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内,多处奔走,宋和锦几乎累瘫,天黑后回到宋家,倒头就睡。
等他第二日醒来,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一问,才知道宋老夫人他们到城外上香去了。
自宋家抄家至今,月余时间,眨眼即逝。
老家的族人们迟迟未到,除了一直在外奔波的宋和锦,宋家人其余人内心都不可避免地焦虑起来。
这天,正逢初一,京都的人家携老带幼,惯例要到城外的护国寺祈福。
宋家遭逢大难后,宋老夫人愈加重视这类祈福祭祀,一大早就吩咐翠娘到西市买了只鸡回来,王梅清母女更是亲自准备各类香烛纸草,很少露面的长媳把自己的孩子给二媳妇看着,自己去买了果子。
二房的几个姨娘们想来帮忙,宋老夫人却不容她们沾手,把她们打发去了扫庭院。一切事物准备就绪后,王嬷嬷扶着她们爬上宋和华雇佣来的两辆驴车,朝护国寺而去。
至于二房的姨娘,则被留在了家里照看孩子,按照宋老夫人的说法,护国寺人多,容易冲撞,小孩子乱跑怕走失,必须拘在家里。
这个理由十分充分,三个姨娘被迫偃旗息鼓,只能目送大房的人远去。
四姨娘很是不服地嘟囔了几句,另外两个姨娘懒得搭理她,转身就回了屋。
宋和锦出来的时候,正遇到几个姨娘回屋。
三姨娘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着帕子进去了。
宋薇薇几姐妹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缩着脑袋,安安静静的。
宋丹丹悄悄抬头看了宋和锦一眼,怕是被人发现,又赶紧低下头来。
宋和锦叫住最后面的翠娘,翠娘愣了愣,条件反射地去看宋老夫人的屋子,下一刻想起宋老夫人与王梅清她们已经不在家了,复露出笑容,屁颠屁颠地跟上儿子。
宋和锦带着翠娘去看高个汉子他们,路过红叶住的院子,翠娘愣住了,有些害怕地拉着儿子的衣袖:“这、这不是咱们租下来的院子么?怎的有人?”
宋和锦扫了两眼守在大门的李家家丁:“哦,有人看上了红叶,想接她进府里享福呢!明日就走,娘你不要担心。”
翠娘放心了,她一直怕自己的儿子被红娘这狐狸精勾走,她还是想要儿子娶一个良家女子为妻的,闻言很是高兴:“那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宋和锦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两句,拍开了高个汉子他们的院子门,门是王铁柱媳妇开的,她正在做着饭,说高个汉子和她丈夫上工去了!
闻言,宋和锦心情有些沉重。可是又无能为力,穷人们只要干不死,便一直干下去。他能给高个汉子他们钱,却不能阻止他们去赚钱。毕竟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要养,他曾听王铁柱说过,高个汉子妻子瘫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均未成年,家里老父只有一只手,两个兄弟去打仗,全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五个儿女,养活这些人的担子,全压在高个汉子一人身上。
码头的活儿也不是时时有的,苦力们按照不同地域分帮结派,竞争激烈,价钱被货主压得极低,因为你不干别的帮派就干,帮派里的小头目还要吃一层,分到他们手里的钱,少之又少。
人力,太廉价了啊!
尤其这些年,并州、上谷郡、幽州屡受胡人侵扰,边民丢荒弃家,逃往南边,涌进京城的百姓日渐增多,在街头小巷等活儿的汉子随处可见。
人力,就更不值钱了!
宋和锦只好到西街的畜牧市场,买几只鸡和一些滋补药材,送到王铁柱媳妇那里。
翠娘不知道其中原因,见儿子买了那么多东西,脸上很是心疼,但不敢说什么。
等到王铁柱媳妇把鸡汤烧好,宋和锦盛了一碗,端到翠娘面前,递给她:“娘,你身子差,每日也过来喝一碗。”
翠娘激动,推辞不肯接,宋和锦继续道:“你快点捧着,我还等着喝呢!”原身也是个弱柳扶风的,养了大半个月还是一身瘦排骨!
前世.养老.中年人.早睡早起.健身狂徒.宋和锦很是唾弃自己现在的身体!
太弱鸡了!
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
翠娘:“……”
她接过来,乖乖喝了。
王铁柱媳妇在一旁很是羡慕,大头娃娃儿子在一旁吨吨吨地喝着鸡汤,她有些担心他噎着,让他慢些喝。
中午时分,谢景的跟班之一田青山带着两个家丁过来,宋和锦特意在前一个路口拦住他们。
守在院门口的李家家丁远远见他与那三个人说了些什么,路口的三个男人便怒气冲冲跑过来,二话不说把他们撂倒在地,为首的男子一脚踩在他的脸上,恶狠狠地道:“什么李家姑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穷亲戚,也敢跟我们谢家作对!”
