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几乎是逃一般狼狈地离开了沈千奴的营帐。
“曹将军和袁大人呢?!”他一路从军营跑回府邸,问守在门口的护卫。
他们进入上谷郡后,就挑了保存最为完好的府邸住进去,谢景忙着去确认战争成果,一进城便跑军营找沈千奴,沈千奴是不住在这里的,他与士兵们同住同吃,住在独立营帐里,除了第一日搜捕胡人余敌,其余时间不曾踏入府邸这里一步。
而曹刚与袁才仁进了上谷郡以后,在谢景的印象里,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护卫回答:“城里的富户献上了几个美人,曹大人和袁大人昨日玩得很晚,方才歇下不久,恐叫不醒,不若晌午过后你再过来?”
谢景内心像是一万只蚂蚁在啃噬,极为焦虑难耐,闻言,忍不住有些生气地道:“我们才刚打下上谷郡,两位大人就安心纵情享乐?不怕这里留有敌人余党?”
护卫讪讪地笑了笑,不敢接话,表情为难。
阎王打架,他这个小鬼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左右都不是人。
谢景脑子那个恐怖的猜想亟待佐证,如破土而出春笋,势不可挡地占据了他整个人的理智,以致于让他失去了世家子弟的风范。
他急促地来回走了几步,骤然折回来,揪住护卫的衣领:“你把曹大人叫醒,我有要事相询!”
护卫见他如此失态,以为真有什么要紧之事,他不敢得罪谢家人,硬着头皮叫醒了曹刚。
曹刚睡下不久,就被人叫了起来,听了护卫的禀报,面色十分难看。
“谢景?谢家的小孙子?让他等着,有什么事等本将军睡足了再说!”
护卫:“可是谢少爷他似乎有很急……”
“曹将军!”谢景直接闯了进来,他的此举行为冒失且无礼,曹刚心中不悦腾升,但谢景人都已经来到近前了,又不好赶出去,场面太难看,不如就听听他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听完了好睡个觉。
曹刚让身边的伺妾和护卫出去。
“谢少爷这么急着找老夫,可是有何要事?”
谢景看着曹刚刻板严肃的脸孔,想到那个很可能是真的猜想,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
曹刚更加不耐:“谢少爷,有何不妨直讲!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曹刚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一身凶猛煞气,现在睡眠不足,更是毫不掩饰,一股凶神恶煞之气扑面而来。
谢景的气势不由自主地就弱了下去,索瑟了一下,有些小声地问:“曹将军,我祖父出发的的时候,可曾叮嘱过你什么吗?”
曹刚还以为他要问自己什么,一听,是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顿时就更为不悦了:“谢大人叮嘱我,情况一有不对,便带着谢少爷你逃回京城。”
谢景现在的神经十分敏感,听到“逃”的字眼,就有些急了,难道沈将军说的都是真的,几乎是脱口而出:“逃?可我、我想像先辈那般,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曹刚仿佛听到笑话一般笑起来:“作战迎敌自有沈千奴那些小子在,谢少爷何苦去揽那苦差事来做!你若是太闲,我让当地富户找几个与你年龄相当的美人,日日陪你玩耍,如此一来,你便不会整日无所事事了。”
祖父是不是把我视作弃子了?
这句话在谢景心口横冲直撞,恨不能冲口而出,但他仅剩的理智告诉他,这样无凭无据的质疑,只会惹来曹刚斥责,使军心涣散,耳边又一次响起了沈千奴在营帐里对他说过的话:
“你若想知道真相,验证一下便知。”
“与草原部族交战两**宝,一是骑兵,二是粮草。”
“我们现在有三万多士兵,骑兵却只有不足三千之数,根本无法与草原部族正面对抗,一旦遇上,便是全军覆没。”
“你家于军事一道世代耕耘,你祖父和两个伯父不可能不清楚我们这支援军的情况。”
“若要保障你的人身安全,就得对上胡骑而不败,我们起码要有五千骑兵。”
“我们带过来的粮草,够上党郡将士半年,但是只够上谷郡两个多月,哪怕现在就班师回朝,粮草也还是不够的,需要沿路征讨。”
“一旦中途遇上敌袭,粮食被烧、被抢是常事,粮草出现欠缺,不足三日,必定兵变!”
“任你再强的王者之师,没有粮草,只能不战而败。”
“若是你祖父和伯父真为你着想,骑兵和粮草不会短缺了你去。”
“你看,我们现在是打下了上谷郡,可一直不曾遇到其他地方的朝廷援军,侥幸没遇上匈奴部族,军队数量因归附的乡民和散勇,也增多了一万多人,可这增多的粮草供给该往何处寻觅?”
“谢少爷,我们的形势,看似胜券在握,可实际岌岌可危,若是不再加以改善,随时都会溃败!”
