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叶猛然抬起头,不知不觉,她还是按部就班走了佛晓的下班路线,停在熟悉的报刊亭前。
戴老花镜的老头裹着洗旧的军大衣,从冒热气的煮玉米锅炉后面探出半张脸问她:“姑娘,你要买啥?”
冯叶这才从精神世界回到了现实里,面上愣愣的:“给我来个九块钱的煎饼果子,葱花香菜都要,加蛋加肠微辣。”内心恍然大悟——是了,她再表现得多么好奇佛晓,也不过是在追逐苏夜的影子。
本质上,她爱的一直是苏夜。
今天的风有些冷,冯叶握紧手里唯一的热源,犹豫打开喷香的煎饼果子纸袋,还是没忍住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她不太习惯在大街上直接吃东西,这有悖母亲一直以来的家庭教导。
可此时,母亲眼里的“垃圾小吃”的香味是那么诱人,胃部充实的舒适,一扫她沉闷的心情,整个冰冷的身体因为这口热食突然就好像活过来了。她的大脑甚至有些兴奋,这种打破往日循规蹈矩的“礼节”,刺激得她无意识快乐摇了一下脑袋。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冯叶突然就顿住了。她赶紧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在乎自己,心里闪过侥幸的窃喜。
进入地铁站以后,冯叶的脚步都是轻快的。一辆辆列车从铁轨上驶过,带起阵阵寒风,吹乱了冯叶额角的头发。15号线是回家,7号线是去佛晓家,冯叶往15号线走了两步,又掉头折回了7号线。
以往冯叶通过一厢情愿的幻想,去琢磨那个和苏夜截然相反的佛晓,半年了,她也只是跟在身后,并不理解她。
冯叶不理解佛晓的行为,更不理解她的生长环境和平庸的人生。
为什么佛晓独来独往?为什么佛晓没有朋友?为什么佛晓母胎单身?为什么佛晓工作甘愿平庸、从不争取?
“佛晓从不精致打扮自己,也不会用心经营和同事间的关系,更不在乎别人的夸奖和批评。”这是叮叮给冯叶的评价,“她看起来怪怪的,说她难相处吧,你让她替你办事,她从来不会拒绝;说她好欺负吧,除了上班和出差,她拒绝和同事的所有邀约,下班后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了。”
“迄今为止,除了HR,没有人知道她住哪个小区,通勤时间多久,也不知道她下班后会干些什么……”最后叮叮感慨道,“神奇!”
煎饼果子的香味还余留在唇齿间,通过一样的体验,冯叶此刻心情却有一丝微妙的感悟。她捕捉到了一点儿什么,或许是和佛晓的共情:难道是快乐吗?不,更像是不在乎世俗的自由。
这个想法一旦在脑海中突然蹦出来,就开始疯狂肆意生长,到最后,一个大胆的猜想出现在冯叶的大脑中,她甚至觉得自己疯了。
总不成,在佛晓心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让她在意的东西了吧?
因为不在乎,所以干什么工作都一样,所以佛晓没有上进的**,更没有对现状的不满和抱怨;因为不在乎,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会计较工作得失,却也不在乎和其他人的关系……
停!不能再想下去了。
冯叶怕再往深了想,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那她就会忍不住去后悔和同情佛晓。去猜想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她怕她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佛晓,舍弃苏夜。
她对佛晓产生了一丝怨怼,如果没有佛晓,苏夜该有多么完美!佛晓的存在就像月亮的阴暗面,冯叶逐月,发现了月亮背后的崎岖,而那是月亮的一体两面,她又不得不接受月亮并不完美的事实。
或许正是因为苏夜和佛晓的巨大反差,人们才从来没有发现那个cos界人人仰望的高岭之花苏夜,三次元的真正身份既不是粉丝意/淫的富家千金,也不是低调有背景的大佬,她就是一个扔进人海里就消失不见的普通人,就像你我每天都能遇到无数个相似路人。
冯叶叹了一口气。最初发现苏夜秘密的她曾沾沾自喜,她没想过要将秘密公之于众,反而打算独占这份特殊的喜悦。
那时候对苏夜的全部崇拜和喜悦已经麻痹了冯叶的大脑,就算发现佛晓只是一家小公司里的普通职员,她依旧带着自己浓厚的滤镜想:不愧是苏夜,竟然有两幅面孔。
她一定是刻意选择低调的工作来掩盖不凡的家世!多么着迷的设定呀,灰头土脸的打工人摇身一变成为被百万粉丝簇拥的人气偶像。这个情节很像她年少时读过的某一本漫画书里的设定,自命不凡的少年的双重身份,永远让冯叶看得津津有味。
冯叶默默观察着佛晓,以此来了解和靠近她心目中的完美偶像,每当多收集一点儿佛晓的喜好或消息,她就觉得她们之间原本隔着千沟万壑的距离又近了一点点。
她悄悄让叮叮以工作的名义,让佛晓加了自己的□□号和微信号。
那一天,她的心脏跳动得很快,有了一种进入苏夜世界的实感。她不知疲倦看完她每一条说说和日志,研究佛晓的每一条朋友圈。
深夜,她颤抖着手,压抑着躁动不安的灵魂,从字里行间找寻着苏夜的成长痕迹。
原来,她从小就爱看和自己一样的漫画、动漫呀;她竟然和苏夜喜欢过同一个动漫角色,还和她在同样的时期追过同样的杂志连载和小说;苏夜初中时候喜欢一位咬字像囫囵吞枣的歌手,上课被老师没收了随身听,而冯叶在差不多的年纪,被妈妈发现英语听力的磁带换成了那位歌手的专辑,罚她站了一晚……
