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莲引正在沼泽上方入定时,岑引像个圆球似的飞过来:“姐姐姐姐,他们给你找了个郎君,你和我一起去看吧,去看吧好不好。”
她睁开眼睛,及时落地让他结结实实的扑进怀里,用术法传音道:“不去。”
因莲引生下来就是个七尾狐狸仙,于法术进修这一道倒是十分的无师自通,进益飞快,近些年已隐隐有飞升上仙之势。法术高强有很多好处,除了可以揍那些过了边界的小魔小妖之外,最令她高兴的,就是这简单的传音法术。这一简单方便的法术,在她满五十岁时正式学会,从而避免了她一直做一个哑巴的悲惨前景,光荣的升为半哑之列——因为她有时候不高兴理别人,便顺水推舟的做一个全哑,绝不轻易的使这一法术。
莲引娘胡柳龄曾经评价:懒得结结实实。
岑引又去抱她的腿:“是隔壁的猪大仙!”
啊?
虽然早有这种感觉,但被证实还是令人诧异。莲引起了好奇心,手指竖起在嘴边示意了一下,牵上岑引御风而上。
岑引见姐姐这样,知道是要做坏事,小孩子家家没见过什么世面,脸都兴奋红了。
她看见了,忍不住捏了一把岑引的小脸蛋。
岑引鼓着嘴包抗议。
到家门口时,岑引急急拉着她的手要往大门口冲,莲引拽住他,努努嘴:“坐在厅堂能看见我们回来啊,你前些日子炼化的灵力是不是都炼到朱大娘的肉铺里了?”
岑引瘪瘪嘴,瞪她。还想打她,可惜七尾狐狸太厉害,他一个三尾狐,年纪还这么小,只修到三重地仙,绝对打不过九重仙。
嘤嘤嘤,狐狸尾巴差好多,没她漂亮就算了,连打也打不过。好想哭。
莲引看见他气鼓鼓的小拳头,翻了个白眼,捏着他的后领子翻了自家的东墙。
她一边应付着岑引这个小祖宗,一边穿过菜园子把窗子推开一条缝,躲在窗下偷看。
一个跟话本里四十岁凡界女人差不多样貌的鸭子妖,挺着个大胸脯,手里端着一杯茶,嘴上泡沫横飞:“我说胡白,你就别犹豫喽,这么好的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看看,”她索性站起来把一旁局促呆立着的朱良从往前面一推,“看看,一重仙!娶你女儿做正室,你还见过第二家?乡里乡亲的,大家都知根知底,也省了许多麻烦不是?”
莲引寻思:这女的一看就是灵力不济,纵是炼成了妖,也是惨不忍睹。
丑八怪还想给她说媒!哼!
胡白坐在上面,用茶盖子撇了好几遍浮沫,再吹了吹,胡子抖抖,呷了一口茶,沉吟道:“良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好孩子。不过这事情,我的意见不能太作数,也得看看小莲的意思。”
她娘偷偷拽一下胡白的衣袖,她爹稳如泰山,于是她娘十分为难地对着底下的鸭子妖挤了个笑。
鸭子女妖放下茶杯的声音有点响:“什么意思?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们这当父母的还要儿女做主不成?”她斜着眼睛,看见胡白端坐在上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话音一转:“再说你们陈家,这莲引姑娘……啧啧啧……”
朱良从咳嗽了一声。
岑引被莲引抱在怀里,听到这里对她挤眉弄眼,指望着报刚才的一揪之仇:“小莲,她说你哑巴。”
莲引竖了一下手指头,目露凶光对他挥了一下拳头。
哑巴就哑巴呗,碍着你啥事。
“胡伯伯,您别误会。本应我娘来提亲,小生冒昧登门,实是唐突了。”朱良从规规矩矩的行礼,“不过我娘前些天染了风寒,服了灵药却一直不见好,这才有我上门求娶之事。望胡伯伯不要怪罪。”
胡柳龄忙说:“良从快起来,近几日事多,没去你家探望你娘,倒是我的过错,哪还有怪罪你之说。”
“惭愧惭愧。”朱良从再次拱手,斟酌道:“我知莲引妹妹聪慧灵巧,只是造化弄人,众人对她有诸多偏见。但是小生,”他坚定对胡白说:“小生只愿得一心人。且必珍而重之,不让她受苦。”
“姐姐,朱大哥虽然菜了点,还是个猪仙,但人还不错。”岑引说。
我知道。
莲引想。
和他成亲也未尝不可,谁不是稀里糊涂的过。
莲引牵着弟弟摸着墙根走到菜园子里的梨树下,一纵身躺到树干上,脑袋枕着手,望着天。
“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朱大哥?”岑引扒着梨树,仰头问她。
莲引没理他,继续抠手指头上玩石头玩出的肉刺。
岑引瘪瘪嘴,叹气:小莲生气了。小莲又不理人了。
他们姐弟两的相处模式一向很是跳脱,岑引开心的时候就喊莲引姐姐,不开心了就学大人叫她小莲。莲引多次用拳头规诫无果,遂随着他去了。
傍晚的时候爹爹在院子里找到她,她正把衣裳绑起来,不用灵力,拿一把锄头清理菜地里的杂草。
那株梨树花开的雪白,晚风吹过飘了一地。
看到爹爹过来,她拄着锄头撅着嘴。
“傻孩子。”胡白笑,一撩衣服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小莲,你对亲事有什么想法吗?爹想听听。”
莲引放下锄头,踢踢踏踏磨蹭过来,传音道:“没有。”
胡白头发胡子白了多一半,花花灰灰的,冠帽都挡不住。风一吹,莲引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墨水味。
她心里有些涨涨的,慢腾腾传音:“随便好了。”
朱家和胡夫子家要结亲了。雾泽沼里消息瞒不住,众仙妖议论纷纷。
