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贼喊抓贼,三山镇鬼

昌水镇的某条岔路上,一个挑着重担的老婆婆和一位长脸刀疤男子在路口碰上,路很窄,只能一个人过。

老婆婆面上皱巴巴的,已经快要枯竭的青色血管紧紧贴在褐色皮肤上,她抬眼看了下从额头开到嘴角的长脸刀疤男,这才调整了下担子的方向,下巴扬着前路道:“老婆子年纪大了,后面来,顾先生请。”

顾源也没谦让,点头示意一下,拖着那四尺长的水磨钢鞭走得利索。

老婆婆走了一会儿,路过个偏僻小村庄,挑着担子就进了村子寻饭食,也是担子太重,老婆婆进了村子直接把担子撂空地上。

现在临近中午,好几户人家的屋子已经冒起了青烟,农忙的人也多半回了,几个孩童在娘亲的催促声里小跑回家。

正好,该她老婆子吃了。

张书见跟着我走了一路,临近中午的时候吵着要吃东西,我还没把干粮拿出来,就见从天而降一个长脸刀疤男,身材瘦削,颧骨凹陷,脸色颓靡,一道刀疤从额头到嘴角,着实吓人。

面前使四尺钢鞭的瘦削男子,自然是人称钢鞭疯子的顾源。听说顾源修行前是个教书匠,年近四十才正式修行,具体来历大部分人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五洲多了个手法残忍,专爱虐杀对手的钢鞭疯子。

顾源一身灰衣,胸前还有刚溅上去不久的血花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可能谁都能来杀我,顾源并不符合。

“阁下好像和我没有冤仇。”

“真人贵人多忘事,哪里会记得百年前西洲涂江城的小小教书匠。”顾源不急着开打,盯着我的眼神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仿佛已经判定了我死刑。

这也并非牠托大,牠死欲境初期修为,高了我一个境界不提,歃血尖刀上讨生活的恶蟒,拼起命来不是我能比的。

“在下可不是那个越峥,能陪你们师姊妹做戏。”顾源语气里满是不屑,“今日我就要替母报仇。”

牠发难的第一下,我就把张书见扔出了战局,牠可不会像越峥一样只冲着我一个人来。

只见顾源双手举鞭,重达五十斤的钢鞭哗啦啦地劈来,力重千钧,裹挟着灵气直抵命门。因着顾及张书见的原因,我没能完全躲开,钢鞭擦着脑袋劈来,又挨着左肩回抽,钢鞭上的倒刺瞬间穿过衣衫,渗出鲜血来。

还未反应过来,顾源上前横踢一脚,重重拦腰扫过,换了常人这一招就得被打成两截。

我这边刚躲过致命一招,另一边就在储物腰带上拍了一下取出桃木剑回击,两样武器相撞,咔的一声,桃木剑便折成两段。

顾源见了大笑,刀疤被拉得更长了更加狰狞:“木剑,你如今连把真剑都拿不出手了吗?”

打你这样的还要祭本命灵剑,笑话,我随手又换了把桃木剑:“桃木剑,正好诛邪。”

桃木剑竖立胸前,左手两指由剑柄扫至剑尖,灵气注入木剑,剑身通体发出耀眼白光,犹如绝世宝剑,当中刺向顾源,可惜牠举起钢鞭阻挡,势不可挡,反而被弹回来了。

“我顾家前半生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野,你诛的哪门子邪。”

顾源面相虽然难看狰狞了点,却并未说谎,满手血腥之人灵气竟然也是清正纯净,实在怪事。

“此招名为训诫,我看你如何抵挡。”顾源本是教书出身,学生顽劣,自有老师戒尺训诫,老师要打,学生只能受着。

此招一出,对手只能硬生生地挨着,多半是被活活打死,死相也极其残忍,往往面目全非,四肢尽断,皮肉勾出,血流如注,纵是有命活下来,也是森森白骨外露。

“如此好名,被你这等邪魔外道滥用,真是荒谬。”顾源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叫牠一声邪魔外道都是高抬了牠。

“教书我是没这经历,可我清风门好歹也是中洲第一修真门派,光门下内门弟子都有三千,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还未传道怎么就先训诫呢?”