田青山很是有狗仗人势的架势,踢了地上的家丁几脚,随后便把屋里的红叶姑娘带走了。
等到他们离开,两个家丁马上爬起来,跑回李府,向圆脸管家禀报此事。
圆脸管家暴跳如雷,但等他问清楚来人的模样,听到一个家丁说那些人拳脚功夫极好,且瞄到那些打他们的人腰间挂着一个“谢”字的腰牌时,顿时如泄气的气球一般蔫了下来。他再派人到东街打听,得知有人看见红叶姑娘进了谢家的侧门后,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原本老爷娶个小妾,是三只手指拿田螺,十拿九稳的事情,谁知道谢家会横插一脚,从中截胡,圆脸管家怎么想,都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此刻自己又该怎么跟老爷交代,急得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李大富回来听说这件事情后,不敢得罪谢家,但又不甘心,加上这回,他已是被那个宋班主戏耍了两次,怒不可遏,当即派人去抓那宋班主。
可是,等派去的人到了那里一看,只剩院门大开,人去楼空,找那院子主人,他也不知道租户去了哪里。
四邻租户瞧着有热闹可看,纷纷跑出家门,驻足路边看得津津有味,亲自带队过来抓人的圆脸管家和家丁被这些贱民指指点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无可奈何,只能打道回府。
而此时,宋和锦带着翠娘,刚到府衙里变更红叶的户籍所有人。他把红叶的卖身契给了谢家,还需找到府衙专管户籍的官员,把红叶记名到谢家名下。
如此,红叶的所有权,正式转让给了谢家。
宋和锦看着那张薄薄的文书资料,上面的字很好看,一撇一捺自有风骨,记录了各个卖身为奴的百姓人名,他却突然感到很是怅惘。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
翠娘跟在他身边,对周围一切都感到好奇,她不敢抬头到处看,眼睛却是滴溜溜地转,四处打量着。平民总是怕官的,在她的印象里,进了官府的门,不死都得掉一身肉,宋和锦今天把她带过来,她发现官府里面跟家里似乎差不了多少,他们登记的地方是一个房间,放着几张条桌和椅子,有个穿着官服的中年山羊胡低着头一直在奋笔疾书,很是不耐烦的模样,另外两个拿着木棍的差衙守在他两边,门外面有人在排着队。
登记好,山羊胡便让他们出去,外面的人进来。
翠娘心满意足地跟着宋和锦出来,却发现他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的官员是专管房屋租赁买卖的,人比隔壁的多,有人在小声说着话,有人在签字画押,墙上还挂着不少纸张,上面写着字。
翠娘不认识上面的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宋和锦却看得十分认真,他揭下其中一张纸,交给负责房屋登记买卖的官员。
那官员瞟了他们一眼:“八十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宋和锦问道:“我父亲一个月前去世,我今年已十七,买了屋子,可否立户?”
官员不耐地道:“朝廷刚改了章程,十五便可立户。立户在隔壁屋子,你要不要买?不买走开!”
不等宋和锦回话,便越过他朝后面喊话:“下一个!”
后面一个胖男人挤上来,谄媚:“大人,小的要买城南原宋家的府邸!”
宋和锦母子被人挤到一边,人实在太多,只好赶紧退出屋子。
到了外面,翠娘忍不住了,问道:“锦儿,你可是打算在京城买房子?”她刚刚可是听到旁边的人说了,上面挂着的那些都是待售的房子。
宋和锦不否认,牙婆那里的都是卖家托卖的,官府这里也有不少屋子代售。不过来源更复杂就是了,有的是绝户被官府收回的,有的是像宋家一样抄家被充公的,宋和锦并不打算跟着宋老夫人他们回老家,他想留在城里发展。
他对翠娘道:“是!娘,我打算在京城里买一间屋子,不跟奶奶她们回老家了。”
翠娘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这怎么行!?”
随即她看到儿子沉静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语气马上和缓下来,有些慌张地道:“我、我不是怪你,只是我们留在京城,靠什么存活?”
京城里样样都要钱,回到老家,好歹有族人帮扶,还有田地可以耕种,最起码饿不死。
宋和锦笑了笑,把翠娘带到街边一个大户人家门前的台阶边,拉着她一同坐下,与她细细分说:“娘,若是我们分户单过,你觉得奶奶她们会分田地给我们?哪怕分只怕也没有多少。父辈那边没有田产继承的话,便只能耕种官府拨给我们的土地,那些土地多年丢荒,是为恶田,需蕴养多年,才能成为庄稼耕种的田地,这期间,我们如何存活?其次,农村是非多,宗族盘踞,咱们孤儿寡母的,容易受欺负,就算回了老家,老家人受父亲他们牵连,名誉受损,也不一定待我们多好。”
翠娘:“那、那我们便不分户……”
宋和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翠娘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几不可闻。
宋和锦叹了一口气:“不分户,你便得继续在家里做个粗使仆妇,伺候大娘她们一家,而我,哪怕想赚钱,让咱们母子过上好日子,都得被奶奶她们扣上个‘下三滥’的帽子,禁足在家不得外出,可是若是我们分户出去单过,便不同了。”
人都是害怕未知的,翠娘其实也不想一辈子伺候家里人,但是她害怕分出去后,自己母子无依无靠的过得更加凄惨,现在听儿子说到分户后的日子,胸中有丘壑的模样,便升起了一股希望来,也忍不住跟着儿子的话勾勒起未来,追问道:“怎么个不同?”
“我现在身上还有一百多两银子,方才那房子价钱你也听到了,八十两,咱们把那房子买下来的话,便在京城有了容身之处,无需再每月交房租,额外支出,也不用担心没钱的时候,房子随时会被收走,得流落街头。之后,我打算在家里开一个小作坊,专门制书,你只需忙活家里的一日三餐,其余的交给我便可。若是作坊忙不过来,你便过来帮忙,闲着无事的时候,到邻居家串串门,探听下哪家姑娘是个好的,物色下将来的媳妇。”宋和锦一本正经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蛊惑:
“娘,你难道不想早日抱上大胖孙子么?”
老家的人这么迟来,是有原因的。不是傻作者忘记了这一个设定啊,相信我真诚的眼睛。
还有,古代农民真的不好混啊,粮食亩产量平均在两三百市斤左右,各种田地赋税众多,且这里不是水热条件良好的南方,碰到年景差的时候,真的会饿死人的,现代人大部分都没有真正耕种过(像我顶多就是小学时候去跟着父母插秧和收割,灌溉、翻地、除草除虫都没参与过,)哪里来的优越感,会觉得自己种田比古代种田几十年的老农民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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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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