以往她都是照着凡界的画册子,挑好看的样式不拘找什么材料就地幻化的衣服,一来可以借此精进她的操控能力,二来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但成亲不是小事,饶是她不上心,家里她娘也催促不止,于是趁着一日出门给小岑买些字帖的功夫,也准备去布料店,扯几匹红布。
高价的布料挂在架子上,红的艳若云霞,她摸了摸,乡巴佬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哪个姑娘不喜欢美的东西呢?嫁衣是美的,爱情也是美的,所以都是令人向往的。只是想来不是谁都有好运气能得到,两样都占这样的好运气她就没有,所以嫁衣漂亮一些,姑且算作她的安慰吧。
“仙子是要为自己准备嫁衣吧?”店老板走过来笑,摸上她手中那匹布:“这是新近最好的布,唤作朝云锦。是九重天上织女娘娘亲手纺的,可是用每月初一的第一抹朝霞,历经七七四十九月,耗时九日才制成的。就只剩这两匹了。仙子,要买可得抓紧了。”
莲引乍舌,只觉这九重天上的各位神仙们,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闲的蛋疼。固然这朝云锦也实在是好看。
遂传音道:“多少钱?”
“三块灵石。诶,”老板迟钝了一会儿,领会道:“你是那个哑巴?”
莲引不太高兴,横了老板一眼,却也懒得与他多费灵力传音。于是放下手中的布,转身便要走。
那老板忙道:“仙子恕罪,一时嘴快,还望仙子不要生气。既是如此,想必姑娘就是胡夫子家的姑娘了?朱娘子昨日已买了朝云锦,没送到你家去?”
莲引想了想,摇头。
“我看那朱娘子怕是病的不轻,昨日还是她那位仙君儿子搀着过来的,要我说啊,你家也该过去看看。开店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家男方给女方裁嫁衣的呢。”
莲引心中隐隐起了一种不好的念头,身随意念动。
眨眼间店老板已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老板惊叹:小小年纪如此修为,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啊!
“娘去看朱大娘了吗?”
莲引落地传音道。
胡柳龄正在给菜园子浇水,闻言甩了甩水说:“前两天看过了,看着已经快大好了。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听人说,朱大娘怕是不好,娘快去看看吧。”
胡柳龄惊了一跳,“怎么会?不是快好了么?”话虽如此,她却已经站起来,急急捏了个净水诀,唤朵云彩,直奔朱家而去。
莲引正准备跟上去,胡柳龄千里传音: “小莲,你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还没成亲,这种时候你不方便去夫家。”
她瘪瘪嘴,默默散了灵力。
雾泽沼偏远,地处三界交汇处,仙妖魔并存,鱼龙混杂,涂山氏根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众人央告无果,几万年下来勉强也成了个仙妖魔和平相处的局面。
其实都是彼此打服了罢了,流了太多的血,地界上奇怪些也没涂山氏好说的。
掌权的不作为怪谁咯。
自她降生以来,朱娘子一家就已经在雾泽沼了,待她自小就亲切,从没有像外面那些王八羔子一般对她指指点点,不过也轮不到他们指点。
莲引长到两百多岁,能收拾的人她挨个儿都给收拾完了。收拾不过的人,只好任人家说去呗,他们说归他们说,她权当他们是放屁。
臭不可闻只好远远躲开咯。
他们猪仙崇尚武力,小时候没少陪莲引拆招,这才练就了莲引一身武力值。
说白了,无论灵力足不足,武力值不能弱。要不然在雾泽沼,哪怕是九重上仙,估计也打不过武力值惊人的五重上仙。
罢罢罢!偏偏这时候成个劳什子的亲!导致她看不了朱大娘!
晚间胡柳龄归家,胡白正燃着火精蜕写字。
她坐在小床上,长叹了口气:“我看朱娘子怕是挺不过今晚。”
“怎么说?”胡白诧异道:“朱家夫妻两看着都康健着呐!”
“往日是往日,今时不同往日。”胡柳龄有些烦躁:“都是本本分分的仙,一辈子没做过凶神恶煞的事,怎么这种事就摊上她家了呢?”说着勾起伤心事,别过脸说:“更别说我们小莲,这么懂事的姑娘,若不是命运捉弄是个哑子,雾泽沼能找出几个来!就是整个涂山地界,我看也没有哪家姑娘比得过我们小莲!偏偏就只能嫁个一重仙,偏偏就是他们家,偏偏才定了亲那边就不好了!我们姑娘这到底是什么命数!”
胡白压了纸,过去摸摸妻子的脸,摸到一手泪。他立了半晌,看着妻子脸别在他的影子里抽泣,哭得伤心,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于是坐下来,揽紧了妻子的肩,长叹了一口气。
老两口艰辛多年,老来唯有一子一女,几间木头房。本想着灵力低微法术平平,心宽一些隐忍一些,只想过几年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好日子,不想到头来是这般光景。
灾祸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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