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没带什么尖锐物品吧?”夜耿何问过去。
“没有,我你还不放心嘛。”方郜烺自信回答。
就因为是你才要认真检查。夜耿何在心中腹议。
他让方郜烺转了个身,又把人身后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违禁物品。
方郜烺看着他吃瘪的表情笑出声:“看吧,说了没有。我现在可是乖得很。”
乖?这个字跟方郜烺压根不沾边。夜耿何的视线落在他刻意拉低的卫衣袖口上,那里隐约露出一截白色纱布的边缘。上周,就是因为他的“乖”,害得自己也跟着被全校通报批评外加一千字检讨,原因是校外斗殴。
夜耿何没理会他那副“求表扬”的姿态,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习题册,语气没什么起伏:“最好如此。走了,迟到又要被老魏教训了。”
他们年级的教导主任姓魏,十分热衷于抓紧同学们的作风纪律问题。比如上课开小差看小说、自习课旷课出去疯、以及早读的时候迟到等等……管得多又眼睛毒,他们年级几乎每个学生都受过他的管制,怨声无数。
果不其然,老魏已经在他们前往教室的路上设下路栏。大清早的就在教学楼下立起“迎宾台”,教训几个迟到的学生,而他们俩个也即将成为其中一员。
方郜烺看着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高壮的教导主任魏老师正背着手,像座铁塔似的堵在教学楼入口,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对着几个迟到的学生训话,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
“啧,‘魏公拦路虎’又上线了。”方郜烺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夜耿何,脸上是惯有的、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少爷,咱俩今天运气‘真好’。”
夜耿何没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方郜烺。这家伙嘴上说着倒霉,眼睛里却闪着光,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训斥,而是什么有趣的娱乐项目。
“闭嘴,少说两句。”夜耿何低声警告,脚下步伐却没停,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绕开老魏。
方郜烺有些惊讶,任由夜耿何拽着自己拐进了教学楼侧面的小径。
“哟,少爷今天学会绕路了?”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不像你的风格啊。”
夜耿何没回头,声音依旧平淡:“不想写检讨。也不想听你被训完后又跟我念叨一整天。”
方郜烺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上周他被老魏抓个正着,训了整整半小时,回来后确实对着夜耿何抱怨了许久,说老魏唾沫星子都快给他洗脸了,还说下次一定要找个更隐蔽的路线。
没想到夜耿何记得,还真的找到了。
这条小路需要穿过一片小竹林,然后从实验楼的侧门进去,再爬上三层楼梯才能到他们的教室。平时很少有人走,地上落满了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来,在夜耿何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方郜烺盯着他后脑勺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碎发,忽然觉得这条被迫选择的路也不错。
至少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清晨的教学楼走廊已经安静下来,大部分班级都响起了琅琅读书声。他们俩一前一后,一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一个东张西望漫不经心,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高二(10)班。
然而刚走上走廊,就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从背后盯上了他们。
方郜烺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那道熟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他脚步一顿,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收敛了些,下意识地往夜耿何身边靠了靠。
夜耿何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脚步未停,反而更加沉稳地走向教室后门。他能感觉到方郜烺细微的小动作,像寻求庇护,又像是下意识的依赖。
“站住。”
低沉而带着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身,看到班主任柳姐正抱着手臂站在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门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最终定格在方郜烺身上。
“方郜烺,夜耿何,”柳姐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早读铃响多久了?怎么才到?”
方郜烺立刻挂上他那副招牌式的、带着点讨好和无辜的笑容:“柳姐早!我们路上……呃,有点小意外,耽搁了。”他试图含糊其辞。
柳姐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夜耿何:“什么小意外?”
夜耿何刚要开口,方郜烺抢先一步:“就、就是……”他眼珠转了转,忽然扯起卫衣袖子,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我手昨天不小心划伤了,夜耿何陪我去医务室换药来着。”
柳姐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这套说辞。她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方郜烺手腕上的纱布:“这伤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被玻璃划的。”方郜烺面不改色。
“是吗?”柳姐转回夜耿何,“你说。”
夜耿何沉默了一瞬,感觉到方郜烺在背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抬眼迎上柳姐审视的目光:“是的,老师。我们确实去了医务室。”
这话说得巧妙——他们今早确实经过了医务室所在的那栋楼,只是没进去。
柳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叹了口气:“夜耿何,你先回教室。方郜烺,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方郜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朝夜耿何使了个“放心”的眼神,跟着柳姐往办公室走去。
夜耿何站在原地,看着方郜烺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后,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太了解柳姐了,这位班主任向来敏锐,方郜烺那点小把戏未必能瞒得过她。
教室里已经开始了早读,语文课代表站在讲台上领读《滕王阁序》。夜耿何从后门悄声走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前排的女生转过头来,小声问:“方糕呢?又被柳姐抓到了?”
