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女子说话,那小二咬定宋槿仪是个来敲竹杠的,因为——她还没有付刚才的茶钱。
那茶果子他虽没闲钱去吃,但也是见过的几盘果子样式的,精美的像是一幅艺术品。
就她?小小年纪,牙还没长齐怎么可能会做?
他凶巴巴地说道: “若兰姐,这个小丫头肯定是个骗子,她还没有掏茶钱,是故意这么问的,然后不想付茶钱。”
我没有,我不是。
宋槿仪忙掏出七文钱递给小厮,又朝女子道:“劳烦这位娘子给我一个机会。”
那小二收了钱,“哼”了一声,迅速将桌上的茶盏收拾好,又用抹布擦桌子,飞快甩动的抹布差点弄脏宋槿仪的衣裙。
这是要赶她走。
宋槿仪并没有拂袖离去,反而再次出声询问女子,她知道自己晚一天找不到做工,便多一份不确定性。
女子观察着宋槿仪,她皮肤白润,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眼神中充满了鉴定和力量,“这事我做不了主,掌柜去后面处理事务,我这就去与他说一声,你且稍等片刻。”
隔了一会,一位身材圆润,穿着朱红色袍子的中年男子跟着许若兰出来。
他仔细瞧着,觉得宋槿仪只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态度怠慢道:“就是你要应聘?”
感受到对方怀疑的目光,宋槿仪知道多说无益,最好的方法就是做出来让他们亲眼瞧着,亲口尝着。
“掌柜若是担心我的手艺,不妨让我一试,若是好,我便留下,若是不好,我愿意掏耗材费用。”
掌柜听她这么一说,扬眉看着她,觉得她有几分意思,决定给她一次机会。
******
东厨。
“我叫许若兰,你也可以叫我若兰姐,这里以前是李阿婆做果子的地方,后来她走了,我在后屋住着,偶尔在这里做点饭,你看看有你用的上的东西吗?”
宋槿仪与其互通姓名。
灶台打扫得很干净,锅具摆放整齐,这位应该是个处女座,而且吃得较为清淡,没有寻常厨房那种重的油烟味。
灶台边放着两个小米缸,边上堆着半袋面粉,除此之外……
宋槿仪环视了一圈,这厨房确实干净,干净到什么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许若兰说道:“今日仓促,没有准备太多东西,小娘子寻个简单的做吧,再看看还缺什么?我让小二帮忙去买。”
宋槿仪问道:“请问有绿豆吗?”
许若兰笑了笑,说道:“马上就要立夏了,我也正准备熬点绿豆汤喝,我这里有一点昨天刚买的绿豆,不是很多,你看看够不够?”
说着,她从墙角一个木柜子里拿出一个半旧的布袋子递给宋槿仪。
“小娘子这是要做绿豆糕?”
宋槿仪掂量了一下,不到一斤,但也够了,回道:“若兰姐今日做的是绿茶,我就应个景,做个绿豆糕相衬。”
许若兰点了点头,心里想道:这绿豆糕虽简单,可越是这种简单的,常见的点心方可见真功夫。
宋槿仪先将绿豆浸泡在冷水里,又向掌柜要了绿茶。
在大夏,茶叶算是奢侈品,受其产量人工及运输成本,贡品级的茶叶可换黄金。
故而掌柜只给了点筛选后的茶渣。
宋槿仪皱了皱眉,抿着下唇,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毕竟甲方给出问题,而乙方只有不断解决问题的份。
她烧了一壶滚水,将茶末冲泡开,茶叶如同蜷缩的婴儿一点点展开干瘪的躯体,浑身浸泡着,直到躯体变成如丝绸一般光滑。
味道自然比不上用上好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汤,但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挑剔。
她想起许若兰刚才煎茶的过程中所用的碾子,去了前厅问她要了两勺茶粉。
待一个时辰过去,宋槿仪将那泡在冷水里的绿豆又过了几遍水,这是为了去除豆腥味,使糕点更鲜美,再用漉水囊将茶水中的茶渣过滤掉。
而后又静置了半个钟头,才将这绿豆倒入锅中,加入之前早就泡好的茶褐色茶汤。
之前李阿婆也曾做过绿豆糕,许若兰也大概知道制作过程,奇道:“这绿豆糕怎么还要用茶?”
“寻常的绿豆糕自是不用茶汤,但若要吸引客人,就要推陈出新,来点不一样的,这一份叫绿茶绿豆糕。”
宋槿仪先用旺火煮绿豆,待水滚开,用汤匙撇去浮末,使味道更加清香,转而用小火煨,直到锅中的汤底寥寥无几。
她俯下身,翕动着鼻尖嗅了嗅,不错,这半个多时辰的工夫没白费,绿豆与茶香融合得很好。
她用舀子将这绿豆加茶粉捣成糊状,倒入一个小锅中加入适量的白砂糖,开着小火,不停地搅拌,直到抱团到不刮到的状态。
因为店内没有现成的模子,她只能将就一下,将绿豆糊揉成团状,每一份都揉搓均匀,浑圆成珍珠状。
这时,外面的雨早已停了,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气味,泥土的腥味。
许若兰此时也忙完了外面的活,见她做好了绿豆糕,用筷子拣起一团绿豆糕,细细品尝。
那绿豆糕的质感绵密,口感丝滑,入口即化,像是吃了一口云朵瞬间在嘴里融化,只留下满齿清香。
许若兰平日并不嗜甜,平日只觉绿豆糕甜腻,吃半块足矣,今日却将这一整团吃完了,不由地夸道:“好吃。”
午时,客人都去寻个饭馆吃午饭了,这茶铺也就清闲了下来,掌柜和小二也来到东厨。
小二看见那盘绿豆糕,不屑地想道:还以为她能做出什么花来?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绿豆糕,这种普通点心,不是有手就行?
