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兄弟不必疑虑,这等大案子,本就是官府会同坊间有名望的人物共同侦察,何况你既是守备,又深知江湖,快走。”刘都司催促。
卫央心下有怀疑,当即道:“且稍等,我去取些物什。”
他退入后院,去找丁坚施令威,叮嘱道:“坊间有凶杀案,王府定要我去查看,只怕推托不得的。你们一个看着家,一个若得了便利,悄悄跟上来,一旦有不对之处,先下手。”
丁坚道:“我们晓得了。”
卫央才将匕首藏在袖中,又提着钢刀,怀揣十两银子出门。
一时大队伍出发,顺着大路走不到五百步,拐入一个巷子,巷子里住的倒也都是小富之家,在一家门外,坊间的土兵把守,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站着许多人。
看热闹的习惯似乎深深烙印在民众骨子里。
卫央大皱眉,巷道不过一丈宽点,这些人挤得这么紧,破坏现场可就麻烦了。
“让开。”
“看甚么?”
“官府来人了啊。”
先头的卫所军卒挥舞着腰刀赶开人,一时军卒呵斥观众惊奇,看热闹的竟刚让开一条路又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看他们的神情,竟似乎更兴奋了。
卫央心中不高兴,回头道:“这些人里头,未必就不能藏着凶手,叫出去,命他们站在街道两边。”
一时许多人大声叫嚷道:“什么理?什么理?”
“把住前后入口,不许一个人走脱,挨个查,杀手不定就在人群里。”卫央不怜悯这些笑嘻嘻看惨剧的家伙,强硬地催促。
刘都司略一犹豫,见卫央态度坚决,遂命士兵动手。
这一下众人慌了,这次动手的可是营兵来着!
“快走!”就住在巷子里的人们准备逃散。
可营兵不是卫所军,挥舞着长枪劈头一顿打,有几个头破血流,有几个龇牙咧嘴,顿时老实了。
众人一散开,卫央他们才看到,路边横躺着一具发白的尸体,身子趴在地上,脑袋却在几尺之外,旁边的白墙上一滩干涸的血迹,地上一滩快干涸的血迹。
刘都司即命仵作上前查看,回头要问卫央时,却见他走到那院墙下,往上头看了看,摇摇头。
“怎么了?”刘都司问道。
卫央指着墙上那摊血迹道:“这里根本不是案发现场。”
哦?
“是,卫守备所言是对的,这不是案……那个,案发现场。”老仵作蹲下一瞧,听到卫央的话立即赞同。
刘都司抓耳挠腮,这怎么看出来?
“刘大哥,你仔细想,在战场上你若一刀砍了敌人的脑袋,那血是那么轻轻地泼在墙上么?”卫央摇头道,“何况,这是人为抓起血迹砸在上头的,与尸体倒下的位置根本没在一起。地上没有拖拽尸体留下的痕迹,况且拖拽也不可能只拖出几寸。”
仵作赞叹道:“小人也是这么人为的。”
“哦,我只是个门外汉,懂是懂一些,却不甚专业,老先生请说。”卫央不多言,径自去看尸体,往脖颈一瞧,心中便笃定,这是武林中心狠手辣的家伙从后头斩下那年轻人的头颅的。
因为正面有一小块皮肉被撕开,而后面却平面光滑。
卫央心中道:“自后头从下而上一刀毙命,对方下手狠毒干脆。”
他用刀鞘拨起尸体的双手,白皙而修长,手中无老茧,只左手无名指前端上外侧有微黑的老皮。
读书人,左撇子。
卫央听那仵作说道:“……这必是杀人抛尸之处了,但若想确定死者身份还需要继续探察。”
刘都司头疼至极:“全身光光的,脸又被剥了皮……”
卫央往前方走一步,仔细观察那头颅。凶手的手段极其残忍,几乎是硬生生将面皮用刀划破,再挑起来进行残酷破坏,脸上连一寸完好的皮肉都没有。
“什么样的仇怨,竟这么狠毒?”卫央头皮稍稍一麻,心中勃然生出一股杀气。
他回头说道:“不必浪费时间了,速去问那位刘员外,他家公子是否惯用左手写字;再问他们家的女眷,刘公子身上可有什么标记,最好问他的妻妾们。”
仵作忙奔回来,拉起刘公子的左手仔细瞧,而后道:“卫守备心细至极,不错,读书人,左撇子,而且,他还有一指指甲盖不久前受伤了。”
卫央点点头,他留意到了这一点但没说出来。
这仵作至少也算是个恪尽职守的行家。
那仵作又道:“此外,须找教谕,请刘公子的卷宗,要对比指纹。”
此时已有了指纹对比么?
卫央却不知道明代已经有了这个技术,早在南宋《洗冤录》中便记载了这个侦案之法。
他目光落在死者的尸体上,这可怜的人不但面目被破坏殆尽,身上也少了几块肉,大腿内,胸口上,还有脚后跟被砍了一刀,似乎被人从里头抽出了一根骨头了。
这——
“小人破案半生,也从未见过这么狠毒的凶手,所谓扒皮抽筋也不过如此了。”老仵作仔细一查,橘皮般的老脸竟浮现出怒容。
卫央心中一寒,什么样的仇怨竟至如此狠毒啊?
不片刻,刘家的人匆匆跑来,一个蓝衫老头子,三五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年纪大的不过二十三五,年纪小的恐怕只有十七八岁。
他们后头还跟着十数个家丁。
“他就是刘员外?”卫央往那老者脸上看两眼,只见他脸色红润,没有气血两亏之色,便知那几个貌美的妇人当是刘公子的妻妾。
刘都司叹道:“可怜老员外壮年得子,远离了朝廷的纷争,却躲不过……”
什么?
那刘员外踉踉跄跄奔来,只一见死者,他彷佛无比笃定,扑上来抱着嚎啕大哭,才哭两声毕,哭声全消失,只有哭不出声的哽咽之音,蓦然仰面往后头一倒,可怜七十多岁的老人,竟背过了气去。
那三五个妇人抱着哭成一团,年纪大点的那个,咬着嘴皮子,咬得牙齿上都是血迹,她僵直走过来,拉起死者的手一瞧,又往肚皮上一看,低若蚊呐叫一声:“刘郎。”
第二声便叫不出了,双膝一软往地上一跪,额头贴着地,也背过了气去。
声息几个妇人悲悲切切,有的叫一声“老爷”,有的叫一声“相公”,倒瞧得出来,没有不悲痛的。
刘都司急得一头热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央本不愿管,却见那十多个家丁里,竟有几个面容悲戚,却专上来往那几个妇人胸口上下爪子。
尤其那年纪最大的美妇,多有伸手要拖拉的,还有个竟拨开衣领往里头伸手。
卫央大怒,一长刀拍翻两个,又一刀直取伸爪子的狗手,他出手狠辣,转眼敲碎了三五人的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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