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白光散去,我看见了被震/爆弹炸得僵直的无眼狗,还有它身下新员工的尸体。
我的视野是红色的,因为无眼狗曾咬住新员工疯狂甩动(这似乎是它们的一种攻击方式,确保猎物在攻击中没有反抗能力),有液体在甩动的过程中流出,铺在地面上,洒到终端上,溅到了我的面镜上,鲜红黏稠在重力之中从我的面镜上淌下。
我的喘息不觉粗重起来,我想大喊大叫,但嗓子就像是被捏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情绪我的思维都已经被震碎,看着眼前的画面,脑子里却什么东西都浮现不出来。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riches蹲着身子从终端和操控台的缝隙里挪了出来,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又退了回去。我的目光还掠到一个物体,我看过去,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操控飞船起飞的操控杆。
无眼狗在活动间频频踩到那只粉红色的气垫,气垫不断发出声响引诱着无眼狗,无眼狗咬死了新员工后,仍然在那个方向不断冲咬。
动静吸引来了远处的那一只狗。
我看见监控屏幕上不断向飞船靠近的红点,我整个人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我表情情绪都麻木着,处在一种心如死灰般的平静中,一半的我求生意志在疯狂挣扎,心底里在不断咆哮:为什么我们还不走,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我剧烈地期望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不断带给我恐怖梦魇的地方,我想冲上前去扳动操控杆,让飞船升空。
我没有这样做,发癫的无眼狗让移动到操控台的这条路无比危险,而且我意识到,还不能开船,因为人员不齐,第五栀还没有回来。
但第五栀就在我后面,无眼狗又是跟在我后面进的飞船,会不会她们正好撞见,第五栀已经......
我不敢深想,却又不受控制地往坏的方向去想象,且目光不由自主地去看新员工的尸体,恍惚间,觉得她工作服上表示身份的铭牌变成了第五栀。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身体内部,可能是胆囊那一块地方,开始发颤。
怎么办?
为什么estar和riches没有行动,难道她们也没有办法吗,传送器,对了,可以传送!直接将第五栀传送回来不行么,这还不是关键时刻?
但是这行不通。
我不清楚,可estar和riches知道,传送器运行时有声音,真要传送人回来,那迎接她的一定是布满獠牙的巨大狗嘴。
在我无比焦虑恐慌的时刻,我没能注意到飞船外的声响。
那像是脚步声,很微弱,在飞船侧面,像是往上去了。
这动静就算在平时也得侧耳细听才能察觉,但riches注意到了,她再度挪出那处间隙,蹲在操控台前,扳动了操控杆。
飞船起飞了。
我几乎叫出来,我想告诉她,第五栀还没回来,但无眼狗癫狂的身影吞没了我的声音。
飞船的舱门一直没有关闭,当飞船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剧烈的风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所有一切向飞船外吹去。
飞船上许多琐碎的东西都从舱门飞了出去,但是飞船内许多大型物件是固定的,身旁的置物架稳住了我的身形,让我幸免于难,但那只无眼狗可就没那么好运,它在嘶吼和咆哮中被强大的风力生生拖拽出飞船,从千米高空坠落。
我看到estar扶着飞船内的栏杆艰难走到舱门处,向外探出手去,不过片刻,一只手从舱门外伸过来,紧紧抓住estar的手腕,estar拉着她,将她带进飞船内后,迅速关闭了舱门。
一瞬间,平静了。
我看着解开安全绳、边走来边脱下头盔的第五栀,她头上满是细汗,头发都湿哒哒软贴下来,原来她为了躲避无眼狗的攻击,上了飞船顶,看她的模样,那地方也不好待。
但总之,她没有出事,太好了。
她一手搂着头盔,走到传送器前,新员工的尸体被传送器卡住了,才未被吹走。
我望着那具尸体,面对残酷现实,心情又一下子落进谷底。
那具身躯瘫软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被摔在地上时,摆出了怪异的姿势来。
就在刚才,她还是个鲜活的人,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虽然因为工作分队,我们没有太多交集,但是同为新员工,她让我感到亲切,我们甚至还来不及有更深的交流,所有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中控区忽然多了很多人,有我熟悉的木槿,还有三个我不认得的人。
那三人只有一个人还戴着头盔,面镜和普通的不一样,无法看到她的容貌,那面镜更像是一面黑色的屏幕,上面浮现这样的符号:凸(艹皿艹 )
她没有说话,打着手势,边上的人好像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木槿叹气,叫这个人复馥。
“要是把最后剩余的钱也买了火/箭炮,我们就没钱买手电铲子和震/爆弹了。”
木槿边上的女人对复馥说:“就算给你买了火/箭炮,这狗都进屋了,谁知道你是拿火/箭炮轰狗,还是轰我们。”
复馥的面镜上变转成了这样的符号: ̄へ ̄。她抱着手臂,不打手势了。
riches说道:“账额上已经一分钱也不剩了,今天狗来的时候,我没法买快递,用快递的音乐声吸引狗的注意。”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新员工的尸体,却都只有沉默。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死亡就在眼前,她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慌,我就连她们的一点紧张情绪也感觉不到。
我看到的只有沉默,沉默而平静。
那份平静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口道:“她死了。”我的声音怪异,像捏着嗓子发出来的尖细声。
我的话似乎让她们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活人,她们都回头看向我。
她们没有说话,可我已经忍不了了,我摇着头说道:“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问题,这份工作一定有什么问题!只是回收废品,不应该这么危险,只是回收废品,不应该死人的对吧!”