说来也巧,我曲二师姊少时最不爱的就是读书练功,一套歪理,没少挨打,次数一多,还真被她琢磨出名堂了。

“我二师姊正经事没怎么干,歪才倒是有一点,不如你也来试试这自创一招。”

说完,我将桃木剑往空中扔去,手掐印诀,随即桃木剑悬浮半空,周身白光更甚,轮转成塔,手一指便飞向顾源,在其头顶盘旋,同样躲不掉,只能硬生生受着。

“简直愚蠢,你拿什么跟我硬抗。”

顾源压根没当回事,比挨打,芥子境的身体哪里拼得过死欲境,按理来说,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我一定先被乱鞭打死。

境界的差异哪怕凭借着招数精妙也是难以跨越的,否则境界的划分就没有意义,当下唯有忍耐,寻找机会。

别看顾源嘴硬得很,那桃木剑转得跟个滚刀塔一样,躲又没处躲,刮得身上生疼,换个同境界的可能真的就千刀万剐了。

当然我这边更不好受,寻常的钢鞭打在身上直接能打骨折了,更何况还全是铁倒刺,再打上一会儿真就血肉模糊了。

要破此招,就得从根上破,若是学生没错,那长辈的训诫就不成立,我自认这些年没干过亏心事,却也拿不准为什么牠作恶多端灵气却依旧纯净。

我身上衣衫被勾破了好几处,每一处都喷出血丝来,不能再拖下去了,当即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与我有仇怨,倒是说说什么仇什么怨?”

张书见显然也看出来我很被动,在一旁大声喊道:“就是,我师叔为人光明磊落,五洲尽知,哪里轮得到你来训诫?”

顾源死死盯着,恶狠狠地骂道:“好一个光明磊落,你可记得百年前南洲涂江城的那场大疫吗?”

一百二十年前,西洲一百五十三城,有五分之一突起大疫,后来迅速蔓延,整个西洲都差点沦陷,幸得落湘谷与济世堂联手救助,其余四洲也多有出力,这才将疫情控制住,饶是如此,也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那时我正巧在西洲,配合着济世堂拿了丹药到处救人,只是那时救人尚且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害人。

“我随济世堂各处辗转救人,派发丹药,哪里又害了你母亲,莫不是血口喷人。”

说着说着嘴角便有鲜血流出,张书见在一旁倒是被保护得好好的,只能干着急,牠最好走远一点,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心神救牠。

“派发的什么好丹药,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母亲吃了你的那粒丹药,不久便毒发身亡,七窍流血而死。”说起往事,顾源眼中恨意更甚。

“胡说,北济婆婆和我说过,凡是大疫,必发两粒丹药救治,一为引毒,二为疗养,怎么可能只有一粒丹药。”

张书见虽说境界低微,好歹也是掌门首徒,和济世堂的人没少打交道,只是刚正义凛然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顾源用灵力震飞了。

“我想起了一桩旧事,阁下要不要听上一听。”

我这边场上输赢未定,颜啾那边又开始了唠家常模式,她怎么就不能带徒弟走远点看,这么大声真的不是故意让我听见吗?

“一百年前,西洲无故突发疫病,病者往往满身脓疮,皮肤溃烂,痛痒难耐,往往还未病发,便先抓挠而死。”颜啾摇头晃脑,对着自家徒弟娓娓道来。

“疫病刚开始时,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凡间百姓惶恐不安,燕赵梁齐陈五国帝王同时下令所有得病者必须集中管理,挨家挨户搜查,凡有得病者,一律送到郊外统一救治。后来事态严重,齐云山才反应过来,马上联合济世堂展开救治,落湘谷也参与进来提供药材医者,经过半年的时间才将疫病彻底消除。”

“那顾源说的那粒丹药毒死牠母亲又是怎么回事啊?”邱络络显然是个好问的学生,可惜问错人了,她师傅大概不知道怎么回事。

“别急嘛,等我慢慢讲。”

颜啾接着往下说:“哪怕是挨家挨户搜查,也有遗漏,这很正常,所以当时出了震惊五洲四海的丑闻。疫病蔓延的速度太快,五国各地官员各怀鬼胎,有为国殚精竭力的,自然也有草菅人命的。其中以涂江城最为著名,不过这段史料被隐藏了,世人大多并不知晓,修行之人也不关心这些,隔了一百多年,郑音书哪怕是亲历者估计也很难想起来。”

