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都尉寡言少语但态度客气不同，边军主帅秦将军对洛九不怎么感冒。

“洛提司。”他不咸不淡地问候了一句，但眼睛还是盯着面前的公文，甚至没往洛九的方向扫上一眼。他衣着整洁，前襟一丝不苟的扣好，气质不怒自威。

“秦将军客气。”洛九依旧是抱拳行礼，“在下并无军职，将军请直呼洛九姓名即可。”

出京前夜，洛九在鉴查院中查过这位秦将军的背景。他是秦家旁支，就是那个军方第一人秦业所掌的秦家。但这位秦将军与秦家家主、枢密院正使秦业似乎关系一般，他能率军出征北齐，是自身军功赫赫，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在鉴查院的资料中，边军情报并不多。这是因为虽然鉴查院有监察百官之权，但边军一向自成一体，且军方对鉴查院所代表的势力并不像文官那般畏惧，所以在边军之中，鉴查院的触角并不深。在朝堂之上，军方和鉴查院也一向不和。

这位秦将军，看起来也对鉴查院没什么好感。他对洛九的客气问候冷笑一声：“不敢，洛提司人还未到，密信已是到了，喏，就在那。某不敢拆，提司自便吧。”

洛九尴尬一笑。的确，他虽无军职，却还保留有鉴查院提司之位，有权寄送和接收驿马快传信件。现在人还没到，信先到了，确实会让人不爽——想必是范闲心切，先送了信来。

他只好无奈地行礼，拿着信离开。

在他出门后，徐都尉请示道：“将军，军中并无适合洛九的盔甲，您看是不是——”

秦将军打断了他：“不必，就让他穿自己衣服便是。”

徐都尉欲言又止。在一片玄色铠甲中，若有一人着鲜艳红衣，岂不是鹤立鸡群？这个人绝对会成为敌军的集火目标。

“鉴查院的人，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秦将军明白自己属下未出口的意思，冷哼一声。

虽然秦将军的意思是不必管洛九死活，言语中也并无任何好感，但既然洛九依圣旨入了先锋营，徐都尉就得负责对他的安排。于是，洛九就作为最普通的小兵被编入了一伍，既没有故意为难，也没有特殊照顾。

虽然一路无话，但洛九对徐都尉已然心生好感，他知道自己来战场，有多少人盼着他送死，一定有不少高官递了话来。在上峰口气不佳，命令不明的情况下，徐都尉能秉公处置，已体现了他的品格。

说来也巧，洛九的伍长，正是给他引路的大脸壮汉。洛九来时，那壮汉正和他的同袍疯狂意淫。

“你说那美人是不是宫妃犯事，被送来军中做营妓？”问这个问题的是那个黑脸青年，不怪他问出这等常识匮乏的问题，实在是在他们山坳里，所知最美的女人一定是在宫里，而女人来了军中，也只有营妓这一种可能性。

“放屁！”大脸壮汉反驳一句，“宫妃犯事肯定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可能送到军中？”但是他没去驳另一个猜测，“要是那美人真是营妓，嘿嘿嘿……”

面相精明的矮个子却不赞同这个猜测：“这样的绝顶美人，怎么可能分给我们？大脸哥也不撒泡尿照照，咱们是什么德性？”

大脸壮汉被驳了面子，神色不愉：“就算是先给大人物们享用，只要没死，早晚有一天能落到我们手里吧！”

他旁边的麻子脸打了个哈哈和稀泥：“那咱们也不能死得太快，怎么也不能错过了这样的美人啊！”

这话说得几人都是点头。

为什么先锋营能喝最烈的酒，啃最肥的肉？因为他们杀最多的人，也因为他们死得最快，死得最多！眼下坐在一起闲聊的这几人，一个月之后能剩下几个，尤未可知！

他们这边畅想着拥有那美人的一天，却打死都没想到，美人真的朝自己走过来了！看到红衣负枪，手提包袱的洛九大步走来的时候，四人中有三个手脚发软。

“那，那什么！你、你你——”大脸壮汉没有脚软，但是话也说不利索了。

洛九抱拳：“敢问可是赵三哥？徐都尉吩咐，由我填补贵伍空缺。”

清越的嗓音、凌厉的眉峰和明显的喉结，让在场四人如丧考妣。

不过沮丧了一瞬，几人又振作起来。军中数月，母猪都能眉清目秀，别说这样原本就天姿国色的美人了。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感谢都尉，给了他们近水楼台的机会。

大脸哥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啊！是我！那个，那个，欢迎来到咱们这伍！美人儿，啊呸，不是，我是说，你叫什么？这是麻子，矮豆儿和小黑！叫我大脸哥就行！”

洛九被这语无伦次的欢迎辞逗笑了一下，让在场四人又变成了呆头鹅：“在下洛九。”

叫矮豆儿的最先从呆滞中回神，脸色骤变，嗓子发干：“你，不，您、您是鉴查院提司，陛下爱宠，洛九洛大人？”

洛九：“……”什么爱？什么宠？

他脸都黑了。良久才咬牙挤出一句：“既已从军，鉴查院之职不必再提。我与各位，同袍而战。”说完对大脸壮汉抱拳一礼：“伍长好！”

小小士兵行伍中，当然没有烛火这么珍贵的东西，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应付完一群又一群来拜访的人后，洛九借着晚霞，看完了范闲的信。在出发前，他们做好了约定，因为范闲外语太渣，便定下用拼音作为沟通的密码。想来秦将军不是不敢拆信，而是看不懂吧！

因为要用拼音，读写都有些麻烦，范闲的信写得并不长。只说了洛九走后，一切都好，万人空巷相送洛九的事并没有给来送的那些百姓造成什么麻烦。五竹也已经回到了他身边。问洛九一切可好。

洛九读完信，安心了大半，又从包袱中取出纸笔回了一封。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京后，陈萍萍开始逐渐把鉴查院事务转交范闲手中，为了降低他的抗拒，第一件交给他的事，就是边军和战事相关情报的处理。

于是，范闲收到的军中相关情报是这样的——

“洛大人初临边军，秦将军待之不豫。士卒惊其容华，误为营妓，狎昵环伺，热情若潮。洛大人处之泰然，神色自若。”

而与此同时，洛九的信是这样的——

“安之，我已抵达边军，被编入伍。大家都很友好热情，一切安好，你别担心。”

范闲：“……”

他甚至不能肯定，洛九是在报喜不报忧，还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以洛九的粗神经，这还真是很有可能。

范闲长叹一声，只觉得有操不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