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行刑

“……怎么会?”

夏承煊目光发直喃喃道,像是问他,但更像是问自己。

“他受黎肃赏识之恩,却选择背叛了他,间接造成了黎肃被捉。他的母亲也去世了,所以他选择以死谢罪。”虞璟走到他身边,拾起地上碎裂的瓷片。

夏承煊抿着唇,半晌说不出话。

虞璟拍了拍他:“我将他葬在了他立的衣冠冢边上,他与他的妻儿重聚了。”

夏承煊嘴唇颤了颤,但依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猛地转过身撩起门帘,踏了出去。

八哥就要跟上去,虞璟拦下来他:“让他一个人走走罢。”

直到正午,夏承煊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样,依旧笑着吃吃喝喝,就仿佛早上见到的他是个错觉。

其他士兵看不出什么,大笑着与他吃酒,但虞璟与八哥一眼就发现他眼里的笑意比之前少了几分。

可这又有何法子呢?只能是由他自行调整。

*

五日转瞬即逝,他们在营中也未曾再见到黎疏,不知她这几日如何了。

人间三月,桃花盛开,夏承煊照例去给衣冠冢前送上几枝桃花,虞璟和八哥与他一同去。

还未走到冢前,便远远见着了一抹红衣。

虞璟迅速拉住夏承煊的手腕,将他带到一处树后。

黎疏站在衣冠冢之前,右手执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见她突然扬起手中的剑,像是要狠狠地劈下去。

夏承煊瞪大双眼,脚步已是往前踏了一步。

铛——

那剑插在冢前的土地中,剑身泛着冷光颤动着,像是宣泄着无奈的哀吼。

夏承煊怔了一瞬,看见那红衣衣袖之下,一双手攥得极紧,右手抬起,却又再次放下。

虞璟出声低声道:“走罢。”

他坐上马,一阵凄厉的大笑惊醒了他,他回头见那人。

黎疏坐在冢前、果树下,手上拿着一壶酒,闭着眼一饮而尽。

他看见她卧倒在地上,手抚上眼睛,离得太远了,那手边的晶莹大抵是他瞧错了。

*

离黎肃及其夫人行刑不到两日,商军营中一派祥和,甚至有些人脸上泛着藏不住的喜色。

夏承煊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或许是史籍读多了,记载黎肃的丰功伟绩也太多了,他仅仅作为后人觉得虞璟说得对,黎将军不该是此下场。

但是他也清楚,历史的车辙滚滚向前,他只是来到了一处回忆中,并不能对既成的历史做出什么改变。等到这回忆结束,不会有任何史料记载一个道士、一个白衣公子和一只八哥。说到底,他就只是一个过客。

行刑之日很快就到了,这日营中终于躁动了起来,行刑台也搭建好了。

快到午时,台周围放了四个座,必然是给商王兄弟、夏翊和李嫔的。

虞璟和夏承煊沉默地看着士兵们忙前忙后。

“我想……”夏承煊有些犹豫。

“走罢,我带你去。”虞璟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猛地抬头。

依着九日前走过的路,他们到了府衙前,边上停着两辆马车。

门前竟围满了人,全是翎城的百姓。

紧闭着的门开了,黎肃和穆夫人头戴着枷锁,脚上绑着铁链,一迈步,便叮啷作响。身上囚服一块黑一块红,仔细看才能艰难分辨出囚服原本的颜色。他们的头发已经彻底散了,披在肩上,灰白色的,许久未打理,似乎都要打结。

但即使这样,黎肃与夫人依旧目光灼灼,挺直着背,不像是奔赴刑场,而是奔赴下一场恶战。

围着的百姓们也未受此影响,拼命地往前挤,喊着黎肃的名字,周围的士兵险些拦不住。

有个大娘牵着一个小男娃,凑上前,忍不住落泪道:“将军,您还记得么?您从歹徒手中救的他,还说过等他长大了,教他武,让他成为像您一样的大将军。”

“将军,您说了,等俺家瓜熟了,就来讨一个!”

“将军,我们家的果子……”

……

周围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着黎肃帮过他们的事,夏承煊听着,东拼西凑起一位亲民的大将军形象。

这时,有个小女娃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父亲的怀里脆生生地问:“黎将军要去哪哇?”

夏承煊闻言,心里一酸。

周围静了一瞬。

“将军,只要您说一句,咱们就跟他们拼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

翎城的百姓们群情激愤,都喊着:“跟他们拼了!”

士兵们将枪横在他们身前,但又不能伤了他们,所以几下过后,反而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眼见着越来越乱,士兵们也有些急了,黎肃大喊了一声:“诸位!”