夜耿何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方郜烺不在身边,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闷起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方郜烺回来了。他脸上依旧带着笑,但夜耿何能看出那笑容底下的一丝疲惫和勉强。他若无其事地拉开夜耿何旁边的椅子坐下,从桌肚里胡乱抽出本语文书,竖起来挡住脸。
“柳姐说什么了?”夜耿何压低声音问,只是目光仍落在自己的课本上,从善如流地跟着课代表的话音翻页。
“还能说什么,老生常谈呗。”方郜烺撇撇嘴,声音从书本后闷闷地传来,“让我安分点,别惹事,别给班级抹黑,别让你……操心。”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
夜耿何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早读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了。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桌椅拖动的声音、同学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
方郜烺维持着趴着的姿势没动,仿佛睡着了。夜耿何也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后颈处刺猬般竖着的短发茬,以及卫衣领口下那一小截未被纱布覆盖的、泛着青紫边缘的皮肤。
玻璃划伤?真是那样就好了。
“方糕,夜哥,小卖部去不去?”有男生凑过来,热情地招呼。
夜耿何还没开口,方郜烺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挂上了惯常那种散漫不羁的笑:“去!饿死了,少爷请客。”
他伸手揽住夜耿何的肩膀,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亲昵,半推半拽地把夜耿何从座位上带了起来。
走廊上人来人往。方郜烺一路跟相熟的同学插科打诨,仿佛早上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转角,他搭在夜耿何肩上的手会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人,似乎是因为上了新品而沸沸扬扬。耳尖的方郜烺一打听,学校里居然卖上了关东煮!嚷嚷着拉起夜耿何就要挤进去。
夜耿何一阵无语:“课间就十分钟,等你的关东煮好了也该上课了。”
方郜烺却像没听见,仗着身形灵活,拉着夜耿何就往人堆里钻。热气混着各种食物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卖部里人声鼎沸,果然角落新设的关东煮摊位前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
“等着,很快。”方郜烺把夜耿何往旁边相对空旷的角落一推,自己灵巧地挤到了队伍末尾。
夜耿何靠在墙边,看着方郜烺挤在人群中,侧脸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模糊。队伍移动得很慢,方郜烺不时回头朝他这边看一眼,眼神亮晶晶的,像只等着邀功的大型犬。
队伍磨磨蹭蹭,眼看就要轮到方郜烺,预示上课的预备铃却尖锐地响了起来。
“操。”方郜烺低骂一声,焦急地往前张望。
小卖部里瞬间兵荒马乱,大部分学生开始往外涌,关东煮摊位前的队伍也松散开来。摊主阿姨见状,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要什么快说!”阿姨冲着轮到跟前的方郜烺喊道。
方郜烺语速飞快:“萝卜、魔芋丝、竹轮,还有那个福袋,汤多要点!”
他一边刷饭卡付钱,一边扭头对还等在原地的夜耿何喊:“少爷你先回去!帮我跟老师打个招呼!”
夜耿何看着他手忙脚乱接过那杯滚烫关东煮的样子,眉头又拧了起来。没动,看着方郜烺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杯东西,逆着人流,呲牙咧嘴地挤过来。
“快走!要正式打铃了!”方郜烺冲到跟前,把热乎乎的杯子往夜耿何手里一塞,烫得夜耿何指尖一缩,下意识接住。
“你……”夜耿何刚开口,就被方郜烺拽着胳膊往外冲。
两人几乎是踩着正式上课的铃声冲进了教学楼。走廊已然空荡,各个班级的门都已关上,老师讲课或训话的声音隐约传来。他们一路狂奔到教室后门,能听到数学老师的讲课声已经从门内传来。
方郜烺刹住脚步,扶着膝盖喘气,指了指后门,用气声说:“少爷,你先进。”
夜耿何平复着呼吸,看了眼手里那杯还在晃荡的关东煮,汤汁差点洒出来。他没说什么,轻轻推开后门,弯着腰,试图在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溜进去。
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两个显眼包过去了。两人安全落座,关东煮被夜耿何塞进桌肚深处,温热的杯壁让他蜷了蜷手指。旁边,方郜烺则直接趴了下去,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小半截贴着纱布的手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三角函数的变换,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他抽出笔,试图跟上板书,眼神似乎就在这瞬间跟老师串上了线,她下一秒就点上了夜耿何。
夜耿何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指着黑板上的一道题:“说说这个函数的周期。”
他的目光扫过课本,又瞥了一眼旁边趴着的方郜烺。那截纱布边缘的青紫在教室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2π。”夜耿何回答,声音平静。
“正确。但下次注意听讲,别走神。”老师示意他坐下。
就在他坐下的瞬间,桌肚里关东煮的香气不合时宜地飘散出来。前排的同学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夜耿何面不改色,将课本立起,挡住可能探寻的视线。