她们的沉默让我更加崩溃。
我叫道:“让我进公司的人可没跟我说会有这么多袭击人的怪物!”
那七个人面面相觑,她们似乎在进行着什么眼神上的交流,平静的表情有很细微的变化,但此刻的我哪里能感觉到,我只想弄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estar说道:“在这个人类发展至末路的星际时代,你有多少价值?一个轻松又好赚钱的工作,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会被你找到。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冷淡的声音诉说事实。
这两天经历的种种齐齐涌现在我的脑海,让我无法再逃避。
我终于清醒,这两天直面的危险也好,遇到的潜在危险也罢,都不是意外,不是差错,而是常态。
在半身鱼、无眼狗的环伺中,在那多脚长虫、假门的潜伏里,那不知名的白色眼睛、沉重的似山移动的脚步,或许还有很多我没遇见的怪物,没遇见的危险,在这些东西的地盘中回收废品,才是这份工作的全貌。
而在这种危险中,公司给我们防身的竟然是一把铲子,这和让我们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恐惧到了极致,向面前的这些人道:“你们骗我!”我出离了愤怒,将这些人看成了公司的化身。
她们并不因我的无端指责而生气,她们依旧很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让我更加无力和痛苦。
其实我知道,我清楚,安排我入职的不是她们,她们和我是同样的职位,面对同样的危险,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打工人,入职的合约是我自己签的,这个公司的真面目,我自己都没费心思去调查,我掉进了这个陷阱里,哪里怪得了她们。
我唯一能怪她们的,只有她们不在一开始向我说明真相。
但当我冷静下来,就连这一点,我也能理解她们的用意。她们是想让我先适应一段时间,当心里有一定承受能力后,再慢慢解释,如果在掉入陷阱那一刻就全盘托出,我大概会直接崩溃,因为......
我摇着头,好像要否定眼前这荒诞,我喃喃道:“我要辞职。”
这一开始还只是我无意识地呢喃,而后坚定起来,我喊道:“对,我要辞职,带我去公司,这工作我不干了!”
现场没有人回应我。
estar说道:“你没有看清楚合约,签下入职合同后,你就已经无权离职了,只有公司开除你的份。”
estar轻飘飘的话落下,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击中我,让我呆怔在原地。
我确实没有详细阅览合约,因为它太长,太琐碎,或许这中间真有这样一条,被我忽略了,estar没有必要骗我。
我签的,竟然是一份卖身契?我要在这份工作岗位上干到死?
“这不对,这不合理!”我想说,这契约它侵/犯人权,不具备法律效应。
但在这个人类的末路时代,人权就是笑话。
“我不干了,我不要干了!”我可怜巴巴地抱着v型引擎,声音已不自觉带上哭腔。这时,我品尝到了不一样的绝望,不是直面死亡,而是发现自己正在迈向死亡的路上,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你们,你们随便选择一个星球,把我放在那个星球就行,好不好,我不去公司了。”不能离职,我跑总可以了吧。
我察觉到众人的眼神变化,就连复馥面镜上的符号也变了:(T_T)
这次就连estar也没回答我的话,只有木槿稍稍让开了身子,看向操控台上的屏幕,仿佛在说:“细辛,你忘了,飞船以及我们的工作服上都是有监控的。”
我看向屏幕,几块屏幕将飞船内我们的一举一动显示的清清楚楚,就算是我们出了飞船,飞船依旧能监控我们的动向,而公司可以远程操控飞船,在我们有逃跑意图时,一定会采取措施,就算不提这些,这里还有一个公司方面的人员riches,她能坐视我逃跑不管?
我忽然就明白了,昨天estar看我的那怜悯的眼神。
我成了笼子里的困兽,无计可施,等待我的结局只有两个,不是在工作时被怪兽袭击身亡,就是在某一次达不到公司给出的金额后被开除,扔到太空,变成太空垃圾,两者殊途同归,不管怎么做,最后都是死亡。
我脑子里的弦终于崩断,我想起身,蹲得太久,双腿都已经无知觉了,一起身便往前扑倒,跌在了飞船地板上,晕了过去。
晕过去时,我眼前是逐渐干涸的血迹,黑暗、腥冷,像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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