冯叶眼睛逐渐清莹,迸发出兴奋的光彩,窗外天光大亮,清晨的鸟鸣响起,她才发觉时间早已过了一宿。她像是回到了横冲直撞的青春期,手机页面停留在最后一页,是一篇简短的日志《我为何爱花》。
“我为何爱花,说起来就得追溯到童年。在老城区暗黑无光的地下室里,鲜花是奶奶给我的希望和光。我为何爱花,我觉得我像它,你可能就觉得我有些矫情,那是你不了解我的家庭。我是爸爸妈妈扔掉不要的,奶奶每周五拿回家的鲜花也是奶奶打零工的店里扔掉不要的,我们都是奶奶捡回家的,奶奶把鲜花插进水瓶里,她洗干净塑料瓶,修剪残枝败叶。奶奶说晓晓要像花一样好好盛放,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是美丽的,漂亮的。”
那好像是苏夜初中刚申请□□号后写的第一篇日志,文字粗糙又朴实,却莫名打动了冯叶的心。
她望着那句“我是爸爸妈妈扔掉不要的,奶奶每周五拿回家的鲜花也是奶奶打零工的店里扔掉不要的,”心疼得沁出了泪花。冯叶更爱苏夜了,她竟然是弃婴吗?她怎么能这么好,出淤泥而不染,冯叶想象不出肮脏的地下室如何生长出苏夜那样明媚耀眼的人物,更觉得她的坚强与伟大。
比起粉丝猜测的显赫家世,这样的苏夜让冯叶更加心驰神往了。
比起仰慕,心疼让人更加失控。冯叶就是从那天起,开始有了一个冲动的念头,她想为三次元的苏夜——那个叫做佛晓的女人做点什么。她已经被苏夜的可怜身世塞满了整个大脑,正可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她迫不及待打电话给叮叮,让叮叮大清早起来买了许多早餐分给公司的同事,其实只是为了找个理由给佛晓带早餐。
叮叮发来信息:冯姐,你没发烧吧?钱多的没处花了?
冯叶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叮叮传来的照片,佛晓拿着她给的早餐慢悠悠吃,冯叶的心突然就温暖了许多。回了叮叮一句【你不懂】,接着又开始琢磨怎么不动声色地对佛晓好。
她清楚这完全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救赎”,可她已经疯了,自甘沉沦。疯子是感觉不到自己行为疯狂的,冯叶的脑海里只塞了一个想法:我要补偿苏夜,我要让她感觉到人间的温暖。
哪怕冯叶自己的生活千疮百孔,她忙着追逐月亮,又怎么看得到灵魂腐朽的自己。或许,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活等同于月亮。
冯叶想了很多个主意,最后一个浪漫的念头在某个周五路过花店时悄然而至。
她开心击掌,觉得自己绝顶聪明。她走进花店,给佛晓买了一束鲜花,卡片上写【感谢很多年来,你一直在绽放】。
那天周五,她藏在悦雅文化的茶水间里,看叮叮把花塞给佛晓,说是有人送给她的。她看到佛晓抱着花在四处打探,她看了看身边的同事,又迷茫的发了半天的呆。
下班了,她看到佛晓最后小心翼翼拿起鲜花,一路抱着那束花回了家。
“这个世界有人在悄悄爱着你呀,苏夜。你永远都猜不到那束花是我送的。”这么想着,冯叶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有种暗戳戳的得意。
苏夜有几百万的粉丝又如何?那些人皆没有见过苏夜的真实面孔,更没有资格让自己送出的鲜花亲自捧在苏夜的怀里带回家。
那份爱呢?究竟是粉丝的爱慕,还是朋友的关心,亦或者是爱情的追逐?
冯叶弄不清楚更不想细究,她在母亲的精英教育下长大,人生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偷偷喜欢苏夜。母亲的自私很好传承给了她,何必自寻烦恼呢?她一点儿不想去承担喜欢背后的道德问题。
就悄悄放纵一次吧。
很多个周五,冯叶都会在苏夜的背后慢慢走。那时候,她还不是很能分清两个身份,对冯叶来说,苏夜是佛晓的艺名,那佛晓就是苏夜。
苏夜的脚步很慢,走路时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人事物毫不在意。连小区的保安都会在她尾随苏夜第三次进小区拦住冯叶,问她跟苏夜究竟是什么关系,而苏夜对此毫无察觉。
冯叶的胆子就大了很多。
很一次,她故意和苏夜擦肩而过,她的肩膀蹭到了苏夜的衣领,能清晰闻到苏夜发丝和颈间的味道。那味道很独特,淡得像是一捧清泉,不仔细嗅的话会把它当作是空气里不存在的味道。
回到家里,冯叶发疯买了许多山泉水和矿泉水,一瓶瓶去闻它们的气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翻遍北城大街小巷的泉水种类后,冯叶找到了一个叫做【月泉】的山泉水牌子,那是北城本地特产品牌。水中带着山间独有的清香和甘甜,混着一丝竹香,是淡淡的,舒适的,不远不近,极易忽略的味道。喝了月泉,便觉心旷神怡,气爽神清。
“这是月亮山上流下来的清泉水呀,只有一家工厂在加工,叫做什么月亮山泉水公司。现在也就只要老北城的人喝这个了,八毛钱一瓶,估计快要倒闭了。”挤在老巷子里的一家小超市老板如是说。
再后来,大概只有月亮山泉水有限公司的老板知道,某一天他们位于远郊的月亮山工厂里来了一位姓冯的投资人。对方除了让他们继续生产低廉好品质的月泉外,还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做一款月泉味道的香水。”冯叶说,随行的律师拿出合同,月泉的老板虽然不解,但为了投资,低头哈腰笑着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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