凯,你先冷静。与其在这里教训皓轩,还不如快点去找陆依道歉,说不定还能让她回心转意。”
说罢,谢鸢还故作温柔冲他笑了笑,然后转头对叶问雪说道:“王凯做事冲动了些,今天闹出了太多事,给你添麻烦了。”
王凯:“?”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谢鸢露出这种小意温柔的神情,简直比刚才的嘤嘤怪还要令人发指,让人鸡皮疙瘩忍不住掉了一地。而且,谢鸢怎么好意思说他闹事,这家伙分明比自己闹得还厉害!
王凯还想再解释几句,谢鸢却向他丢来几个眼色,阴测测地笑道:“王凯,别在这里说话了,快去追陆依吧。”
作为谢鸢多年的老相识,王凯通过读取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终于明白了过来。谢鸢不想让叶问雪知道他打架的事。
王凯决定牺牲自己,背了这个黑锅。他对叶问雪说道:“今天打架是我的不对,难为你陪小依来找我。我先去追小依了,改日请你吃饭作为道歉。”
谢鸢一听见王凯要请叶问雪吃饭,醋坛子瞬间翻了,脸上的笑容泛起几分寒意。他推了推王凯:“吃饭就免了,你还是快走吧。”
王凯一边朝外走,一边纳闷谢鸢的举动。他总觉得谢鸢今天的各种行为简直难以言喻,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是怎样一种状态。
“哥,上车,我载你去找嫂子!”王皓轩招了招手,摆出一副拼命想戴罪立功,好好表现自己的神情。
王凯也没推辞。他坐上副驾驶,扫了一眼身旁的王皓轩,被遗忘的记忆突然翻涌而来,恍恍惚惚间眼前浮现出曾经的一段对话。
【哥,谢鸢他装绿茶。】
【谢鸢他要是装绿茶,我都能把你新买的键盘给生吞了。】
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在张泰面前化身嘤嘤怪,还是在叶问雪面前变得楚楚可怜,还是在自己面前各种威逼利诱,这不就是一个绿茶本茶嘛!
王凯叹了口气:“轩啊,你说得对。”
王皓轩正开着车,猝不及防听到这声赞同,一头雾水地问道:“啊,什么?”
王凯幽幽地说道:“我认识谢鸢这么久,才发现原来他茶艺如此了得。”
王皓轩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说实话,他都快忘记这一茬了,没想到表哥会在现在提起这事。他扶着方向盘,淡定道:“哥,你才知道啊。谢哥只要在叶姐面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都快习惯了。”
王凯撑着下巴,发出老父亲一般的感叹:“我知道他醒来以后变化很大,但从来没想过变化这么大。”
王皓轩用余光偷偷他瞄了一眼,试探道:“哥啊,就是那个打赌,截图我还留着,但就是开个玩笑。吃键盘就算了吧,我新买的还没捂热乎,都还没来得及用来跟叶晨打游戏呢。”
王凯咬了咬牙,说道:“不,我说话算话,愿赌服输。”
王皓轩有些慌了:“不是吧哥,你还真要吃键盘啊?这怎么吃?”
王凯却不欲多言,只是故作神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好开车,快带我去找你嫂子。”
那头兄弟俩还在讨论吃键盘的话题,这头谢鸢跟叶问雪陷入了沉默。
当所有碍事的人都离开,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谢鸢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因为他一直都在试图欺骗叶问雪。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纸终包不住火,在白纸燃尽的时刻,他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执意要包裹住掩藏的真相。
谢鸢短暂地思考过,要不要将一切和盘托出,要不要告诉叶问雪,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人,他曾经是个糟糕的混蛋。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些念头,但又很快被否决了。
他赌不起。
他不敢赌叶问雪的反应。他恐惧叶问雪用嫌恶的目光看向自己。他宁愿把自己永远活成她可能会喜欢的模样。只要他一辈子这样装下去,说不定到最后,他就真的成为了这样的人。
一个温柔体贴、身娇体弱,会被人怜爱的男人。一个叶问雪喜欢的男人。
在谢鸢兀自出神的时候,叶问雪突然开口了:“走吧。”
谢鸢愣了一下,问道:“去哪?”
叶问雪突然笑了:“去你曾经想去的地方。”
谢鸢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曾经的叶问雪,很少在下属面前露出笑容,因为她要维持稳重威严的形象。因为在女尊国所肩负的责任,叶问雪必须要成为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在抛开身份,来到这里以后,叶问雪对他笑得比以前多了许多。
谢鸢沉醉在这份喜悦之中,任由叶问雪拉着他的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到到达了目的地,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沙砾泛着一层薄薄的银光,显得模糊而又飘渺。浪花层层叠叠,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夜晚的大海,空旷而又深远。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三三两两顺着海岸散步。
叶问雪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青楼的那段时间,支撑你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获得自由身以后,去看大好河山,去看五湖四海。可惜你最后嫁入了我的府邸,哪里也没能去。”
因为在女尊国,出嫁的男子终其一身都要被困在宅院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谢鸢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惜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当初主动提出假成亲,留在王府为您当挡箭牌。”
叶问雪没有说话,只是在岸边找了一处凸起的礁石,盘腿坐了上去。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回头望着谢鸢。
谢鸢像是曾经重复千百次的那样,小心翼翼地坐在她的身边。
曾经她是战神将军,而他是青楼男子。而现在她只是叶问雪,他也只是谢鸢。
叶问雪转头看着谢鸢,轻声问道:“那时的大火……疼吗?”
火焰灼烧皮肤的感觉,烫得令人窒息。火势从头发蔓延,顺着五脏六腑遍及全身。因为不会立刻死亡,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焰吞噬。地狱般的绝望,难以言喻的剧痛。
谢鸢每每回想,仍然心有余悸。
“疼,很疼。”谢鸢握着叶问雪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侧。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一丝丝蔓延开来。
他用脸颊蹭了蹭掌心,以鸢儿常用的温柔口吻,笑着说道:“本来应该很疼的,但是您这么问了以后,我忽然不觉得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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