悲惨的事确实数不胜数,只是不巧,我还真就记得这段。

“涂江城,位于大梁境内。那时候郑音书还是个刚修行没多久的小娃娃,长陵真人带着郑音书路过此地,刚好有事,就把郑音书放那,自己办事去了,本想着回程的时候再带她回去,不巧疫病就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我是小娃娃,她颜啾难道不是吗,这人仗着比我痴长几岁便要呛我两句,这些年见面少了,还以为她改性子了,却原来死性未改。

“此病也是古怪,连修行者都照样传染,甚至染病速度比凡人还快。涂江城作为最先爆发疫病的地区之一,自然也是最先被士兵接管的。图巴将军一生都在战场上打交道,她战功显赫,为人狠辣果决,接管涂江城后,当机立断封锁全城,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全城感染疫病者已过大半,没有人敢冒险进城送药救人。”

颜啾没说的是,城内可怕的不仅仅是疫病,更可怕的是物资紧缺,朝廷派发的物资不知为何一直没能送来,人人相残啃咬,发展到后面连没得病的尸体都被拖出来煮着吃了,何况是活人。

“郑音书是当时城里唯一没有被感染的修行者,当时她才十六岁吧,见到了如此人间惨象,却什么也做不了。为了不让疫病扩散开来,图巴将军下达了屠城的命令。济世堂在西洲只有几个小小的分堂,虽然不同意,却也无可奈何,屠城是当时唯一能够快速控制疫病的方法。”

颜啾没有经历过,却在书上读到过,她尚不忍卒读,何况亲历。

城门被打开的那天,其实城内已经没什么活人了,到处都是啃食过的残肢,没感染的战战兢兢找寻没得病的吃,感染了的无所顾忌,不过等死罢了。

师尊都以为我就算没感染也得饿死了,不成想我活下来了,甚至破境缘觉,踏入了离心境,也正因着这样,才没被饿死。

毕竟太过久远,我忍着疼痛,在脑海里回忆:“在涂江镇,我遇到了一个尚未得病的老人家,她满头银发,穿着素静,躺在竹椅里。因为已经封城,我不知道能去哪里,所以坐在了她身边,帮着赶走了一些不太好的人。”

那何止是群不太好的人,用词还是太保守了。

“老人家告诉我,她家世代教书为生,每一代生下来的都是女儿,招赘男儿是惯例,代代延续,到她这一辈才断了女嗣,只有一个男儿,不久前卷走了所有银财抛下她走了。她年迈老弱,家中连粗糠都没有,所以穿着最好的衣裳,躺在竹椅里等待死亡。”

老人家讲完故事,就想一个人安静待着,教书大半辈子,识人还是准的,看出我不寻常,就向我求了一粒丹药。我送出去了很多丹药,大部分是止渴生津的,这是最后一粒,也是唯一的一颗毒药。

老人家的想法很简单,倘若不能继续活着,起码要完整地死去。

修行之人必先缘觉,找到修行的理由与道路才能开始正式的修行,有人爱书,以书入道,有人为情,以情入道,顾源前半辈子教书,自然一生心血在此,修行也是与此相关。

只是,教书嘛,得自己为人清正,师者若是卑劣,何以教授学生呢?

事情到此已然明了,功法自破,顾源脑内轰鸣,神思动荡,被反噬得厉害,口吐鲜血不说,被桃木剑刮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你当时其实是在的吧。”训诫已破,我失力摔在地上,吐出了更多的血。

也是,城封得很早,再怎么狠心,也需要时间抉择,我猜顾源想走的时候其实已经出不去了,只好又偷偷溜回家中,看着母亲肚中饥饿,任人宰割,也毫无作为,真是孝顺男儿。

“为母报仇?”我吐了嘴里的血沫子,才觉得爽利些,“你不会以为装成孝男就真是了吧?”

远处张书见正默默靠在石块上调息,那时我哪里知道连牠也一起骂了,早知如此,我该骂得再狠一些。

“贼喊抓贼啊。”邱络络戏看了半天没想到是这样,大为惊讶,“师傅,牠怎么敢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找上门啊?”