他侧头看了一眼掌柜,从掌柜的表情上能看出和自己想的一样。
掌柜沉默了半响,还是拿了一块,本以为就是块寻常的绿豆糕,没想到入口却和他之前吃过的绿豆糕完全不一样!
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待要继续吃下一口时,宋槿仪说道:“且等一等。”
她拿过刚才劳烦许若兰煎的龙井茶,“请掌柜再搭配这茶尝尝。”
掌柜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喝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口绿豆糕,平静的眼神忽然有了波澜,他不敢置信地又尝试了一口。
龙井清苦爽口,入口微涩,搭配着这清香的绿茶绿豆糕,其中的甜味中和了苦味,余味是淡淡的茶香,又使下一口茶更加醇厚。
两者搭配,相得益彰。
妙哉!
掌柜抬眼看着宋槿仪想道:人也是个妙人,这手艺,比那留香居和醉流霞也是不差。
他是个生意人,做事情讲究一个不显山不漏水,虽惊叹于这位的手艺,但还是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宋娘子做的确实不错,就是不知要价几何?”
这大概就是面试过关了,下一步该问理想薪资了。
说少了自己吃亏,说多了估计没戏。
宋槿仪想到之前去过的几家,工钱好像是一月二两银子。
这家店不比那几家派头大,薪资自然是比不了,想来也不会按照绩效发奖金。
宋槿仪心中默默估算了一番。
那就……一月一两五?
旁边偷偷竖着耳朵偷听的小二长吸一口气,冒出怪声:“我嘞个乖乖!”
他掰着手指算着一两五是多少贯钱?比他多多少?他几个月才能挣到?
这一面,逐渐放晴的天空,自青灰色的云团缺口处倾泻着暖黄色的阳光,空气中的浮尘被照得一清二楚。
气氛陷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尴尬之中。
宋槿仪自报出自己理想数目便再没有多言。
掌柜转动着他那翠绿色的扳指,目光牢牢锁在宋槿仪身上,他眼睛微眯,只漏出一条缝来,“你知道他的工钱是多少吗?”
他指着一旁的小二。
宋槿仪道:“不知。”
“一月三百文。”
“那你知道她的工钱是多少?”
她继续答道:“不知。”
“一月八百文。”
掌柜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宋槿仪的反应,“小娘子许是没有在云州做过工,不知道这里的行情。我这里只是个小茶铺,比不得那些大酒楼,最多可以给你一两。”
宋槿仪前世好歹打过几份工,一下就听出来掌柜这是在杀价。
她盘算过这个工钱,一两五确实不低,但也算不上高得离谱。
而且——这个价位绝对是掌柜可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他接受不了,肯定会直接将她轰走,而不是在这压价,说明现在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宋槿仪盈盈一笑,“醉流霞一盘荷花酥就要三十文,虽价值不菲,可仍有人为之买单。孙掌柜也是懂吃食的人,您觉得我这一盘绿茶绿豆糕值多少钱?”
孙掌柜暗暗思忖,绿豆糕做法简单,就是一些手巧的妇人,有了材料自己在家也能做的差不多,在大夏随处可见,最是寻常不过的点心。
小摊铺要卖五文,点心铺要卖八文,而醉流霞和留香居要卖十八文。
她这一份与寻常绿豆糕不同,单撇开她加入茶水熬制出茶香这一点,就说口感和糕点本身的味道——不比那两家茶楼差。
说不定还会让那几位有头有脸的食客也称赞一番,到时候这价格还不是他说了算?
孙掌柜心中的算盘珠子拨得“叮咚响”,嘴上却不改道:“我们店就是个小店,没几个茶客,一个月就挣点月钱,给伙计一发,给自己留点不至于饿死,我总不能倒贴钱给你发工资吧?”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
宋槿仪知道谈判不能意气用事,过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终的结果才是。
她选择性忽略对方的语气,说道:“云州做茶果子的师傅少,好吃的茶果子也少,物以稀为贵。我也是个实在人,我的本事掌柜也是见过的,我不会让您吃亏,望掌柜还是在考虑一下。”
她平和的语气使掌柜也冷静了几分。
他也自觉刚才的语气有点冲,沉默了片刻,说道:“小娘子有这等手艺,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小店。我刚才报出的价是我最大限度的退让,若是小娘子不愿,还请小娘子还是令择善而从。”
这就是说谈不了,宋槿仪略表遗憾地欠了欠身,低头时看见掌柜扣紧食指,快速转动着他的扳指。
她转身欲离去,在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她一步一步迈着小碎步,缓慢的如同蜗牛爬行。
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不如她看上去那般从容,“怎么还不喊住我?”
按照套路,她马上就要出去了,掌柜应该叫住她了。
她目光低垂,眼睛往后瞥着,用余光窥探着身后的动静。
难不成是她失算了?
这现代套路在这个地方不好使?
她提着裙摆,半只脚踏出门槛,心里虽有遗憾,却也并不放在心上,盘算着一会的去处。
“等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