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
各种嘈杂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她的耳膜：鼎沸的人声、锣鼓声、欢呼声……
柳冰枫艰难地、被迫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她以为会出现的医院病房里的天花板，而是蔚蓝的天空和古色古香的飞檐翘角。
而且她的视野在规律地、轻微地上下颠簸着。
她发现自己正骑在一匹高大温顺的白马上，身上穿着极其华丽鲜艳的红色锦袍，头上似乎还戴着什么沉重的、有垂饰的东西。街道两旁是摩肩接踵、兴奋呐喊的古代百姓，人们挤在道路两侧，挥舞着手，朝着她欢呼。
这是又做梦了？梦到在拍戏？
还没等她理清这荒谬的状况，忽然，人群中飞出一物，划过一道弧线，直直地朝着她的面门而来！
那是一只圆润饱满、红得发亮的苹果！
柳冰枫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一抓，精准地将苹果捞在了手里。
她心头一阵无名火起：谁啊？跟我有仇吗？这要是没接住，鼻梁不得被砸塌了？！
柳冰枫捏着苹果，蹙眉朝来处望去。只见街边人群里，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年轻姑娘正捂着嘴，双颊绯红，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见她看过来，更是羞涩地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嗯？
柳冰枫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追星现场吗？看这姑娘的年纪和神态，放在现代，妥妥就是个会为偶像打投呐喊的狂热高中生。
在古代，老百姓被俊美的男子吸引，会向他投掷瓜果以示爱慕，还有个成语叫“掷果盈车”。
等等，帅哥？
“探花郎！看这里！” 正好此时，旁边有百姓激动地高呼。
“探花郎真俊啊！”
“柳公子风姿卓绝，真真宛如谪仙临世！”
更多的赞叹声涌入耳中。
柳冰枫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不会我又变成柳素卿了吧？！
史料记载得明明白白，柳素卿正是楚国第八十四位探花。这数字挺不吉利。当然，她个人是无所谓，就是对他爸不太友好。
心里吐槽归吐槽，她动作却没停，顺手就把那红彤彤的苹果往嘴里一叼，空出两只手，状似随意地在胸口拍了拍。
嗯？有束缚感，绑了布？
她又悄悄集中精神，仔细感受了一下下半身。确凿无疑，不是太监，就是原装的女性身体。
什么？！柳素卿真的是女的？！
她再次环顾四周，阳光的暖意，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空气中漂浮的尘土与食物香气，百姓们脸上清晰的毛孔和兴奋的潮红……一切细节都无比真实、细腻，绝非梦境所能模拟。
柳冰枫嘴里咬着苹果，一双眼睛却瞬间亮得惊人，内心仿佛有烟花炸开。
历史上的柳素卿真是女的？！天啊！我要是在“青史阁”上爆料这个消息，论坛得炸成什么样？！全网都得轰动！“著名奸臣柳素卿实为女儿身”，这标题想想就带劲！
她正沉浸在自己爆料后引发轩然大波的畅想中，高兴得都快起飞，忽然，身后响起一片惊呼声！
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她身下的白马猛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扬起，整个马身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
电光石火之间，柳冰枫只觉天旋地转，眼看就要后脑勺着地，摔个结实！
就在她即将落地的瞬间，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与她错身而过。马背上那人，玄甲凛冽，瞥见她瞪着眼睛、嘴里还滑稽地叼着个苹果的狼狈模样，竟没有丝毫伸手相助的意思。他只投来冰冷的一瞥，仿佛希望她这下直接摔死，随即便毫不停留地打马扬长而去。
柳冰枫也看清了那人，不是与她犯冲的秦王燕玄彻又是谁？！
我到底要被他伤害几次啊？！柳冰枫心中暗骂。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感自然而然地从体内涌出，她腰肢在半空中猛地一拧，竟以一个潇洒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地双脚落地，姿态飘逸，丝毫不见狼狈。
“好！！”周围的老百姓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柳冰枫自己都惊呆了，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果然，柳素卿是文武双全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真气充盈流转，隐隐带着一丝熟悉的寒意。这身体素质，这反应速度，现在要是让她穿越进游戏去亲手打《生化危机》，绝对能达成无伤全收集通关！
她定了定神，先去扶起受惊的白马，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安抚它。马儿闻到了苹果香甜的气味，凑过头来拱她。柳冰枫笑了笑，顺手就把那个自己之咬了一口的苹果喂给了它。
她拍着吃苹果的马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向燕玄彻离去的方向。燕玄彻与她上一个梦境中所见一样，身披玄甲，只是此刻更显风尘仆仆。
他背后跟着一队同样身着黑色铠甲的亲兵，沉默肃杀，煞气凛然，宛如刚从地狱血战中归来的阴兵，与这喜庆的游街氛围格格不入。
