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楼梯间的声音还没有消失。

塔利亚进进出出多次,都没有引起苏生的注意。

“这是可以用来麻醉的魔法药剂,你把这个掺进水里,给诺尔顿喝下,听到没有?”

“可是,可是……”

“这是圣殿和王国共同的要求,你难道要违反吗?”

“……不敢。”

这时上面传来一声轻声的疑惑:“塔利亚?”

这个声音很叫人熟悉,是苏生的。

塔利亚一个激灵,将被塞到手中的药剂塞进怀里,匆匆上楼。

“殿,殿下,我刚刚去上了个厕所,您又配好新的药剂了吗?”

其实塔利亚的脸上满是紧张心虚的表情,非常不自然,可惜苏生正急着研究解药实验解药,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那些,他朝塔利亚招招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温柔。

“嗯,快来。”

苏生对塔利亚这种真诚单纯的孩子一向富有耐心。

但这种人往往也没有主见,一向容易被人利用。

塔利亚回到了药剂室,趁苏生翻阅古籍的间隙悄悄将将怀里的麻醉药剂偷偷倒入苏生的水杯。

也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许是因为一种莫名其妙地愧疚涌了上来,下了药之后塔利亚就有些神经质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生,在苏生拿起水杯准备喝水的时候塔利亚内心的愧疚达到顶峰。

“圣子大人!”塔利亚突然叫了一声。

苏生准备喝水的动作一顿,他又把水杯放了下来,转头看向塔利亚,眼睛中有些许疑惑。

“怎么了?”

塔利亚张了张嘴,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说:

“您也要注意身体啊,多喝点水吧。”

“嗯,谢谢你。”

药剂无色无味,融入水中几乎不可能被发现,苏生喝了,然后继续去研究解药。

苏生翻着刚刚翻了一半的古籍,有些头痛。

其实新配出来的药剂都对魔王降下的诅咒有抑制作用,但作用微乎其微,刨去那些不同,这些药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掺杂了自己的血。

并且还不是一般的血,而是混有光元素魔力的血。

或许是血的剂量还不够大?

思及此,他又割破动脉,加大了血的剂量。这次抽出的血是之前的四五倍,与此同时体内的光元素魔法也在快速流失。

脸色苍白的苏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塔利亚投来挣扎的眼神,在放血完毕后,苏生虚弱极了。

他感到一阵头脑晕眩,身体已经站不住了,于是只能招手让塔利亚自己过来喝下放在桌子上的药剂。

塔利亚走过来喝下了掺有血的药剂。

“感觉怎么样?”苏生一手扶着额头,撩起眼皮淡淡问道。

“我、我感觉到阳光是如此温暖,殿下我好像好了……不,不,我真的好了……”

话音刚落,塔利亚苍白如吸血鬼的皮肤就恢复了健康的颜色,猫耳也随之消失。

塔利亚高兴不已,在空地上转着圈,她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杯子,递给苏生。

“圣子殿下,辛苦了,您再喝点水吧。”

苏生眼底也流淌着丝丝轻松,带着喜意的脸庞如冰雪消霁,他接过了杯子——

几口水下肚,眩晕感越来越强烈,最后世界一片模糊。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倒在地上了,还有很多眼熟的人进来了。

......

与此同时,深渊的尖角城堡里,一个足有两人高的镜子斜立在城堡中央,正对着王座。

王座之上,魔王懒散地靠在上面,手里的酒杯时而晃动,时而停下,鲜红色的酒液散发出一股浓厚的醇香,染红了拥有者苍白的薄唇。

魔王饶有兴致地看着镜子里如被自己的子民捆住只能无谓挣扎的苏生。

他轻轻抿了口杯沿,往镜子的方向递去,眼神中带着兴味盎然和残忍:“我的殿下,这份大礼,你还喜欢么?”

.

等苏生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里了。

马车的装潢很熟悉,是圣子常坐的那辆,里面的摆设也一切如旧,除了被捆住的自己。

他的手脚都被粗绳子绑了起来,甚至为了防止他动用魔法,就连嘴也被封上了。

苏生沉默了片刻,决定用腿去踢墙壁先吸引个人进来看看情况。

一切如苏生所料,他刚踢了没几脚就有人进来了。

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一出口,苏生就猛的愣了一下。

“圣子殿下,要喝点水吗?”

面前的人温柔的为他解下了封嘴的布条。

他的动作很轻柔,对待苏生就像对待雪人似的担心一个不注意就会融化。但尽管如此,苏生仍止不住的心寒。

他神色冷漠,仰头看着来人,叫出了那个自己曾叫过无数遍的名字:“费蒙,你们想要干什么?”

