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红缎

两个貌美的婢女怀里各自抱着一捆红色绸缎,正在一名中年嬷嬷的带领下朝红叶所在的院落而行。

她们是隔壁妾室梅夫人的贴身婢女,怀里抱着的红缎光滑顺亮,触手温润,成色极好,一看就能知道价格不菲。

婢女奉梅夫人之命,送来两匹刚得的布料作为礼物。

红叶此时正在低着头谱曲。她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时而拨弄一下,时而在身前的桌面白纸上添着些什么,眉头微微皱着,对于两个梅夫人婢女送来的礼物视若无睹:“哦,梅夫人送的?我收到了,烦请代谢一声。知秋你收起来,放到一边去。”

红叶的贴身婢女知秋伶俐地“哎”了一声,利索地上前,抱走红缎。

婢女把礼物送到,新的夫人态度又如此冷淡,来的路上想好的讨喜奉承的话也不怎么说得出口,呐呐说了几句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一回到梅夫人的院子,两个婢女便忍不住讽刺起来:

“这红叶夫人架子可真大!”

“就是,她不想着去结识府里的老人,反倒让我们夫人去找她,一点也不把夫人看在眼里,实在可恶至极!”

“这些个女子自以为得到少爷宠幸,恃宠而骄,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迟早有一天会失宠,到那时,我看她们怎么狂傲!”

“不过是一个妾室而已,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府里的正房夫人了!”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去巴结无忧公主。”这个婢女提起自己鹅黄色的裙摆,跑进屋子里,找到倚窗而坐的梅夫人:“夫人。”

“东西送到了?”梅夫人慵懒地伸了伸腰,脸上一派温婉娴静。

婢女见状,越发为梅夫人感到不平:“送到了,可红叶夫人太可恶了!”

“怎么说?”

婢女添油加醋地把她们在红叶院落所受的待遇描述了一番,以期梅夫人为她们出气。

梅夫人听闻婢女的抱怨,却轻轻一笑,戳了戳婢女的额头:“你呀,傻丫头。”

婢女不解极了:“夫人,少爷虽然宠爱红叶夫人了,可这府里抬进来的新人,哪一个不是刚进门的时候一时荣宠?等到少爷兴致过去,还不是时时来咱们院里?这后宅院里,虽然大家不说,但都知道夫人才是少爷的心尖宝,我们为何要自贬身份去讨好红叶夫人呢?她一个伶人出身,其他院的夫人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笑话您呢!?”

梅夫人眉眼染上了轻愁:“红叶夫人与其他夫人……不同”,她咬了咬唇,压下心底涌起来的酸意,“其他夫人都是底下人献给夫君的,唯有红叶夫人,是夫君自己跟别的男人争抢过来的。”

婢女很是不解,这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少爷的妾室?

梅夫人看着婢女脸上的不以为然,苦笑:“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于男人来说,顺从的女人永远比不上他们征服而来的女人,你还小,不懂。”

婢女似懂非懂,问道:“可就算如此,妾室始终是妾室,越不过正房夫人去,就算少爷宠爱红叶夫人,她都大不过无忧公主,夫人为何不与无忧公主打好关系,反倒去结识那红叶夫人呢?”

梅夫人不答反问:“你可听说,除了新婚那晚,夫君再无踏足公主房里一步了?”

婢女瞬间来了精神:“对的,我们私底下都在传,是不是少爷不喜爱无忧公主。”

“夫君对外的说辞是他忙于战事,可他每晚都宿在红叶夫人院里。”梅夫人目光落在虚空,“无忧公主身份尊贵,那又如何?不被丈夫宠爱的女人,出身再高,亦如路边的野草,让人不屑一顾。”

她顿了顿:“更何况,夫君心性高傲,皇上指婚,强压他娶亲,新娘子只会招致他的反感,若是无忧公主再没有自知之明,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任性行事,夫君表面不说,心里一定会厌弃于她。我们凑近无忧公主那边,只会让夫君迁怒,没有任何好处。”

婢女恍然大悟:“所以夫人你才故意接近红叶夫人。”

梅夫人笑了笑:“对了,你方才说,红叶夫人正在练琴?”

婢女:“是的,一边弹着,一边还在纸上写几笔,对了,红叶夫人用的是近来风靡京城的连史纸,夫人说的对,少爷果真宠幸红叶夫人,连连史纸都给她用。”

梅夫人心脏刺痛了一下,脸上却带着笑:“我们过去看看。”

红叶这边,知秋把东西放好以后,趴在案几上,看看纸面的字句,又看看夫人凝神苦思,仿佛吃药一般煎熬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夫人,恕女婢少见多怪,这曲调奴只知工尺谱与减字谱,你作的谱,是如何唱声的呢?”

