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牺牲还是献祭

脑海里想法万千,神思动荡得厉害,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因我而死的人为什么不恨我,楼澄为什么不恨我?

老谷主为什么帮我压制魔气,为什么每个人都当作没看见一样?

我是魔修,不是郑真人。

双手抓着自己脑袋,摸到滑腻的东西,一看掌心发现是暗红色的血,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是我自己的血,不是别人的血。

楼澄见我不对劲,立刻站了起来说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眼睛朦胧,双腿发软,天旋地转,好像快要溺毙的人,周围声音变成奇怪的调子,拉长变形,光怪陆离。

在彻底失控前,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腕,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我师尊有些不舒服,就不打扰楼影卫长了。”

是关西白,她什么时候来的?我听见她在和楼澄告辞,之后一路跌跌撞撞,瞎子一样被她拽回了住所。

被她粗暴地摔在床上,换往常我肯定不会邋里邋遢地躺在床上,可现在我跟梦魇一样,瑟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脑子里有很多非常可怕的声音。

她好像出去了一下,回来后坐在我身边,强势地拉我过来坐着。

是被热水沾湿的软布,她动作轻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血迹,替我梳洗了一番,才将我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跟哄婴孩似的。

虽然丢人,但我却在这样温柔的对待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颤抖,脑子里的声音慢慢消失,眼睛也能看清楚了。

她在哭,眼里满是疼惜与自责,疼惜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自责?

“我没事了,不要哭了。”先前她抱我,现在我抱她,体温传递,她身上的香味传来,让人很安心。

“师尊爱世人和爱我是冲突的吗?”带着很浓的哭音。

什么冲突?我诧异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她很快又跟没说过这句话一样,迅速整理好情绪从我怀里出来,如果不是看到她眼眶还是红的,我都要怀疑她刚刚是不是压根没哭过。

“师尊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这话她先前就问过,只是我当时满脑子情情爱爱,殊不知这也是受了魔气蛊惑,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刚刚是生气,现在是羞耻。

“为什么我情绪会波动这么大?”

我想不明白,这些年见过的魔修不少,失控杀人的多如牛毛,可从来也没哪个人会像我这样随时随地失控,远的不说,起码我没有见过关西白完全失控的样子,她一直都很平静。

“波动归波动,师尊不是控制住了吗?”她居然还能笑着说出来,哪里控制住了,睁眼说瞎话,“越珍视,越癫狂;越愧疚,越难扛。”

关西白的意思是我把世人看得太重要了,所以转魔修以后的每时每刻都在做着极其复杂的内心斗争,心力耗竭,人崩溃得就越快。

是这样吗,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把世人看得如此重要。

“师尊不适合修魔道。”

她说得对,我从前没想过这条路会这么难,灵力转换成魔气很痛苦,之后控制不住魔气更痛苦,我很怕有一天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满手血腥。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也许师尊应该试着接受它,魔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或者说少爱一点世人,不要有太大压力。”

她话没说完整,意思是少爱一点世人,多爱一点她,但我那个时候没有听明白,而是简单把它理解成救世是目的,无论是使用魔气还是使用灵气都可以,只是手段而已。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师尊。”怎么感觉我又被占便宜了。

“没事,阿姊都叫过不知道多少句了,师尊不吃亏的。”

这什么逻辑,不吃亏吗,长辈变平辈,现在又变成晚辈。她说着说着就上手替我整理好鬓边散乱的头发,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很精彩,看来师尊内心戏非常多。”

没有人这么说过,大家都说我是个正经人。

明明是没大没小的话,听着却格外舒心,突然觉得她好像透过那些伪装看到了我离经叛道的一面,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喜欢的不止是郑真人,而是真的有可能是我郑音书。

心情大好,明日事且明日再来理会,今夜已经很晚,当然是要休息啦,缠着她不放陪我一同躺下,世人有什么好爱的,我现下只想爱我面前的这个人。

第二日一早,楼澄就登门道歉了。

“昨日胡言乱语冲撞了真人,实在不好意思。”

楼澄是个很实诚的人,没什么心眼子,要不然也干不出见我满脸血还能淡定拉着我放荷花灯的事来,她只是单纯觉得昨晚突然情绪大变,肯定是自己冒犯了我的缘故,这不,大早上就过来道歉了。

