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州，归城。

夜色深沉。

晟记杂货铺后院，赵掌柜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荷叶包。

他小心翼翼，拈起一小撮白色粉末放进嘴里，极致的甘美在舌尖爆开。

“真纯！”他闭上眼，舒服地呻吟一声。

“这可是上好的霜糖！再没有比这更甜的了。”他旁边站着个伙计，曲着腿，满脸谄笑。

“只花了50文，那小娘子傻得很。”他搓搓手，“我已经派人跟着她了，咱们要不要？”

赵掌柜摇摇头。

“你看她浑身衣裳，料子都是没见过的。最近传言，有龙落在咱们归城了，澜州王亲自视察，她搞不好就是随行的丫鬟。”

伙计遗憾地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城外离亭。

被当做丫鬟的江临，正啃着手里的包子：“东君，那么一大包糖霜就换了50文，我觉得亏了。”

“钱没用，你想想我们的计划。”她耳边响起沉稳的人声，“再说，如果计划失败。咱们还可以转到白砂糖、玻璃、肥皂支线。”

她陷入沉默。

荆棘号坠毁了，辜灵之也跟着死了。

死在恒星里，尸骨无存。

她被困在陌生星球上，除了手头这个神神叨叨的人工智能，一无所有。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此间人类，正处在封建王朝阶段，生产力落后。

感谢群星联邦的知识灌输机制和东君的数据库，顺利的话，她有把握在200年内造出星舰，遨游星海。

可是，这毫无意义！

飞出大气层只是第一步，距离曲率跃迁回群星联邦，有几个世代的距离。

“东君，汇报当前我们能利用的东西。”江临叹了口气，吩咐道。

“好，我储存物质共518种，分别是白砂糖500kg、糖霜499.5kg、营养液6000单位……”

“等等，跳过剩下515种，说下一个。”她连忙打断东君报菜名一样的絮叨。

隐约间，东君好像笑了一声。

“破损逃生舱一座，沉在澜江里，暂时无法启用。”

“天衣一件。”

“浮游球3颗。”

等等，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江临：“什么是天衣？”

“我给你身上穿的多功能拟态纳米战斗服起了新名字。”东君解释起来，有鼻子有眼，“考虑到计划，你应当提前开始适应。”

“还挺有代入感的！”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江临原计划是这样的：

靠武力征服本地的人类，把这块大陆建设成一个大工地。

所有人都投入到朝九晚五，福利齐全的终身制劳动中，为她的重返星海事业添砖加瓦。

可是东君调出辜灵之死前留下的建议，有理有据地说服了她。

辜灵之的提议很简单：

战争会减少人口，影响生产力。最好的方法是成为土著的神灵，以神权驭君权，直接快进到大工地阶段。

“行。”不过是换个中二的名字，她没有和东君辩论，“澜州王走到哪了？”

东君：“预计他还有2小时28分到达指定地点。”

“3号怎么样？”

“已进入目标山脉，扫描到39处岩层裂缝，其中最小能量输入点仅需消耗9%的能量，就可以实现山体连锁崩塌。”

江临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疏散路人，出发！”

……

望江崖上。

江临捋着自己披散至脚踝的银灰色长发，浑身不自在。

“这…这有些太长了吧？我不知道辜灵之的生发剂这么厉害，我以为他是为预防自己中年脱发准备的。”

东君的声音罕见卡顿：“辜灵之永远不会脱发！这是帮同事准备的，这个配方迭代了12次，毛囊激活率超过了98.7%。”

它停顿三秒，又干巴巴补充：“这是科学。”

“再说，这个长度很合适。我查阅过本地人类的记载，他们认为天神的头发越长，法力越强。”

“行吧，那颜色呢？银灰色也太浮夸了！”江临一脸嫌弃。

“很合适！我的神明形象分析准确无误。你是活了几万年的神灵，自然有所不同。”东君恨铁不成钢。

说话间，月色逐渐消退，天边浮起曦光。

这颗星球有七颗卫星，所以此刻，天空中有三轮月亮。

崖下逐渐响起人喊马嘶声，似有大部队经过。

江临有些紧张，她盯着东君投射而出，由浮游球捕捉来的景象。

画面中心，移动的红框圈着一个玄衣男子。

他骑在马上，身后是蜿蜒出几里的队伍，旌旗飘舞，声势浩大。

“他是澜州王李清欢，23岁。野心勃勃，每日都想着把国主拉下来，自己上位，他就是你的突破口。”东君在旁边介绍。

“他少时仰慕仙人，追寻了十年。直到老澜州王去世，这才回乡继承王位。”

“你要注意，这个世界的人类体质强大，你尽量不要让他们近身。”

“否则容易掉马。”东君最后一句话闷闷的。

江临神情坚定：“明白了，开始吧！”

天边泛起朝霞，林中雾气消退，原本影影绰绰的澜州王车队逐渐清晰起来。

“倒计时5、4、3、2、1！”

少女身后，浮游球的光逐渐亮起来。

“谁在哪？”一个眼尖的随从指着望江崖，率先惊呼。

刹那间，更多的人顺着他的话，抬头仰望。

在众人的呼声中，她缓缓转身，垂眸望向西方，将自己的侧脸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崖下。

澜州王抬头，只见一个女子站在常人无法攀爬的崖顶。

她身后发出刺目的光芒，仿佛脑后的金轮，耀目而神圣。

那光是金色的，恍若曜日提前升起，温暖、安心、让人心驰神往。

东君的声音还在播报：“距离日出还有32秒，准备。”

江临伸展双臂，浮游球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位置移动，移到她的左手掌心，从金黄色变成朝阳的红色。