方郜烺依然趴着,但夜耿何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耸动——这家伙在笑。
夜耿何面无表情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再笑就把关东煮倒你头上”,推到两人课桌中间。
方郜烺偷偷抬起脸,瞥见纸条,眼睛弯成了月牙。他伸手拿过笔,在下面潦草地回了一句:“少爷舍得吗?排了十分钟队呢。”
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被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掩盖。夜耿何看着那行字,笔迹因为趴着的姿势而歪歪扭扭。他收回纸条,没再回应。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刚走出教室,方郜烺就猛地坐直,伸手就要去掏夜耿何桌肚里的关东煮。
“凉了。”夜耿何按住他的手。
“没事,少爷赏的,凉了也得吃。”方郜烺笑嘻嘻地抽出手,执意拿出那杯已经温凉的关东煮,掀开盖子。
汤汁凝固在食物表面,萝卜显得蔫软,福袋泡得发胀。方郜烺却毫不在意,拿起一次性竹签,戳起一块萝卜,整个塞进嘴里。
“凉是凉了,味道还行。”他戳起那个泡得有些发胀的福袋,递到夜耿何嘴边,“尝尝?好歹是少爷你用‘走神’换来的。”
夜耿何偏头避开:“自己吃。”
方郜烺举着福袋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转手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吃拉倒,我自己享受。”
他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杯已经凉透的关东煮,满足地抹了抹嘴,仿佛吃的是什么珍馐美味。他戳了戳夜耿何的手臂,压低声音:“哎,刚老魏没堵到我们,柳姐那儿也算蒙混过关了,今天开局不错啊少爷。”
夜耿何没理他,正低头整理着上节课的数学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清晰的公式。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喂,跟你说话呢。”方郜烺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晚上出去吃烧烤怎么样?我知道后街新开了家店,烧烤味道绝了。”
“不去。”夜耿何头也没抬,言简意赅地拒绝。
“为什么?你晚上有事?”
“晚上写作业。”
方郜烺啧了一声,身体靠回椅背,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没劲。你就不能偶尔‘堕落’一下?天天这么端着,累不累啊少爷。”
夜耿何终于抬眼看他:“你的手,能翻墙?”
方郜烺下意识把卫衣袖口往下又拽了拽,遮住那截纱布,咧嘴一笑:“小伤,早没事了。再说,不是有你在下面接着我吗?”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夜耿何是他的专属安全垫。前排的女生恰好回头想借笔记,听到这句,眼神在两人之间暧昧地转了一圈,抿嘴笑着转回去了。
方郜烺冲那女生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转回来时发现夜耿何正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他莫名心虚。
“去嘛,少爷。”方郜烺用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帮,语气软了点,带点不易察觉的讨好,“那家烧烤听说真不错,胖子他们昨天去了,说鱿鱼须绝了。”
“不去。”夜耿何义正言辞地切断他所有念想,并严声警告道,“你也不准去。”
方郜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收回踢夜耿何的脚,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拖长了声音:“没——劲——”
夜耿何没再接话,只是将整理好的笔记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在几个重点公式上敲了敲。
方郜烺瞥了一眼,没动,依旧维持着那副懒散的样子,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夜耿何的指尖在那几个公式上转了一圈。
接下来的几节课,方郜烺明显安静了许多。他没再搞小动作,也没趴着睡觉,只是支着脑袋,眼神放空地望着黑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左腕上的纱布边缘。
午休铃响,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方郜烺像是被按了启动键,猛地弹起来,活力瞬间回归:“吃饭吃饭!饿死了!少爷,今天食堂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就没了!”
他拉着夜耿何就要往外冲,却被夜耿何反手按住。
“手,伸出来。”夜耿何语气不容置疑。
方郜烺动作一僵,眼神游移:“干嘛?都说了没事……”
“伸出来。”夜耿何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方郜烺无法拒绝的力道。
方郜烺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伸出左手,袖口被夜耿何轻轻推了上去。白色纱布边缘,那抹青紫比早上看起来更加明显,甚至有些肿胀。
夜耿何的眉头拧紧了。他指腹轻轻按了按纱布边缘:“这叫没事?”
方郜烺嘶了一声,想抽回手,却被夜耿何牢牢攥住手腕。
“医务室。现在。”夜耿何站起身,拉着他就往外走。
“哎哎!糖醋排骨!”
“家里面有。”
“厨师做的不好吃!”
“我给你做!”
方郜烺瞬间闭嘴,眨巴着眼睛看夜耿何冷硬的侧脸,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又赶紧压下去,任由夜耿何拉着他穿过喧闹的走廊,往医务室方向走。
点击弹出菜单