“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很高兴昨晚在河边见到楼影卫长。”

重要的是,我很荣幸听到一段往事,被素未谋面的人仰慕诚然很有压力,但也让人很自豪,大家是真心实意相信我会救世,真是倍感荣幸。

“我说那番话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替我妹妹和其她人转达我们的敬仰之情,如果让真人有压力的话,就是我的罪过了。”

楼澄腰间还插着两口刀,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有点难为情,左手按在一口刀上侧着脸看我。

“以后会多一个人记得她的名字。”斯人已逝,千言万语,也抵不上活人记得死人名字。

听到这句话,楼澄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身为影卫长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尤其是内乱的事还没有处理完,说了两句她就告辞离开了。

“不要有太大压力。”在楼澄走后关西白又把昨晚的话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我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又拉着她去找了老谷主。

不凑巧的是,老谷主不在,只有南斛这个少谷主坐那处理事务,真是辛苦啊,产期就在这两天,居然还要处理谷内的事。

“你当心自己的身体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内乱刚刚平息,不抓紧处理,人心会散乱的。”南斛不像平时那样脸施粉黛着华服,而是一身素静,看来这次的事对她影响很大。

“老谷主不在吗,怎么需要你个快生产的人整日坐这。”

“姥姥去琉璃境了。”南斛也是一脸无奈。

琉璃境是妖后的居住之所,原来木仆自出谷以后,便往妖族地界跑了,一口一个妖,小妖资历浅没见过这东西,早骇破了胆,还是大妖认出了木仆,马上层层上报给妖后,妖后也是相当重视此事,马上派了好几个寻伺境高手带回了琉璃境。

不管怎么说,木仆是从落湘谷跑出去的,天下人有目共睹,老谷主就是想赖也赖不掉,只能前去交涉,至于谈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这件丑闻一出,落湘谷在五洲的地位大概会降上许多。

“少谷主一早就知道木仆的事,对吗?”我认识的南斛不应该是这样,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音书,有时候牺牲一部分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她这次没有叫我真人,少年时的情谊不是这样拿来消耗的。

“那不叫牺牲,那叫献祭。”

自我奉献甘心赴死才叫牺牲,没有选择被迫死亡那叫献祭。

我突然想到南芷当初创立落湘谷的初衷,她那时候是希望不用东奔西跑也能救人,悬壶济世,医者仁心,这两句话还挂在厅堂两边,可无论是老谷主还是南家的其他人,他们都忘记了。

被强行献祭的那小部分人和要救的大部分人,于我而言没有分别。

“真人救世,格局很大。”南斛此时的面容变得极为陌生,也许我从来没真正认识过这个人,“可我们只是普通人,顶多算有点能力的修士,能保住想保住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肩膀又在颤抖,真没出息。

关西白在我身后悄悄握住我的手,极其冷淡地对南斛说道:“少谷主想保住谁是少谷主的自由,可你不该为了保护自己的人就让别人去死。当然,让别人去死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要扯着大旗诋毁旁人,哪有保住了家族又要好名声的道理呢?”

南斛显然还是不服,指着关西白冷笑道:“若是今天只能在她和世人之间做选择,那真人选谁呢?”

见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南斛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选关西白,她不知道我很久之前就做出了选择。

只见关西白不以为然地替我回答:“我师尊会选世人,我师尊会放弃我。”无法反驳,我不明白为什么世人和她总在对立面。

“说得好听,真到那时候,谁会管陌生人的死活。”南斛不以为意,只觉得这是句空话。

是啊,生死关头,谁会管陌生人的死活,谁会因为世人而舍弃心上人,如果连我都不选择关西白,那又能希冀谁站在她那边。

“我师尊会的。”

她眼睑低垂,说着我会,会什么?是说会舍弃她,还是说会与她同侧。

“你说得对,护住想护住的人是件很难的事。”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不能做错第二次,所以坚定地反握着她,十指紧扣,“我的确不可能放弃世人,可也不会放弃她,个人力量是很渺小,在洪流面前无力阻挡,可我会尽可能争取一下,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大家喊我一声救世的郑真人,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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