知秋是谢安平特意给红叶挑选的婢女,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红叶纸上的那些个字符。

红叶放下炭笔:“这叫简谱。”

她吹净上面的碳灰,笑道:“这是我的班主宋和锦少爷教我的,以前我还在市井卖艺的时候,学的曲调虽多,却每每要师徒口口相传,一旦师父突然离世,传承便会中止,和锦少爷知道这个情况以后,教了我五线谱和简谱,一开始确实比较吃力,但熟记每个符号的意思以后,按着符号韵律去唱,唱曲便容易多了,即使没有师父也能把曲调记录下来,传承给下一代,如今我闲着无事,便学着作曲,试着把如今京城名曲谱下来,留待后人传唱。”

知秋大吃一惊,双眼带上了敬佩之色:“世间竟有如此无私之人?!我祖父乃京城名家乐人,家训便是传男不传女,若不是我娘招婿入赘,也不肯把曲艺传给我娘,这宋少爷可真不同凡俗!”

红叶:“只有心性赤诚之人,才不会把世俗偏见放在眼里,桎梏自己。”

她还记得宋和锦教她五线谱和简谱时说的话:“敝帚自珍,无异于关门造车,只有博采众长,兼百家之色,才能推陈出新,创造传世之作。长江后浪推前浪,前人是后人的肩膀,站在前人肩膀上,后人才能更上一层楼。江山万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谁还知当代豪杰?唯有人类智慧之光,才会流传千年。”

“我彼时只是区区伶人,男女老少皆可欺凌,低到了尘埃里去,和锦少爷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还屈尊降贵,教给我安身立命的本事。”

知秋有些羡慕地道:“如此良人,若是宋少爷愿意收我为妾就好了。”

红叶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和锦少爷……嗯,他严肃的时候有些吓人。有点像我的第一个师父。”

她想起了小时候吊嗓练身段时被师父支配的恐惧。

知秋咯咯笑起来:“如此不好么,如兄似父。才疼爱人呐!”

红叶装作没有听到知秋如狼似虎的一番话,继续低头谱曲。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后面拥上来,抱住红叶的腰,将她圈在怀里。

此人灼热的呼吸打在红叶的耳畔:“两日没见,可有想我?”

红叶搁下手中的笔,回身抱了抱来人的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红叶已经想你想了六年了。”

知秋识趣地退了下去。

谢安平有些不满她的敷衍:“我公务繁忙,冷落了你,你怎么瞧着一点都不挂念我?”

红叶心里叹气,抬头强迫自己脸上的笑容更为真挚一些:“累坏了吧?胡茬都长出来了!我叫知秋去厨房炖些补身的东西给你吃。”

这么一正面对上,她才发现谢安平眼下青黑,脸色憔悴了许多,下巴处冒出了短短一圈胡茬。

看来确实是事务繁忙。

谢安平:“兵部征兵出了问题,有几个乡县刁民趁机造谣生事,教唆乡民造反,调动了京畿北府兵才镇压了下去,接下来要继续调集士兵派遣至上党郡,我恐要日日宿在兵部,无法陪你一段时间了。”

红叶:“唉,都是苦命的……”见谢安平眼神因为她不关心他而关心那些被镇压的刁民而逐渐变得危险,她不惊反笑:“都要以命相搏才能活下去了,大人们难道不该反省下问题出在哪里么?”

谢安平一怔,在来这里之前,他的祖父谢允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眼见北部诸郡烽火四起,民众离散,烧杀抢掠,甚至屠杀官府,哄抢粮仓,□□贵女,动乱即将一发不可收拾,面对此情此景,他该如何平息。

他答:“调集强军,武力镇压,反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入狱,领头者割下头颅悬挂于城门前,以儆效尤。”

祖父听了,笑了笑,眼神中却有一丝失望:“还是太年轻,太年轻……没看到内里。”

红叶的这句话,让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茅塞顿开。他知道祖父为何失望了,他理解错祖父的问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来报,梅夫人求见。

谢安平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含笑:“我竟不知道你与梅儿私底下感情如此好,若不是今日刚巧被我碰上,我都不知道你们俩竟交上朋友了。”

红叶与那位梅夫人只有匆匆几面之缘,实在谈不上感情多好,但既然谢安平这么认为,她也懒得去否认,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安平:“既如此,我便不掺和进你们女子的闺阁之乐了。我等的人应也要到了。”

谢安平:我不是渣男,我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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