她抬起手臂，缓缓翻转手掌。

澜州王眼中，崖顶的人自大日中化形而出，她伸手托起太阳，掷上天空。

他声音激动而颤抖：

“神…神明！”

旁边的随侍仆役，也跟着跪地大喊。

澜州王眸子转冷，猛得甩了一下鞭子：“休要惊扰神明！”

刚才出声的人瞬间伏在地上，像受惊的鹌鹑，一动不动，连头也不敢抬。

“下一步，跳！”东君提醒。

她纵身一跃，衣袂翻飞，披帛、丝带随风飞舞，一头银发恍若云霞。

多亏东君的设计，她提前修改了战斗服的形态。

不！是天衣。

她披着宽袍广袖的青云白虹之裳，东君还模仿敦煌风，给她加了飘逸的垂带、精美繁复的臂镯。

行走坐卧间，环佩叮当，自带仙气。

江临踏空而行，掠过澜州王和他的跟班。

天衣上的微型引力子矢量推进器，在抵消重力的同时，顺带扭曲空间，模糊了她的面目，让身形更显虚幻。

江临停下脚步，凭空而立，俯瞰着澜州王。

她望了望前方，然后竖起一根指头，对着他轻轻摇了摇。

隐身在一旁的浮游球里，传来东君的吟唱声：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来自古楚人的祭祀歌谣古朴悠远，虔诚而又热烈。

人群听得如痴如醉。

东君声线好听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听不懂汉语，不觉明厉。

按照神话故事，江临这会应该故作神秘，说一句谶言。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掌握本地的语言。

江临不怕达不到陈抟“只怕五更头”的效果。

她只怕自己一句“大楚兴，陈胜王”口音的谶言出口，从此成为狐狸叫的代言人。

说得不好，不如不说！

“剩余能量3.1%、3.0%、2.9%……”东君的报数声像催命的鬼。

时间不多了！

她纵身飞起，将凡人抛在身下。

一架神妙的龙车划过天际，她纵身跃入，御风而行。

身后是连绵逶迤的云旗，雷声为鼓，风声为箫。

钟磬和鸣，响彻天际。

神明的身影缓缓没入云海，消失不见。

此时，太阳也从山峦后面完全升起，炽热的阳光洒遍大地。

澜州王如痴如醉，盯着她消失的位置，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仿佛想抓住阳光。

先前跪伏的仆从，早在雷声响起的时候，就纷纷抬起头。

此刻，他们浑身战栗，激动、欣喜、惶恐、憧憬……

一日间，神明现世的消息，插上无形的翅膀，传遍八方。

更远地方的人，还在源源不断赶来，期冀能一窥神颜。

……

与此同时。

江临攀着树藤，脚在湿滑的苔藓上打了个趔趄，她低声抱怨：

“我要给浮游球加个载人功能……”

“那起码要5个才够。你可得小心，别把脖子摔断了。”东君细心叮嘱。

她叹了口气：“但凡你早几秒提醒，我都不会沦落至此！”

刚才，为了维持天空中的大范围投影，天衣的能量像疯了一样往下掉。

险些无法支撑微型引力子矢量推进器的消耗，她紧赶慢赶，才落在一处高山上，没有摔死。

“恢复满能量需要多长时间？”她寻了处平台，坐下歇脚。

东君：“剩余时间预计409天21小时59分。”

“什么鬼？”

“95%的能量都消耗在抵消荆棘号爆炸余波上了，这几天的全部能耗不过4%。”

她踢开脚边一块碎石，碎石滚落悬崖，久久不闻回响。

“能量守恒定律真是宇宙级的冷酷。”

没有能量，能做什么？

饮山泉，食野果吗？

她计划扮演的是驱散黑暗的太阳之神，不是山鬼呀！

她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以用浮游球给天衣充能吗？”

“不能，三个浮游球剩余能量总计为16%，预计剩余充能时间为109天20时15分钟。”

没想到，人工智能恒温的嘴里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把所有的坏消息，一次性告诉我！”

“暂时没有了。”东君礼貌而克制。

江临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许久后，她突然开口：

“这颗星球不对劲，荆棘号给太阳来了下狠的，按理说这会咱们该看到耀斑爆发，不分纬度、不分昼夜地极光天象。”

“有东西强化了行星磁场。”

“能做到这点，起码是行星级力场护盾。”她望着远处拖着犁，认真耕地的白发老农，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江临：“东君，你可以向我证明，你只是个人工智能，不是金手指、系统、主神空间之类的东西吗？”

她这几日见过的大部分人，穿着破旧原始的棉麻织物，头上长满了虱子，吃野菜团子。现在事实告诉她，这些原始人可能有个厉害的行星级力场护盾。

让人不得不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东君沉默了许久：“你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建议休息8小时以上。我也可以调用医疗模块，辅助你疏导心理心里压力。”

“不用了，调本地人类的体质报告给我看。”她吩咐道。

“收到。”下一刹，瀑布般的数据流滑下，她一目十行扫视数据。

她指尖划过东君投射的体质数据瀑布流，突然定格在一行小字：

“骨密度峰值与重力参数偏离18.6%。”这绝非自然演化能形成的误差。

江临嘴里自言自语：

“将群星联邦普通民众的身体素质定义为5，像我这样经过基因编辑的，在5~10之间浮动。

这颗星球的本地人类平均数值在15以上。这不符合规律，绝对是人为导致的。”

事出寻常，必有其因。

江临双眼放光，得出了她的结论：“我怀疑这个星球的人类，是商品。”

引用：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九歌·东君》 作者：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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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