周围的老百姓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骇人的煞气，议论声变得小心翼翼，纷纷下意识地退避开来，让出一条更宽的道路。
柳冰枫在脑中飞快地搜索史料，记起这次燕玄彻出征，应当是与北方狄戎的骑兵大战，并且获得了胜利。这是携大胜之威，凯旋还朝了。
这时，已有热心的百姓帮柳冰枫整理好滑落的马鞍等物什。柳冰枫学着古人的样子，抱拳拱手，礼貌地道谢：“多谢各位父老乡亲。”
她这谦和有礼的姿态，又引来一片赞誉之声。
“探花郎不仅才貌双全，还这般平易近人！”
“柳公子真乃君子之风！”
在一片赞誉声中，柳冰枫再次翻身上马，在前呼后拥之下，前往今日关宴的所在地——杏园。
杏园内早已布置妥当，其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曲水流畅，一派雅致风光。柳冰枫先是与其他同榜的进士们互相见礼，寒暄几句。这些新科进士们个个意气风发，看向她这个探花的目光，有羡慕，有结交，也偶有十分明显的嫉妒。
很快，她便见到了早已在园中等候的义父柳咏德。
柳咏德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穿着深绯色官袍，一派儒雅官威。他将柳冰枫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嘱咐道：“素卿我儿，一会儿陛下便要驾临杏园，你定要好好表现。今日关宴，陛下的几位公主也会前来，尤其是灵犀公主，其为皇后之女，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你与她结合，对我柳家最为有利。你务必借此机会，斩获她的芳心！”
柳咏德有亲子也有义子，无论是否与他有血缘关系，他都将他们视为巩固自身权势的棋子。
柳冰枫表面恭敬地答应：“请父亲放心，孩儿明白。”心中却打定了主意绝不照做。义父显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她自己可清楚得很，一旦成婚，秘密很快便会暴露。她甚至猜测，历史上柳素卿对燕乐蓉不好，或许也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这位被迫娶回家的七公主厌恶自己，从而无法近距离发现她的秘密。
只是，柳咏德希望她娶的是五公主，怎么最后柳素卿娶的又是七公主？当真是因为柳素卿见色起意，唐突了七公主？然而柳素卿明明是女的，这是个怎么唐突法儿？
正当她思忖间，园外传来净鞭之声，宦官尖细悠长的唱喏响起：“陛下驾到——！”
顿时，园内所有官员、进士、侍从齐齐跪伏在地，高呼万岁。柳冰枫也跟着跪下，偷偷抬眼望去。
只见楚国皇帝燕鸿骞在一众宦官宫娥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杏园。他年近五十，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且龙行虎步间，自有帝王威仪。
皇帝驾临后，由礼部尚书李崇俭主持杏园关宴。按照流程，皇帝燕鸿骞下令，让今科前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在杏园各处的亭台楼阁题诗留念，以彰文采。
果然，如同柳咏德所料，姿容丰腴、衣着华贵的灵犀公主燕语蝶，很快便借着赏花的名义，主动向柳冰枫靠近，言语间带着明显的暧昧之意。
柳冰枫心中无感，面上却只能维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不冷不热地应付着，既不显得失礼，也绝不给对方任何遐想的空间。
同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另一道更加直白、大胆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正是那位备受皇帝宠爱、史书中记载的柳素卿的发妻，琉璃公主燕乐蓉。
燕乐蓉年方十五，容貌娇艳明媚，带着一股被娇宠出来的天真与任性。她似乎完全不掩饰对柳冰枫的好感，仗着父皇的宠爱，径直走到柳冰枫面前，伸出纤纤玉指，指向杏园深处开得最盛的一株老杏树，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柳探花，本宫看那枝杏花最美，你去摘来献给本宫！”
柳冰枫心中一动。她看燕乐蓉此刻依旧如此受宠，行事毫无顾忌，推测义父柳咏德此时还没有将花贵妃与前恋人夏和豫的秘密告诉皇帝。
但按照历史进程，这个足以引爆一切的秘密，恐怕很快就要被揭开了。那时琉璃公主便不由自主地开启了被皇帝妃子和其他公主凌辱的悲惨命运。
心思电转间，柳冰枫已有了决断。她对着燕乐蓉展颜一笑，宛若春风拂过冰湖，爽快应道：“微臣遵命，这便为公主取来。”
燕乐蓉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脸上顿时现出惊喜得意的笑容，愈发显得明艳动人。其他几位公主，包括五公主燕语蝶在内，见状都露出了嫉妒的神色。
柳冰枫不再多言，撩起锦袍下摆，凭借体内那股轻盈而充盈的真气，足尖在假山上轻轻一点，身姿飘逸如燕，轻而易举便攀上了那株老杏树，小心翼翼地折下了那枝最美的杏花。
她拿着花枝跃下，走向正眼巴巴望着她的燕乐蓉。燕乐蓉高兴地凑上前，微微低下头，似乎期待着他亲手为她簪上花朵。
柳冰枫刚抬起拿着花枝的手，正准备将那支杏花为燕乐蓉簪在鬓边，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旁伸出，一把夺过了那支杏花！
柳冰枫和燕乐蓉皆是一怔。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燕玄彻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面色沉冷。他看也没看那支娇艳的杏花，随手仿佛丢弃什么秽物般，将其扔在地上，玄色的战靴甚至毫不留情地从那脆弱的花瓣上碾过。
“离我妹妹远点。”他盯着柳冰枫，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