费蒙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解下身侧的水瓶递到他唇边。

水瓶的边沿擦过苏生的嘴唇,他退无可退,用力抿了抿尝试躲避,最终咬牙道:“回答我,费蒙。”

这期间苏生一直在盯着费蒙看,生怕错过什么微表情,生怕自己误会了他,生怕自己恨上了他。

但费蒙还是让他失望了。

面前的男人面部抽动了几下,最后朝苏生鞠了一躬:“殿下,请原谅我为王国做下的决定,三日之约即将来临,我们不得不将您献祭给魔王,请求他的宽恕。”

三日之约?

苏生愣住了,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哪个三日之约。他的嘴张张合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费蒙,最后只是苦涩开口。

“......我不是已经配出可以解除诅咒的药剂了吗?”

苏生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费蒙低头看着苏生,突然感觉到一阵恍惚。

苏生什么都没做,只是仰头看着他。下颌线和脖颈因姿势而格外明显,胸口在轻微地起伏,被圣子袍严实地包裹。

一切都如旧,但费蒙竟无端生出了些许怜惜,好似此时此刻的苏生终于褪去坚硬的外壳,露出脆弱的,一碰就碎的内里来。

倒真如个雪人一般。

喉咙无声的滚了滚,费蒙神色黯淡,嗓音喑哑:“殿下,是我们对不起你。”

“人们都在传:三天时间找不出解药变成恶魔的人类就会因抵不住阳光的烧灼而化为飞灰。而您,我的圣子殿下,只要将您献祭给深渊之主平息祂的愤怒,我们就将重获新生。”

费蒙紧接着说道:“虽然您找到了治愈我们的方法,可不论是您的身体状况,还是时间问题,都无法拯救我们全城的人。”

在费蒙的预想中,苏生可能会愤怒的大喊大叫,可能会不可置信地质问他,或者对他拳打脚踢,或者咒骂所有人,哀怨整个世界。

但其实都没有。

苏生全程都在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也只是睫毛颤了颤,然后极其缓慢地,像个老旧的机器一样闭上了眼。

马车内一阵无言。

费蒙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了。

他拿出小刀砍断了苏生的脚筋,感受着自己手中的身体因剧痛而一阵阵颤抖他也只是深深地看了苏生一眼,留下一句“您多保重”之后便转身离开。

车门一开一合的间歇有些阳光洒进车内,照得地板上的鲜红格外刺目。

苏生浸泡在血泊里,出乎意料地不觉得疼,也不生气愤怒,他只觉得累。

他轻轻换了个姿势平躺着,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刚穿进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时他经常拖着年幼的身体和同样年幼的费蒙围靠在壁炉旁边看书。他那时还很弱小,平时经常被欺负,全靠费蒙保护,费蒙还说要保护他一辈子。现在想想,他只觉得自己是那个壁炉里燃尽的死灰。

苏生又动了动,现在才回味出来些许疼来。他缓缓睁开眼,双目无神,盯着窗户的夹角看。

窗外绿意盎然,鸟飞虫鸣。

这条路他认得,他走过很多次,明明都是看过无数次的景色了,这次却无端觉得有些陌生。

自己以往乘坐这辆马车,用的都是琉璃酒杯,圣剑在侧,侍从跟随,以及人们的夹道欢呼,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里被挑断手筋脚筋等死。

车厢内过于安静了,车厢外的声音就会格外显耳。

苏生听见了马车外那些人的抱怨。

——他为什么要惹怒魔王?

——我们为什么要替他遭受惩罚?

——为什么他不会变成恶魔?

……

血液有些干了,变得粘腻异常,苏生不适应地动了动,最后放弃,就这样躺在车厢内听着外面的人对他一句一句的谩骂。

诡异的,他竟越听越轻松,到了最后还有心情在心里附和。

对对对对,是我太不识好歹了,仅仅是为了区区一个自由就向魔王发起挑战。

对对,是我太不自量力了,竟然妄想破除魔王的诅咒。

一路上苏生在心底与外面的谩骂声一唱一和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生终于感觉到马车被停在了某个地方。

苏生抬眼看了看。

这里天空一望无际,却静的像是没有活物,一片死气。

马车外的人确是高兴地欢呼:“到了。”

紧接着,费蒙和几个圣殿职员进来,准备抬他出去,苏生任由他们施为,只是在过程中粗略扫了一眼,但这一眼扫过的面孔竟都是熟悉的面孔。

苏生闭上眼,不愿多看。

四周血腥味浓郁,他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类似石头一样触感的东西上,下面凹凸不平,硌的他极为难受。

趁那些人给自己松绑,然后跪在下面的时候,苏生偷偷睁开眼睛,将周围的景致全部揽入眼中。

不出他所料,底下的阵法是用血涂的,略有些崎岖的痕迹告诉他画下魔法阵之人一定不怎么精通魔法。

也是,除了他还会有谁愿意为了打败魔王而潜心钻研魔法呢?