想到这里,谢景回过神,有些低声下气地道:“曹将军,我与沈将军商议过,攻下上谷郡以后,下一步去攻打匈奴一支,草原部族骑兵强悍,我们骑兵不够,你可否去信祖父,让他调遣邻近骑兵过来?”
曹刚耐心告罄,这种少年郎空有一腔血勇,净是给自己找麻烦事:“朝廷给我们的行军任务,是援救上谷郡,如今上谷郡已被收复,便是完成了朝廷命令。军功不是那么好打的,我们莫要穷追敌寇,静待朝廷下一步指示即可。”
谢景咬牙:“若、若是我们陷入围困呢?沈将军说过,胡人内部分派各族,如今只是打跑了其中一支,今日是羌人,明日来围攻的便可能是羯人,后日是匈奴……他们散落在周边县乡,藏匿极深,防不胜防,总会在我军防守薄弱的时候偷袭……”
“谢少爷,你多虑了。”曹刚一副不愿意继续说下去的模样,“这些事物,自有底下人处理,若是事事都要我们去做,养那么多奴仆做什么?这批不行,那便换一批,老夫倦了,你请回吧。”
谢景抿了抿嘴,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发呆。
很快,华灯初上,夜幕来袭。
仆人们垫着木凳,爬上去,把大大的灯笼挂上。
北部的夜晚风沙猛烈,沉重的大灯笼啪啪作响了几下,才缓缓停稳。
谢景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过来,他叫两个跟班进来给他磨墨,提笔写了一封信。
“你快马加鞭把这封信带回京城,交给祖父。”
跟班连连点头。
他拿着盖着谢景本人私人印章的信封,慎重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然而,他出了府邸之后,没有马上骑马离开上谷郡,反而是去了沈千奴的营帐一趟,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才趁着夜色出城。
“将军,”纳木吉眼含仰慕地看着沈千奴:“果然如您所料,谢少爷写信向谢大人讨要骑兵与粮草了!”
沈千奴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面,看着上面的地形,心不在焉地道:“啊……接下来就看朝廷局势了。”
纳木吉不解:“将军,若是谢大人不肯回应谢少爷,那我们便离间成功了,谢少爷没有后盾,便只能站在我们这边。但若是谢大人肯继续拨粮草和骑兵过来,那我们的计谋不是失败了么?谢少爷一定会对我们产生芥蒂,认为我们居心不良,会不会一怒之下要我们性命?如此情况下,我们是不是要另外早做打算?”
沈千奴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凉薄而寡淡:“纳木吉,你是在揣测我的心思吗?”
纳木吉一惊,急忙回应:“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为将军着想,唯恐将军受到伤害,绝无二心,望将军明察。”
他神色惶恐,完全没有料到沈千奴如此敏锐,竟轻而易举就洞悉了他的小心思。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沈千奴把目光收回,重新放在沙盘上:“我只需要没有任何异议执行命令的兵,不需要对我的决定有争议的将。”
“若是有第二次,你主动离开我左右。”
纳木吉面色苍白:“是!属下明白!”
“纳木吉,有野心不是一件坏事,但有勇无谋就是蠢材,逞个人之强,累人累己。你先学学什么叫谋定而后动。”说到这里,沈千奴施舍一般地瞥了他一眼:“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就今天这件事来说,我的目标就是后者,你怎么会认为我们需要另做打算呢?”
纳木吉一怔,后者?不就是谢大人拨调骑兵和粮草过来,谢少爷有了保障,自然感到安全无恙,不相信大人口中他是弃子的说法,因此与他们生隙,甚至贬斥疏远他们……
这对大人百害无一利,被谢家人记恨上,任大人做了再多,日后亦是升迁无望。
但是,大人对于谢家少爷对他们的看法和做法,明显不放在心上,莫非大人认为,谢少爷对他们的态度根本无关紧要?
大人不把谢少爷放在眼里,是否认为谢少爷对他们造不成威胁?
可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要离间谢景少爷与谢家人关系?那除了让谢少爷变得厌弃他们或是增加了兵营的骑兵和粮草之外,还有其他好处么,大人他图什么?
等等,骑兵和粮草?!大人要的是骑兵和粮草?!
纳木吉犹还未彻底想通其中的关窍,心脏却本能地砰砰急速跳动起来。
沈千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鼻梁:“你下去,好好想一想。”
纳木吉一脸沉思地与进来的潘金错身而过。
潘金微微愣了愣,见到里面的沈千奴,神色严肃起来:“将军城里的富户已经摸查清楚,总共有三百六十三户,其中家资过万钱者五十,另有附近乡里村户一千八十八户,地主豪绅六十户,所在之处亦已一一查清确认。”
沈千奴从沙盘后面走过来,露出一个笑容:“召集百夫长,一人负责一富户,让向导带路,率领士兵,包抄所有城内富户!一个不漏!”
潘金兴奋地咧嘴笑起来:“遵命!”
我好像写得太隐晦了,修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陷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