周围瞬间安静,百姓们都期盼着他说出来那句话。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说:“各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我大概是要失约了。”

周围一阵骚动,接着又静下来。

“今此一别,不得相见。诸位若是想着我,便好好活下去罢。”

不顾周围的轩然,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一个士兵前。

士兵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紧张。

“不是要走么?”却只听他淡声问。

“……啊?哦,是。”士兵愣了一下,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周围的士兵们也动了起来,强行在马车前分出了一条道。

黎肃与夫人,一步一步走上马车,帘子放下,在将要合上之时夏承煊最后往里远眺一眼,他端坐在车内,依旧不见任何狼狈,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武安君黎肃。

百姓中发出了一声啼哭,而后整个人群都哭号起来。

士兵驾着马,但百姓自发地拦车,不让他们走。

但又怎能敌得了手拿兵刃的士兵呢?

马车载着将军,走过街道,驶向众人都知晓的结局。

“他知道若他煽动了百姓,那么等待翎城的恐怕就不会是平静了。”夏承煊自言自语道。

虞璟叹了口气:“商王也知晓他在民中的影响力,否则按律囚犯斩首前应当游街示众。”

“别想了,回去罢。”八哥先出了声。

他们一路回营,没有一人说话。

*

等他们到之时,马车已经停在了行刑台边,台边的四个座位均已落座。

黎肃与穆夫人被按在台上跪着,正对着商王。

他们不该是这个姿势,夏承煊心里堵得慌,移开视线,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正瞧见黎疏。

她坐在坐南朝北的位置上,面上并无异样,脖子上有一串纯黑的细绳。

“黎将军,我再问一遍,降么?”商王坐在黎疏对面,走到台边眯起眼睛沉声问。

黎肃冷笑一声,朝他狠狠唾了口痰。边上的士兵立即将他按趴下。

他挣扎着,眼神像寒冰射向商王:“那我也再说一遍。”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商王神色一变,转身向座上走去,扬了扬手:“那便行刑罢。”

夏承煊心中一凛,瞧见黎疏的手紧紧嵌在椅上,面色依旧不改。

正午的太阳悬挂在空中,明明阳春三月,发出的阳光却照到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反而叫人直发颤。

刽子手登台,周围一片寂静,大家都注视着他的动作。

他先从腰间取下酒壶,拔下盖子,仰头饮了一口,却并未急着下咽,而是存在口中,将两颊撑的鼓起。

接着,举起手中的大刀,刀身锃亮,在阳光下闪着光,晃得人刺眼。

“噗——”

口中的酒溅了刀满身,水珠凝结在刀上,竟反射出七色的光。

这一系列准备做完,他终于扬起了刀。

夏承煊的眼睛看不到了,一双手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眼前一片漆黑,似是有一阵风刮过,只听到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浓重的铁锈味钻进鼻腔,腥得他作呕。

还没完,不过眨眼间,重物落地声再次响起,血腥气更甚,这次他还听到了血液洒落地面的声音。

很近,就像是在他身前。

眼上的手顿了顿,放了下来。

重见天日,他竟有些不适应。眼睛一睁一闭,他终于缓了过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红色,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赤红!

黎肃和穆夫人的头颅就那样躺在地上,甚至眼睛都没闭上,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瞳孔却已经涣散了。

夏承煊喉间泛起酸水,双眼似乎也有些疼,叫他忍不住想落泪。他好不容易忍下冲动,抬眼看见黎疏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就那样盯着地上看着,她的手指节泛着红,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周围士兵也是怔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姜国的武安君,作为士兵,敬他战功赫赫,又作为商国子民,怕他于自己不利。怀着复杂心情至今,他就这么死在了眼前,反倒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商王抬了抬手,士兵们上台清理尸首。

恍惚间手似乎被人握起,汩汩输送着温度,流遍全身。

夏承煊向身边看去,虞璟微蹙着眉,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松开了。

“把他们葬了罢。”商王已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下达着命令。

夏翊、商启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有黎疏,坐在椅子上,像是没反应过来。

见商王朝她望了过去,黎疏忙站了起来,似乎站得不太稳,身形晃了晃,挤出一个笑:“臣妾今日身体不适,反应慢了些……”

商王朝她点了点头:“身体不适就歇息罢,孤待会命人不去打搅你。”

黎疏行了一礼:“谢王上。”

*

酉时,落日火红,烧得云霞一片血色。

夏承煊掀开帘帐时,行刑台还未拆去。士兵清理了一下午,仍未能将那台面的鲜血掩盖。

“黎疏去将她父母重新葬了。之前商军只是草草将他们埋了,甚至没立碑。”八哥打着旋落下,在他耳边轻声道。

夏承煊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进了帐。

晚间,他盖着被子,却睡不着,一阖眼便是行刑后的血景,以及黎肃夫妇的眼神。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望了望边上虞璟的背影,无端地感觉他也没睡。

罢了,他胡乱地闭上了眼。

明日还有庆功宴,夏翊特地差人告知他们需出席,还是早日歇息罢。

夜深时刻,他意识迷糊翻身之时好像听到了一声……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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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5.1!之前忘记压字数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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