这是个好机会,他想。

祭祀最好白天举行,因为现在到了黄昏,所以这场祭祀只能明天再进行了。

他只需要等待夜晚的降临。

只需要等待那些人睡着以后。

苏生假装闭眼。

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喝水吗?”

来人摇着瓶子,水在里面哐当哐当响。

见苏生不说话,那个人又说道:“别装了殿下,今夜由我来看守你,所以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费蒙,苏生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夜幕降临,周遭的环境更加安静了,连周围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人们终于忍不住了。

“这里好冷。”

“废话,这里离深渊那么近,能不冷吗?”

“晚上会有恶魔吗?”

“瞧你那点胆子,怕什么恶魔,我们现在不就是恶魔?”

“圣子殿下……”

“提他做什么!”

苏生能感觉到费蒙一直坐在他身边,他不想说话,但不久之后,他睁开眼睛:“有黑暗气息过来了。”

费蒙一脸诧异:“怎么可能?我怎么没感觉到?”

苏生继续说道:“难道你忘了我的体质吗?”

“也是,你对光元素很敏感,对暗元素也是。”费蒙喃喃。

苏生说道:“来了。”

果然一群鹫魔从深渊的方向飞了过来,费蒙脸色变得严肃下来,拿起一旁的剑,并吆喝人们进入战斗状态。

此时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苏生的眼睛盯的并不是鹫魔的方向,而是与之相反的,深渊的另一边。

深渊的另一边一只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注视着苏生,而苏生同样睁开眼眸,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

深渊深处,城堡之中,魔王饶有兴致地注视虚空某处,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加快速度流动。

很久,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再这样兴奋了。

苍白的指尖像是穿越时空摩挲过这位被注满希望的新任圣子的脸颊。

很快,你就会是我的仆人了——诺尔顿·西米利亚斯。

.

一群鹫魔将人们的阵仗打乱了,费蒙忙于战斗无暇监视苏生,恰好给了他时机。

苏生拖着带血的手腕,悄悄在身下的魔法阵上改了一笔。

他的老师位高权重,曾说过他是魔法阵学上的天才,他在各方面领域都强的可怕,唯独不善骑士之道。

其实费蒙才是执掌圣剑最好的料子,可惜圣剑只有历任圣子才有使用的权利。

他悄悄用身体把改掉的部分盖住,又不敢乱动避免蹭花了图案,就这么一直坚持到第二天清晨。

众人忙的气喘吁吁,修整足足用了半晚时间。

等到有喘息的空间,费蒙带着人过来了,苏生认识这人,名叫若塔纳,是圣殿的一名职员,职位不高,但胜在略微精通魔法阵。

心底微微一沉,他不动声色挪了下身体。

“若塔纳,检查一下魔法阵有没有什么问题。”费蒙说道。

苏生心底清楚,自己那一笔虽然改的轻微,但是如果叫精通魔法阵的人仔细来看,还是能看出差别的。

若塔纳果然过来了,他扶了扶眼镜,趴下身子沿着血线仔仔细细检查。

苏生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却咬紧唇畔。

这个魔法阵实在大,过了一会儿,费蒙才问:“外圈的检查完了?”

“嗯,没什么问题。”若塔纳说道。

该检查内圈的了,自己动笔就是在内圈,苏生强迫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若塔纳又扶了扶眼镜,似乎这个眼镜很不好用。

苏生很细心的注意到了,若塔纳是个近视眼,大概是昨晚抵抗鹫魔把眼镜弄坏了,所以时不时需要矫正一下位置。

看着太阳冉冉升起,苏生突然有了主意。

等到若塔纳检查到他那里时,他故意拖延时间,当太阳的光反射到镜片上时,若塔纳眼神晃了一下,就这一下,苏生就背过来重新压在地面上。

“检查完了吗?”苏生故意问道。

若塔纳其实还是个胆小鬼,看到苏生冷脸,下意识说道:“完了完了。”

旁边费蒙还在不依不饶追问:“真的完了?”

若塔纳想了一下,刚刚其实没太看清,但轨迹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再说圣子殿下实在太吓人了,还是不说为妙吧。

抱着侥幸心理若塔纳说:“真完了。”

检查完了后,众人开始跪在地上吟唱祷词。

苏生能感觉到魔法阵已经被开启,而正午的阳光也即将落向王国。

在众人念祷词的最后一秒,若塔纳脸色苍白的吓人,并且终于反应过来,大喊道:“快停下,这不是祭祀魔法阵,这是传送阵!”

但已经晚了。

对上众人惊恐的目光,处于传送白光中的苏生讥笑着说:“出卖同类的人不配得到宽恕,哪怕是魔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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