“人总得找个理由说服自己嘛。”颜啾正忙着烙刻信息,这可是秘闻,得好好记录下来,“顾源抛弃老母一走了之,虽说没走成,到底是真这么干了,有这么好的借口帮牠自我欺骗,干嘛不用。假话说一遍是假话,说上一万遍也还是假话,可只要把自己骗过去,那真假就无所谓了。”

确实,顾源以教书入道,所修行的功法也是与此相关,欺他人难,欺己心易,顾家往上数十代都是教书育人,广济百姓,有累世功德,难怪这王八羔子虐杀这么多人还能保持灵力纯净,我有时真的怀疑天道所说的因果循环是否真的公正。

顾源趴在地上痛苦到浑身颤抖,一身衣衫早已湿透,金色功德在日照下如孢子般渐渐飘散消失不见,全身灵力乱窜,颧骨凹陷得更加厉害,丑态毕露。

“全族累世之功,被你一人消磨殆尽,纵是苍天饶你,我清风门也饶不得你。”

说着我又拿出两把桃木剑,闭眼掐诀,三剑合一,灵力游走全身,犹如天神降世,周遭风云变幻,黑云压城,电闪雷鸣,风雨欲来之势。威力虽然比不上越峥使的,好在多拿了两把剑顶替,境界不够,武器来凑,也勉强使得。

“三山镇鬼!”

字字如惊雷炸响,有雷霆之威。

顾源目眦尽裂,面上身上全是血水,五官模糊不清,口中低吼嘶喊着:“凭什么,我有什么错,疫病这种事仙家都没有办法,我除了逃能干什么,留下来等死吗?”

“老不死的都活那么久了,给她粮食也活不了几天,她不是教书育人吗,不是以德待人吗,能让饥饿的人不再饥饿,想必她也很愿意。”顾源跪在地上,自说自话,胡言乱语,已经陷入癫狂。

在剑尖刺入胸膛前,顾源突然直起身来,冷笑道:“生前是我娘,要养我。”

“死后是我娘,也要护我!”

最后四个字是直接吼出来的,又急又快,随即一道黑色的身影闪出,替顾源挡了这致命一剑。

没想到顾源竟然丧心病狂至此,连老母的尸身都不放过,竟是以秘法炼制成傀儡,只是再如何强硬的傀儡,也绝难逃脱粉碎的结局。

“笑死人了,你怎么跟我斗?”

我灵力消耗过度,旁人眼里毫无一战之力,能不能站起来都难说,至于我那师侄男就更无用了,顾源眼中尽是癫狂,借着钢鞭重新站了起来。

顾源盘算得很好,只要杀了我跟张书见,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牠顾源就还是那个钢鞭疯子。

功法破了有什么要紧,转修魔道就是,魔主冷千秋想来很愿意收下牠这名大将,此战过后,心事了结,牠的境界也会更上一层楼,想到这里我都要忍不住替牠狂喜起来。

死亡哪怕离我只有一步之遥,我也要维持一下尊者人设,看垃圾的眼神大概让顾源很是火大,牠胜券在握,一时口无遮拦起来。

“什么清风门,都是狗屁……”顾源的话顿时止在口边,牠不会有机会说出后面的话,意识消散前只能看到刺向牠腹部的尖刀。

人常说乐极生悲,这不,哪里会提防比自己弱小得多的蝼蚁。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师叔说话。”

字字淬毒的恨意,张书见贴在顾源耳边说完,才将黑色匕首缓缓抽出,上面的鲜血顺着槽痕消失不见,尸身失去依靠,瘫倒在地上化成一滩烂泥。

看着那滩烂泥,我也只能叹口气了,张书见惴惴不安,大概以为我会问牠匕首的事。那黑色匕首显然不是修行之人该有的,妖异邪气,我又不是瞎子,但是不要紧,我很擅长装瞎。

我尽量把语气放缓:“下次遇到境界悬殊的敌人,不要参与进来。”

即使灵力枯竭,我也不是没有后手,张书见从背后偷袭是很危险的事情,若是次次抱着侥幸的心理,只怕日后要吃大亏。

牠保持沉默,大概是听不进去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贼喊抓贼,三山镇鬼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